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睡蓮緩緩退後,重新站回顏老太太身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廳內重歸沉寂,魏大舅尷尬得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魏大舅母臉上的玉女桃花粉也遮蓋不住麵上的僵硬。


    活了一大把年紀,卻被一個年僅十歲的晚輩拿住了,依魏大舅母往日的脾氣,是要撕破臉的,可魏大舅母生生忍住了。


    一來顏府是赫赫有名的太傅府,不是她魏家的一畝三分地,二來自己這次來的目的還沒有達到,撕破臉隻會讓目標永遠落空,那可是一大筆銀子啊……。


    念於此,魏大舅母僵硬的陪上笑臉道:“我就知道,我的外甥女是個孝順的孩子,咱們魏家可沒出過白眼狼。”


    唉,再不濟,這兩位也是自己的親舅家,睡蓮也不想再起衝突,默默站著不吭聲,目光低垂。


    顏老太太手中念珠一頓,端茶送客。


    魏大舅和舅母都沒想會以這種方式收場,均微微一愣,舅母還想說些什麽,被魏大舅一個嚴厲的眼神攔住了,舅母到底閉嘴了,將臉瞥向一邊。


    魏大舅躊躇片刻,站起來向顏老太太告辭,還從荷包裏掏出一塊掐絲琺琅金懷表送給睡蓮。


    睡蓮沒有接,隻是看著顏老太太,顏老太太微微頷首,她才雙手接了:“多謝大舅。”


    舅母龐大的身形晃了晃,目光定在那塊金懷表上,熱烈得似乎要把那金表灼出一個洞來!


    睡蓮明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卻坦然接回金表,順手給了一旁服侍的采菱收起來,好像這並不是


    什麽稀罕的物件似的。


    舅母氣得眼前一暈,咬牙強忍著跟著魏大舅告辭出門了。


    魏大舅夫妻倆上了有些斑駁的黑漆平頂馬車,馬夫一揚鞭子,兩匹老馬開始慢跑起來。


    馬車從廣化寺街西行至鼓樓下大街。鼓樓下大街是宛平縣界和大興縣界的分界線,繼續北上到鼓樓,然後右轉至鼓樓東街、東直門大街,最後拐向東直門北小街的北居賢坊。


    魏大舅的家就住在北居賢坊東直門北小街與王大人胡同交匯處的一處二進宅院裏。


    魏家在南京住的是大宅子,可是今年遷都燕京,魏家不得不在燕京買房置地,魏老太太堅決不同意將南京大宅子賣掉換成現銀,可是魏家薄薄的家底根本無力買下大宅院。


    所以當家主母魏大舅母別無他法,隻好在價格相對便宜的燕京北城北居賢坊買下了這套二進的宅院。


    這所二進宅院三代同堂,住著魏老太太、魏大舅和魏小舅兄弟兩家人。大小主子近二十人、下人三十餘口,將這個院落擠得滿滿當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尤其是仆人群居的廊房,狹窄得晚上誰家婆娘□換了個腔調,第二天一早全府的仆人都知道!


    魏大舅承蒙去世的父親陰澤,在國子監最不受重視的算學謀了個從九品下的博士的差事,人稱魏博士。


    按照國子監的製度,算學一科設博士二人,助教一人,隻有資格教習八品官以下的官家子弟以及平民的子弟。


    魏大舅隻是個秀才,好在他在算學方麵頗有研究,所以在國子監還能捧牢博士這個並不豐盛的飯碗。


    這位魏大舅在國子監如同隱形人般不受重視,回到家也如一個木頭人,仍憑妻子在耳邊絮絮叨叨。


    馬車上夫妻倆冷戰一路,誰也不理誰。回到家裏,魏大舅母再也受不了,剛進了內宅就開始河東獅吼道:“你怎麽把那個金懷表給一個外甥女了?!”


    “啊!你明知緯哥兒眼饞這個懷表很久了!國子監的世家子弟們誰沒有個懷表充充門麵?!唯獨咱們緯哥兒腰間懸一個空落落的荷包!魏家的臉麵都丟盡了!”


    魏大舅脫去木屐,坐在炭盆邊向火取暖,說:“婦人見識,有沒有臉麵豈是一個西洋懷表決定的?緯哥兒今年秋闈是京城五十九名,十八歲就有了舉人的功名,比他老子我有出息多了,有子如此,魏家中興有望啊。”


    “呸,京城的舉人比韭菜還多,一抓一大把,單是那些秋闈第一名解元還成堆呢,每三年還冒出一茬新的,咱們緯哥兒有沒有出息,還要看明年春闈能不能高中!”魏大舅母不以為然道,話題又直指金懷表:“你當初不是向緯哥兒承諾,一旦他春闈得中成了進士,就把這塊懷表送給他麽?如今你巴巴的給了外甥女,看你如何向親生兒子交代!”


    魏大舅依舊坐在小杌子上向火,說:“我也沒想送她金表,可是我使了好幾記顏色,你都愣在那裏不肯把準備好的玉鐲子給她,當時氣氛又僵,所以我隻好用金表圓場了。”頓了頓,又說:“不過是個懷表,買一個新的就是了。”


    魏大舅母一蹦三尺高,吼道:“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啊!你以為咱們家還是以前老爺子在的時候?!自打老爺子故去,咱們魏家年年入不敷出打饑荒!連家生仆人都賣了一大半,那裏來的閑錢買金表?!”


    魏大舅已經習慣了媳婦的河東獅吼,眉頭都沒皺一下,說:“你煩不煩?每天都嘮叨沒錢沒錢的,我冷眼看著,你這些年是少了吃還是少了穿?五兩銀子一盒的玉女桃花粉一個月就要買兩盒。依我看,你要是想省錢,就買些便宜脂粉,再少吃些肉食,清減清減身體――最好是回到嫁過來時的重量,你現在胖成這樣,衣服料子都要耗費以前雙份的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魏大舅不愧為是搞算學的,閉眼心算片刻後,說:“若是按照我說的做了,省下的脂粉和衣服料子開銷,不消三年,就能買一隻新的西洋懷表。”


    魏大舅母快要氣得吐血,吼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若連吃肉、脂粉、衣服都省下了,還嫁給你作甚?不若剃了頭做姑子去!橫豎在庵堂裏都用不著這些東西!”


    “又說這些幹嘛?自打你嫁過來,我那裏對不起你?我房裏連姬妾都沒有一個,也沒生半個庶子庶女給你添堵。”魏大舅歎道:“你啊,就不知道滿足,總是得隴望蜀想那些有的沒的。”


    魏大舅母一滯:丈夫說的是實情,她嫁過來後將丈夫的一幹通房丫頭全部打發了,丈夫從無怨


    言。後來是自己懷了緯哥兒,就將自己的陪嫁丫頭開了臉做通房,每次都喝避子湯或者用魚鰾,所以通房從未有孕。


    後來那個通房不安分,居然用繡花針將魚鰾戳洞!偷了丈夫的精元!


    直到通房丫鬟肚子現了形,魏大舅母才發現此事,最後好歹強灌了落胎藥下去,結果藥劑過猛,通房丫鬟哀叫掙紮了兩天兩夜,一屍兩命沒了。


    丈夫知道後並沒有責難,反而在婆婆麵前維護自己。


    魏大舅母此生隻有緯哥兒和經哥兒兩個嫡子,沒有妾侍通房丫頭添堵。


    “比起我房裏那一窩討人嫌的庶子庶女,大嫂簡直生活在天堂之中了“――這是魏小舅母的原話。


    所以,魏大舅這麽一提,魏大舅母氣焰立刻下去了很多,她搬了一張圈椅在火盆旁邊――因為小杌子太小,撐不住她肥碩的屁股。


    魏大舅母坐在圈椅上和魏大舅一起向火,說:“剛才朝你發火是我的不對。可是,咱們剛從親家府裏出來,你比比看,親家府過的是什麽日子?咱們在這個小宅院過的什麽日子?那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親家府裏的馬棚都比咱們整個院子大!她們燒得是二兩銀子一斤的銀霜炭,咱們燒的是河柴――一兩銀子能買三十擔的笨家夥!”


    “親家老太太抹額上的那顆翡翠,足夠咱們半年的嚼用。就拿外甥女來說吧,頭上戴的首飾成色都是極品好貨,脖子上金絲瓔珞圈鑲嵌的是蛋黃大的粉色碧璽石,繡鞋上還銷著真金呐。”


    “阿彌陀佛,她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家,鞋子最是不耐穿的,幾個月就小了,到時候那雙銷金的鞋還不是給扔了?”


    魏大舅想起睡蓮冷淡的態度,又想起早亡的妹妹,心裏隱隱作痛,說:“當初眉兒未出閣時,平日裏在家也是這樣的打扮,所以睡蓮衣著不算太奢。”


    魏大舅母嫁過來時,小姑魏如眉尚未出閣,所以她也是親眼見過這位姑太太如何被老爺子老太太以及兩個嫡親哥哥嬌養的盛況。


    隨著魏老爺子的去世,魏家迅速敗落。


    可是當魏府唯一的女兒出閣時,魏老太太將大半家財都給了女兒做嫁妝!足足湊足了一百二十抬!


    所以當初魏如眉嫁入顏府也算是十裏紅妝了,風風光光。


    顏魏兩家都很重視這門親事,均廣發請帖,開了七天流水席,幾乎將附近菜市場的一半貨物買回了廚房。


    赴宴的人們誰不說這是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隻是人們一般都隻是看到了開頭,卻猜不中結局,唉。


    魏大舅母擺擺手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顏家越發顯赫、我們魏家敗落也是事情。咱們單議論今日之事,你送給那丫頭金表,你自己覺得是莫大的饋贈,可那丫頭見多識廣,那裏會把那塊金表放在眼裏?所以說,你就是拋媚眼給瞎子看――白費心機了。”


    想起睡蓮轉手將金表送給丫鬟收著,那種淡然而又疏遠的態度,可能是真的沒把那塊金表放在眼裏吧,魏大舅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魏大舅母見丈夫同意她的想法,便將話題扯到了主題,試探說道:“你瞧瞧,這丫頭要什麽有什麽,那裏會把那筆小錢放在眼裏?所以,不如――咱們不還了罷?”


    魏大舅沉默了,緩緩搖頭,“此事不妥,萬一被母親知道了……。”


    燕京北城,日忠坊,廣化寺街,顏府鬆鶴堂。


    民間有句俗,說“客走人安”,睡蓮此時心裏卻安不下來,舅母方才那番蠻不講理的話和麵目可憎的嘴臉,再加上舅家的往日所作所為,睡蓮就像吞了隻蒼蠅似的,隻是覺得惡心難受,平日裏粉嘟嘟的嘴唇都有些發白了。


    顏老太太命容嬤嬤將禮單給了睡蓮,又指著紫檀長方香幾上的幾個匣子說:“這是你舅舅舅母送來的生辰禮物。論理這個東西該由嫡母收著的。可如今你養在我跟前,你又是個最懂事的,所以以後凡是給你的東西,都由你自己收著保管吧。”


    這意味著自己有了財產權!可以支配財物了!這難道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嗎?


    本該是很高興的事情,睡蓮卻悶悶的提不起興致來,隻是規規矩矩說是。


    顏老太太給容嬤嬤使了個顏色,容嬤嬤會意,將廳內所有丫鬟婆子都帶出了,隻剩下祖孫兩人。


    看來祖母有很重要的話和自己說,睡蓮強打起精神,疑惑的看著顏老太太。


    顏老太太說:“今日你舅舅舅母來,除了送生辰禮物,還說要接你回魏府住兩天,你外祖母很想念你。”


    “當初你魏大舅上門討嫁妝,我一怒之下將他趕出去,顏魏兩家幾乎斷了來往,可是――。”顏老太太長歎一口氣,說:“今天聽他說你外祖母思戀成疾,我也是做外祖母的,很體諒親家的心情,有些事呢,不是她一個人能做主的,說句誅心的話,你舅家敗落了,你魏大舅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我說,你剛回京城,需要好好休養,再說馬上就過年了,也不方便走親戚。正月十五那天是元宵節,又是你外祖母七十大壽,你正月十四一早就去魏府住著,陪你外祖母過完大壽,晚上我再派人接你回來――元宵節你不好住在外家,算是陪親家太太過兩天了。”


    睡蓮垂首道:“是,孫女一切聽祖母的。”


    “你是個極其懂事的,素兒雖比你大三歲,卻不及你三分。”顏老太太目光一沉,說:“有些事情,我想到了你該知道的時候了。”


    睡蓮道:“祖母請講。”


    顏老太太目光悠遠,思慮往事,道:“當初你舅舅狼狽回家,當夜你外祖母就將你舅舅捆了,來顏府請罪道歉。”


    睡蓮眼睛一亮:魏家總算有個明白人!


    顏老太太說:‘我和你外祖母私交甚好,不忍見她老淚縱橫,痛失愛女不說,還要被不爭氣的兒子丟了臉麵。”


    “當時我就說,關於你母親嫁妝一事,我和你父親商量過了,那些物件搬不走的東西,依舊留在顏府,我親自收著,無論誰都不敢打嫁妝的主意,到時候你出嫁時,我一件不落的給你添妝。”


    “但是那些田地鋪麵什麽的,還是由魏大舅去打理吧,我們顏家沒有那麽多人手管著――再說了,即使有人,我也不定信得過,不如幹脆交給你舅家管理,等你出嫁了,再把田地鋪麵、還有這十幾年的利潤都還給你當嫁妝。”


    原來如此!睡蓮苦笑,問:“今日舅舅舅母是來說這件事的麽?“


    顏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他們隻字未提!看他們的意思,恐怕連利潤帶田地鋪子都要裝進自己口袋了!”


    這――太不要臉了吧!睡蓮大怒,頓時覺得天搖地晃,從喉頭湧出一股腥甜,噗地一聲,從嘴裏噴出血來!


    睡蓮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完結,明天開始第三卷。


    第三卷爭鬥會更激烈,從睡蓮與繼母的單打,變成多種利益群體的多打。


    圖一是魏大舅送給顏睡蓮的掐絲琺琅金懷表,是1808年土耳其大師製作的22k金表,去年保利拍賣價格是437萬人民幣。


    圖二是魏大舅的在燕京北居賢坊的家,嗬嗬,就是個仆人老婆叫床換了腔調,第二天全仆人都知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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