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兒在夢裏不知身是客,可王素兒卻是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客。


    火紅的花轎,似一匹怪獸般張著猙獰的大嘴,欲將她吞咽。


    “外祖母!求求您了!我不要嫁到孫家!他們隻想著霸占我母親的嫁妝!外孫女嫁過去,肯定就被日夜折磨,生不如死啊!”


    王素兒穿著嫁衣,跪在顏老太太麵前悲戚欲絕。


    顏老太太說:“傻孩子,是女子就要出嫁的,再說了,這門婚事是王氏族長安排的,你畢竟是王氏女,外祖母那裏管得著呢。”


    絕望之中,王素兒抓著睡蓮的裙角,哭道:“睡蓮妹妹!好妹妹!你最有本事!也是最疼姐姐的!求求你幫幫我!”


    睡蓮紋絲不動,悲憫的看著她,道:“表姐,我能幫得了你一次,也能幫你二次,可是,這一次我實在無能為力。”


    王素兒被逼到絕境,從衣袖拿出一把銀剪刀來!


    她淒厲大笑,如同地獄餓鬼,“我不過是個外姓女!說什麽情同姐妹!說了什麽親如一家!事到臨頭,誰都幫不了我!王家貪婪無德、孫家狼子野心,我清清白白一個女孩兒,豈不是被他們玷辱了?!”


    “不如就此了斷,去九泉之下和父母團聚!”說完,王素兒將利剪刺向自己的咽喉!


    啊!


    王素兒從噩夢中驚醒,額頭背心起了一層薄汗,她看著頭頂陌生的百花床帳,在看看身邊熟睡的睡蓮,狂跳的心髒漸漸平複下來。


    當初逼婚的孫家二房已經破敗、王氏族長也答應放她來京城、顏老太太如眼珠子般疼惜她、睡蓮和她相互扶持,親厚無比。


    夢境,終究是反的。


    覺得胸口悶悶的,王素兒輕輕的將睡蓮擱在她胸口的手撥開,睡蓮身子一張,睡成了大字形,幾乎霸占了整個床鋪,手腳都擱在了王素兒身上。


    王素兒微微一笑,唉,白天看上去一副大家閨秀穩重的氣派,誰知到了夜晚居然是這幅張牙舞爪的睡姿。


    昨晚吃罷給大房一家的接風宴,睡蓮看出王素兒因房子的問題心情欠佳,便拉著她來聽濤閣散心、去梧桐樹下新立的箭靶處射箭玩兒。


    小的時候,素兒、睡蓮、知芳、如玉經常射箭做戲,彩頭不過是一方手帕、一包點心,玩得卻很是開心。


    王素兒至母親病重後,就很少摸千金弓了,手生的緊,連發三箭,箭箭脫靶,睡蓮也好不到那裏去,兩人互相取笑著,心情豁然開朗。


    天黑以後,兩人又在書房手談對弈了幾局,夜色漸深,睡蓮邀王素兒在聽濤閣睡下,王素兒欣然答應。


    本來解開了輕愁,奈何依舊做了噩夢。


    夢醒過後,王素兒輾轉難免,一來是睡蓮的睡姿太過霸道,幸虧身下是黃花梨雕靈芝月洞門架子床,有月洞門的欄杆攔著,否則她就要被擠到床下了;二來是隻要閉上眼,殘酷的夢境就會在腦海裏重現,令她心痛不已。


    王素兒心情煩悶,幹脆披衣下床,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突然想起箭靶場的那株據說有五百年的梧桐樹,王素兒左手提著一盞宮燈,右手打起一柄小傘,悄悄的繞過外間值夜的丫鬟,到了梧桐樹下聽雨。


    誰知她剛在梧桐樹旁邊的聽雨亭擱下宮燈,身後就響起睡蓮的聲音,“表姐可是睡不著了?”


    王素兒一驚,回過身去,隻見睡蓮裹著一件帶著兜帽的純白色的大氅緩步走來。


    “下著雨呢,你怎麽沒打傘?”王素兒拿著傘迎過去。


    “不妨事的,這件大氅是用‘雨緞’做成,隻要不是傾盆大雨,就淋不濕。”睡蓮走到聽雨亭,脫下白色大氅,輕輕一抖,那玉碎般的水珠兒如在荷葉上般滾落在地。


    王素兒觸手一摸,大氅幹燥依舊,便覺得驚奇無比。


    睡蓮笑道:“據說是用天鵝絨做成的,織的極細密,也稱‘魚紗’,南京那邊叫做‘鳥衣’。”


    “這就是鳥衣啊,今年在英國公府荷花宴時,我也聽張瑩她們說過,沒想表妹倒有一件。”王素兒感歎道。


    睡蓮說:“這是上個月父親給的,我隻是在屋子裏披一披,還從未穿出去過。”


    “表妹聰明,又善解人意,難怪五舅舅越來越看重你呢。”王素兒心中暗替睡蓮高興。


    去年冬天回府時,五舅媽那麽折騰表妹,五舅舅都不管不問的,從那次表妹吐血暈倒之後,五舅舅態度轉變,得了什麽好東西也不再單想著品蓮表姐,睡蓮表妹得的東西總是獨一份的。


    父親不過是愛屋及烏,看在已經去世的大姑姑情分上,其實父親最寵的依舊是三姐姐品蓮,但這話不能對王素兒實說,所以睡蓮隻是一笑。


    王素兒見了,暗道雖然五舅母凶橫,但睡蓮畢竟有父親疼惜,境況總比自己這個無父無母的強多了……。


    表姐妹對坐在聽雨亭的繡墩上,睡蓮見王素兒滿腹心思,便開玩笑道:“我以後可不敢再留表姐了。一覺醒來,不見表姐,倒是見到表姐的枕頭都被我擠到欄杆上了,真是罪過罪過。”


    “不妨事,我醒過來看了漏壺,橫豎黎明將至,我又毫無睡意,就幹脆起來了。”王素兒嗔道:“你啊,不知是在睡覺,還是在打拳,差點就在床上翻跟鬥了。”


    睡蓮害羞道:“翻了什麽跟鬥,我又不是屬猴的。”


    雨聲漸大,王素兒說:“京城足足有兩月沒有下雨了,人們四處拜神求雨,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睡蓮正想著母親的田莊幾乎都在南京和太湖附近,聽魏大舅母說,今年那裏風調雨順,應該會有收成,等繳了租子,年末會一並將母親的嫁妝交還。


    唉,為了保護自己未來的嫁妝,真是費了不少心機,如今一半嫁妝看似已經是囊中之物,可是一天不到自己手裏,就要懸心一天……。


    聽到王素兒談起求雨,睡蓮心下頓生感慨,隨口說道:“天助自助者,單是求老天是不夠的,自己也要辛勤耕作才能在秋天豐收。”


    天助自助者?!


    王素兒一愣,聯想起方才的做的噩夢,自己被逼嫁入虎狼家,外祖母說她管不著,睡蓮說“我能幫得了你一次,也能幫你二次,可是,這一次我實在無能為力”!


    不能總是想著別人的疼愛和幫助,也許真有那麽一日,這些助力終究消失,自己需要獨自麵對那些算計傾軋,以求得生存……。


    梧桐夜雨下,兩個少女,兩種心思。


    離顏老太太六十大壽的日子越來越近,楊氏、柳氏、沈氏都是從早忙到晚,相比之下,莫氏就顯得格外的清閑――因為這一位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府裏。


    寧壁在第三天搬到了芙蕖苑新居,她給這個宅子取名為浣紗院。同住芙蕖苑的幾個妹妹也都送了禮物恭賀喜遷新居。


    四小姐青蓮的禮物照例是第一個送到,還在浣紗院坐了半個時辰,閑聊了些這些年府裏的新鮮事才走。


    至於七小姐怡蓮,她去年送到睡蓮聽濤閣的禮物,是遣了體麵的丫頭送過去。因寧壁是長姐,所以這一次的禮物是她自己親自送到,在浣紗院喝了半杯茶就告辭了。


    “都還是那個性子。”寧壁把玩著怡蓮送的竹雕山水人物香筒,對身邊的管事娘子疏桐說道。


    疏桐原本是寧壁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去年配了大房管事的兒子,是大夫人給寧壁預備的陪房。


    疏桐笑道:“四小姐從小就喜歡跟著您,小尾巴似的;七小姐跟誰都很疏遠,性子淡的緊,話說三小姐怎麽還沒――。”


    正說著話,門口丫鬟來報,說:“三小姐遣了管事的陶媽媽來送賀禮了。”


    寧壁和疏桐相視一笑,說:“進來吧。”


    陶媽媽如今是莫氏一房的內管事,進來先是替小主子三小姐賠禮道歉,說偶感風寒,不能親自來了等等。


    眼不見心不煩,寧壁最厭品蓮,好言打發走了陶媽媽,寧壁看都懶得看剔紅匣子裏的禮物,隨口問道:“三妹妹可是像我一樣關在屋子裏繡嫁妝?她今年也及笄了。”


    疏桐低聲道:“三小姐還沒有定親呢。”


    寧壁納悶道:“家裏已經定下,隻是沒有過了明路罷?對方是哪家?”


    疏桐說:“您別問了,現在連影子都沒有了呢。”


    “想來也是這樣,莫氏和品蓮都是極要強的,肯定是挑挑練練,勢必要找個金龜婿來。”寧壁諷刺道:“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半吊子的嫡女,她瞧得上人家,人家還瞧不上她呢。”


    疏桐不敢順著說,隻是道:“三小姐沒有親自過來,恐怕是親事未定,不好意思吧。”


    “就喜歡這樣裝模作樣的!好像誰要欺負她似的!”寧壁不禁火氣道:“難道她沒有定親事,我就能拿這個來取笑她不成?!也太小瞧我這個做長姐的了!難道我就這麽小氣,有閑功夫去數落一個隔房的堂妹?!”


    疏桐熟悉寧壁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刀子嘴,豆腐心,若品蓮真的來了,寧壁一定不會借機諷刺她的,心下也覺得這位堂小姐太多心了些。


    疏桐正欲相勸,門口丫鬟又來報,說九小姐睡蓮來了。


    寧壁收了抱怨之聲,請睡蓮進來。


    睡蓮的賀禮看似比較貴重,因為單是裝著禮物的剔紅攜琴訪友盒子就精致無比。


    上了茶,寧壁說:“你一去成都八年,想必是和素兒表妹是極熟的吧?我聽說這個院子原本是給素兒準備的,如今我搬進來,她卻依舊要住在鬆鶴堂,真是抱歉哦。”


    睡蓮極力化解兩人之間小小的耿介,笑道:“大姐姐說到哪裏去了,素兒表姐不是這般小氣的人呢。她昨日在學堂裏還跟我說,大姐姐是個親善的人,等那日得了空,就和我、還有十一妹妹琪蓮一起來浣紗院玩呢,到時大姐姐可別嫌我們鬧騰。”


    寧壁心下稍安,暗想王素兒極受祖母寵愛,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又有個女孩的親事要定下來,,隻是,咳咳,依舊不是品蓮的。


    睡蓮的“鳥衣”,類似現代納米技術,雨淋不濕,我是在古人雜記上看到的。


    至於是否那麽神奇,我也不知道噠。


    圖為:睡蓮送給寧壁的剔紅雕攜琴訪友圖套盒,想來各位親愛的讀者已經明白什麽是剔紅。。。就是把


    紅油漆刷個幾百遍啊幾百遍,然後在油漆上雕出圖形來。


    高19cm,此盒為木胎,為極少見明初剔紅套盒,盒麵以攜琴訪友、亭閣、鬆樹作主體。老者悠閑信步而行,其後一童子攜琴相隨,。此盒打磨精絕,堆漆渾厚圓潤,漆質堅實光亮、構圖疏密有致。符合明朝文人品味,是繼元朝後元明早期雕漆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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