好不容易控訴完趙府大姑太太的惡劣行徑,陳穗繼續說道:“我太公公大年初一就被參,回去之後臉色不好看,當太公公說大姑太太的誥命被奪了之後,我們老太太當場就暈了過去,家裏亂成一團,年也為好生過。太公公已經寫了信給九江的大姑太太,說是若還如此不賢不德,便不認這個女兒了,免得禍及家門。老太太也派了身邊得力的管事嬤嬤趕去九江府,勸大姑太太收斂些……。”


    這些有用嗎?睡蓮表示懷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趙氏從小被父母縱容的無法無天,個性極度自私酷烈,在娘家就得罪了不少人,嫁到張家後,仗著娘家得勢,明目張膽的苛待繼子繼女,直到丈夫被彈劾的丟了官職,依舊不知悔改,害的四姐姐青蓮痛失愛子,這種人的心已經扭曲變態,和正常人思維截然不同,勸解能有什麽用?


    趙氏手裏沾滿了鮮血,對於一個漠視生命的殺人慣犯,如果勸解和警告能夠起到作用,那麽這個世界為什麽還有監獄和死刑?


    也許趙氏會暫時收斂,可是過不了多久肯定會故技重施!隻要趙氏還是張大人的合法妻子,那麽青蓮姐姐無疑還會繼續遭罪!


    可是張大人會休了趙氏麽?睡蓮覺得根本不可能,親閨女活活凍死在雪地裏,張大人都隻是將趙氏拘在佛堂裏幾個月,何況青蓮肚子裏隻是一團還沒有成型的血肉?


    想到這裏,睡蓮覺得心裏實在堵得慌,但有些話不能對著陳穗講。


    大年初一禦史的彈劾趙大人教女不嚴的奏本裏麵,列舉了趙氏十大罪狀,沒有一條與青蓮流產有關,這表示顏家還不想和趙家撕破臉,旁敲側擊而已。


    而且奏本對親家張大人有開脫之意,畢竟張大人和顏渣爹是同窗好友,還是青蓮公爹,女婿張大公子青年有為,與青蓮聽說舉案齊眉、感情深厚,兩人絕對不可能和離的。


    所以顏家將火力全力對準趙氏和那個為女兒撐腰的趙家,打擊趙氏的囂張氣焰,但隻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娘家為青蓮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以後的路再難,青蓮也要一個人扛下去。


    陳穗見睡蓮意興闌珊,似乎聽進去了,又似乎並不在乎,便落了幾滴淚,說道:“唉,我也是做人媳婦的,我婆婆雖然出身不高,但也不似這般蠻橫不講理,太公公和老太太寵溺大姑太太,我公公婆婆也沒有法子勸諫,隻可惜了青蓮,以前我也曾見過她幾次,最是賢良淑德,如今卻――唉,我們做女子的,這命是由不得自己。”


    如此看來,陳穗此番言語是想把他們這一支從顏趙兩家的爭端中撇開,不想躺著也中槍。睡蓮暗想今天回去,定要把陳穗的意思和顏老太太說一說,至於顏老太太有什麽想法和舉動,自己就控製不了了。


    睡蓮端起茶杯道:“這會子天不早了,三少奶奶若沒有其他事,恕我不能繼續奉陪。”


    陳穗收了淚,細細將睡蓮打量一通,笑道:“妹妹愈發出落的好了,今年臘月你就該及笄了吧?”


    睡蓮不置可否的笑笑,這幾天家裏那些太太夫人們沒少說這事,及笄表示自己正式“上市”,提醒各位家有男丁的太太夫人們欲購從速,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


    “你是個聰明的,有些話我就不多說。”陳穗說道:“好歹我也是過來人了,這嫁人是門學問,家世自不必說,夫婿的人品學問最最重要,婆母也要好相處才好,若遇到像我大姑太太那麽個難纏的,好不如沒有婆婆呢……。”


    好麽,您說了這麽多,原來是來說媒的,先把惡婆婆搬出來嚇唬自己,然後定下一套看似完美的標準――而且恰好是為陳灝量身定做的,須知陳灝的嫡母已經改嫁了,可是泰寧侯府是個爛泥塘好吧!即使不用伺候婆婆,那泰寧侯太夫人是個好伺候的?那些嬸娘大姑子小姑子是好對付的?


    我這條小命活到現在著實不易,搞不好就要淹死在這個爛泥塘裏麵。


    連顏老太太和顏渣爹都沒有點頭的事,您說太多也是枉然。


    睡蓮幹脆端著茶杯做害羞狀,任憑陳穗如何遊說,她就是不開口說話,嗯嗯啊啊的哼幾聲。


    陳穗說的口幹舌燥,睡蓮如烏龜般把自己縮在龜殼裏,油鹽不進、刀槍不入。


    末了,陳穗首先搖起了白旗,她已經為人媳婦,不好晚些回趙府,陳穗說道:“該說的我都說了,想來你也是明白的我的用意,我哥哥雖然是庶出,但如今泰寧侯府那個男丁能比得上他?太夫人和肅王妃已經開始張羅我哥哥的婚事,定要娶一名門淑女進門――。”


    “三少奶奶請慎言!”睡蓮將茶盅往炕幾上重重一擱,說道:“如今顏寧宵已經不是我的族兄,請莫要在我麵前提起外男,事關女孩兒的閨譽,三少奶奶若再如此,我隻能當做您在胡言亂語!”


    睡蓮這一動靜奇大,驚得守在門外的辛嬤嬤和添飯添菜都進來了看情況。


    睡蓮隻說兩個字“送客”,便別過臉去不理陳穗。


    陳穗咬咬牙,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臨近門口時,陳穗突然回頭說道:“你棄之如敝屣,自有他人愛之若珍寶。”


    睡蓮依舊不理會,陳穗敗興而歸。


    添菜暗暗對著陳穗的背影呸了一聲,辛嬤嬤欲言又止,她很想知道陳穗說了什麽話令睡蓮如此生氣,可是她也深知睡蓮的習性――除非睡蓮主動說出口,否則誰問都是枉然。


    此事與其說睡蓮是生氣,不如說她此刻是惱怒無比,不僅僅因為虐待青蓮的趙氏,還是出言不遜的陳穗,她更惱怒的是這個女子不能做主的年代。


    她沒有挑選夫婿的權力,也沒有不嫁人的權力,看如今顏老太太和顏渣爹的盤算來看,自己將來很可能就是從顏府這個小泥塘,跳到另一個大泥坑。


    睡蓮想起自己今天在佛前的祈求,她不奢望未來夫婿有多好,隻希望對方不那麽討厭就行,看似簡單,其實很難――至今為止,自己所見所聞的男性,絕大部分都是令人憎惡的。


    倘若真的嫁給一個她一見就覺得惡心的男人怎麽辦?


    標準答案是,不怎麽辦,乖乖嫁出去,早日生兩個兒子,把兒子教好,將來兒子出息了,再把丈夫給熬死,自己成為顏老太太那樣的老婦人,成為府裏金字塔最頂端的上人,有事沒事給兒媳婦使了個絆子,然後在佛堂裏誦經拜佛,求佛祖寬恕自己罪過,下輩子投個好胎。


    在這個時代的規律是,生的好不如嫁的好,嫁的好不如生(生子)的好,睡蓮算是生的不好的,絞盡了腦汁加上各種機緣勉強站穩了腳跟,就看人生的第二關婚嫁了。


    唉,一關一關的過吧,哪怕羅伯斯在一百一十米欄跑出了十二秒八七的世界紀錄,他也是一個欄一個欄的跨出去的。


    睡蓮這樣安慰著自己,打開掐絲琺琅金懷表,已經是申正(下午四點)了,便吩咐辛嬤嬤準備回府。


    添飯收拾著書案上的風荷圖,睡蓮搖頭道:“畫的不好,扔了罷。”


    又指著房間的炭盆道:“燒幹淨了。”


    女孩子家的筆墨,是不能流到外頭的。添飯戀戀不舍的將風荷圖放進炭盆裏,宣紙驀地騰起半人高的烈火,而後很快消失,猶如青春般短暫。


    睡蓮披上大紅羽紗白狐狸皮裏子大氅,戴上風帽,圍著紫貂圍脖,隻露出眼睛和口鼻,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而行,法華寺靜室通往寺廟外頭的夾道上遍植梅樹,梅花盛開,暗香陣陣。


    感覺的一股灼熱的目光盯著自己,睡蓮順著目光逆流而上,看見一個熟悉的白衣知客僧站在一株梅花樹下,右手煞有其事的纏著一串佛珠,正是許三叔。


    睡蓮腳步一滯,遙遙對著許三叔微微點了頭,也不知他是否能瞧見,三年前揚州瘦西湖魏國公別院,若不是許三叔出手相助,自己就要被徐汐算計,被迫嫁給她的哥哥。


    隔著那麽遠,許三叔似乎瞧見睡蓮向他打招呼,他將纏著佛珠的右手豎在胸前遙對行了個佛禮――若是佛祖此刻知道這個假和尚在想什麽,恐怕要派菩薩下凡收了這妖怪。


    四駕馬車從法華寺到了什刹海顏府,守門的小廝拆了門檻,馬車直接在二門內儀門外停下,睡蓮剛踩著小凳下馬車,就聞得丫鬟春曉的哭叫聲:“小姐!你可回來了!奴婢正要去找您!您快去救救石綠姐姐吧!她就要被七少奶奶打死了!”


    眾人皆是一愣,睡蓮第一個反應過來,拉著春曉的手,說道:“石綠現在在那裏?出了什麽事?七少奶奶為何要打她?我們邊走邊說!”


    春曉一路哭,一路說。


    原來此事源起於曹大奶奶送給聽濤閣昔日一起當差幾位好姐妹的西洋蕾絲花邊,石綠早就看過七少奶奶徐汐將這種新奇的花邊鑲在手帕四周,覺得好看的緊,又聽聞這是南邊最時興的花樣,於是就將自己的帕子也縫了一道純白蕾絲花邊上去,平日裏也舍不得用,隻是貼身帶著賞玩。


    今天下午,幾位少奶奶和幾位小姐在梅園賞梅,恰好石綠拿著剪刀去梅園打算剪一枝梅花給睡蓮書房插瓶用,帕子落在地上,被徐汐瞧見了,當即一個巴掌揮過去,罵石綠是賊,偷了她的帕子。


    石綠辯解說這帕子上的繡工真是自己的,府裏姐妹都可以作證,並非偷竊。


    徐汐質問說帕子繡工是你的不假,但是一個丫鬟那裏來的這麽貴重的西洋花邊,定是偷了自己的帕子,將花邊拆下來,縫到自己的帕子上去。


    石綠說花邊是曹大奶奶在九小姐過生日那天送的,聽濤閣好幾個姐妹們都有,她自己還有一卷,可以拿出來做證。


    誰知徐汐聽了火冒三丈,不再聽周圍人的勸解,也不聽石綠的解釋,揮起石綠剪下來的梅枝沒頭沒腦的往石綠頭臉上招呼,直到將梅枝打折了才停手。


    末了,猶不解氣,徐汐命兩個婆子將石綠拖到她的院子裏嚴刑拷問,逼石綠招供那帕子是她偷的,這關係到自己和九小姐的名譽,石綠那肯招供?這會子若不快點去,石綠就要被打死了!


    睡蓮趕到徐汐院子的時候,石綠已經足足挨了二十幾個板子,鮮血浸濕了棉褲,臉上被梅枝打的一道道血口子,已然昏死過去。


    朱砂正指揮四個粗壯的粗使婆子將石綠抬在門板上,準備抬回去醫治。


    睡蓮又急又氣,問道“石綠怎麽樣了?!”


    朱砂與石綠一同長大,情同姐妹,見昔日活蹦亂跳快言快語的妹妹連氣息都微弱無比,心下撕裂般的疼,“灌了幾口參湯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救過來。”


    睡蓮對朱砂點點頭道:“你好好照顧石綠,一定要救活了她!”


    言罷,睡蓮衝向裏屋,外頭徐汐的幾個陪房和陪嫁丫頭要攔,被辛嬤嬤和添飯添菜等人扯開了,清理出一條路來。


    隔著夾板門簾,聽柳氏身邊的張嬤嬤冷冷道:“……規矩?我來府裏這幾十年來,從來就不知顏府有不分青紅皂白、隨意打罵丫鬟的規矩。更何況,你一個大房少奶奶,有什麽資格懲罰五房小姑子的二等丫鬟?難道這是你們魏國公府有這個規矩?嘖嘖,魏國公府不愧為是百年勳貴望族,規矩自然與其他府上不同,可讓我見識到了。”


    徐汐厲聲喝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一個老宮人而已,憑什麽對我張口規矩閉口規矩的!趕緊給我滾開,否則別怪我不惜你年老,二十個板子下去,你這條老命就沒了!”


    睡蓮打起門簾,邊走邊說道:“張嬤嬤是宮裏的七品女官,終身享受俸祿和尊號,在府裏榮養,是指導我們這些小姐們禮儀的教養嬤嬤,她當然有資格和你談規矩。”


    “七姑奶奶出身名門,學了一手好本事,能文能武的,文能大罵宮裏的教養嬤嬤,武能將丫鬟打的隻剩下一口氣,不知――。”


    睡蓮走近過去,壓低聲音道:“不知七姑奶奶會不會遊水呢?”


    作者有話要說:睡蓮點到了徐汐的死穴。


    生活比小說還要離奇,蘭舟狠下心買了一套真絲內衣,還沒穿過呢,結果剛才在晾曬的時候手一抖,蕾絲花邊絲質小褲褲從七樓陽台飄下去。


    好吧,飄就飄,蘭舟打著手電筒下樓去尋就是,結果腫麽也找不到,抬起頭往樹上找,結果發現小褲褲被風吹到了樓下草坪無花果樹梢上,蘭舟若想拿到內褲,除非返祖成為猴子,……。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天一亮,二樓以上的住戶都會看見蘭舟的小褲褲迎風飄搖……。


    明天我還是做不明真相圍觀群眾算了,這真是一個寂寞如雪的人生,蘭舟二十多年人生當中最貴的小褲褲就這樣以一個悲劇結束了,老天肯定是蘭舟的後媽。


    鑒於近日如此鬱悶,蘭舟就放個古代內衣演化史的圖吧


    圖為中國古代古代內衣演變史,從漢朝開始,資料圖片來自於出土文物,壁畫,名畫和書籍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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