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斑駁的樺木架子床吱吱呀呀的響著。


    女人抱著身上的男人,臉色潮紅道:“當家的,今兒是喝了羊湯還是吃了虎鞭,怎麽半天都不曾丟開?”


    “賊婆娘,前些天還嫌棄我那活兒不中用,喘氣的功夫就軟趴了。”男人一邊喘著粗氣動作著,一邊說:“昨日劉管事給我一包蜀地秘藥,管用著呢,你好生躺著享用就是。”


    女人正是三十入四十的虎狼之年,其實才正入港,但還是似迎還拒的推了推趴在身上奮力耕耘的男人,“當家的,咱們主家還在孝期呢,可不能這樣,被聽牆根的告上一狀,我們全家小命就沒了。”


    男人哼哧道:“咱們如今住在單獨小院了,誰能翻進院牆聽牆根不成?我又不似那宋家貪墨財物,在家睡自己的老婆還不行?”


    女人正得趣,也舍不得丟開,隻是提醒道:“你小心些,別在孝期弄出娃兒來,肚子現了形,咱們全家差事都不保了。”


    “我省的。”男人從床屜裏翻出個泡製好的魚鰾,對準那活兒戴好了,又開始在床上馳騁起來。


    ……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後,凝絕不通聲暫歇。架子床安靜下來,女人穿上裏衣下床,推開窗戶散一散臥房裏的淫靡之氣,順手掰下屋簷垂下、如刀鋒般的冰溜子,扔進銅盆的殘水中,洗了幾把臉。


    對鏡自照,冰溜子的寒意驅趕了臉上帶著春意的酡紅。


    女人這才滿意的披上穿上大棉襖,打算出門。


    “今兒不是你當值,出去作甚?”男人急切的捶著床板,“陪我再睡會,賊婆娘,浪得人火上來,這會子又要走。”


    女人聳動著微麻的鼻翼,頗有些得意道:“九小姐房裏的劉媽媽在酒樓擺了五十兩銀子的席麵,單請我一個呢,晚上我不做飯了,你和兒子去大廚房找點東西吃罷。”


    “這兩口子倒是有些意思,劉管事送我秘藥,劉媽媽請你吃五十兩銀子的席麵。你也甭跟她客氣,該吃吃該拿拿,她有的是錢!”


    “那年我去成都報喪,也去過他們家的宅子,嘖嘖,一家人住在錦官驛街的三進大宅子裏,山珍海味的吃著,綾羅綢緞的穿著,呼奴喚婢過著日子,劉管事一家管著兩個蜀錦鋪子,那排場、那日子,嘿嘿,說真的,咱們府裏的孫大總管家都沒有他們過得自在!”


    女人瞪了自家漢子一眼:“少說些風涼話,要不是劉媽媽給容嬤嬤說了幾句咱們的好話,咱們能搬到這單門獨院的屋子裏來麽?以前住在這裏的可是內院大廚房總管事宋媽一家!咱們兩個都是從外頭買來的,不是府裏的家生子,我一個管針線的,你一個外院跟車送禮的三管事,那裏有資格住在這裏?”


    男人感歎道:“說到底,還是你有眼光,把女兒們送到了九小姐房裏當差,若沒有這層關係,咱們家現在還擠在大雜院裏住著呢。”


    “咱們上頭沒有靠山,混到現在也不容易,當初賣身進府隻求三餐有靠,何嚐會想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女人倒了杯暖茶給男人,“我也是聽你講當年九小姐五六歲就操辦七爺喪事的事情,才會決定把添飯添菜送到她那裏的,想來,這位小姐有些造化,咱們閨女跟著她也有前途。”


    男人接過茶杯,順手將女人往懷裏一拉,嗬嗬笑道:“瞧,那活兒又起來了,我們再——。”


    女人微麻的臉上又泛起了一抹酡紅,她掙紮著起來,整了整發髻衣服,說:“別誤了我赴宴的時辰——還有,那藥雖管用,但也不能長吃,小心掏空了身子。”


    男人喝著茶,笑道:“劉管家說了,隻要一個月不超過五次就成,他自己吃了四年,不僅沒事,身體反而比前些年好些。”


    女人抿嘴笑著不語,攬鏡自照,確定沒有不妥的地方,從首飾盒裏掏出半透明的冰種翡翠鐲子戴上,如今她身體已經有些微微發福,白皙豐潤的手腕在翡翠鐲子的映襯下著實好看。


    床榻上的男人看得呆了,喃喃道:“婆娘,今兒晚上就戴著這個鐲子睡罷。”


    “呸!“女人輕啐了自己漢子一口,揚著手帕子出門赴宴去了。


    辛槐家的從顏府西南角門出來,走了幾步就停下了——三天大雪,街麵滿是冰渣和肮髒的雪水,稍不注意就沾髒了簇新的馬麵裙裙擺。


    她掏出一角碎銀子扔給守在西角門的小廝,“李家小子,給我雇一頂轎子來。剩下的錢給你打酒喝。”


    李家小子摸著頭頂黑色六合一統帽,嘿嘿笑道:“辛媽媽是在臊我呢,不過是跑一趟腿罷了,那裏敢訛一頓酒喝。”


    “扯你娘的騷,囉嗦什麽,還不快去。”辛槐家的笑罵道:“耽誤老娘出門,以後有你瞧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李家小子將那角銀子塞還給辛槐家的,說:“這銀子若是要了,會被我春曉姐姐打死的,她說在聽濤閣當差,添飯姐姐和添菜姐姐沒少照顧她,要我好好孝敬您呢。這雪地裏路滑,轎子不穩當,還是我給你去馬房套一個車吧,我老子在馬房幹了半輩子,這點情麵還是會給的。”


    這些話奉承的辛槐家的很舒服,想來馬車還比轎子體麵,於是就應了。


    一盞茶的功夫,李家小子坐在車轅子上,趕著一輛桐油馬車出來,殷勤扶了辛槐家的上車。


    饕餮樓原本是在南京的大酒樓,價格貴,菜肴也確實好,無論南北大菜,凡是說得上名字的,饕餮樓的廚師們都會倒騰出來,京城老饕們都喜歡在這裏設宴款待客人。


    今年大燕國從南京往北遷到燕京,饕餮樓也像南京其他著名商鋪一樣,早早在燕京盤好了鋪麵重新開張,生意依舊紅火。


    京城饕餮樓設在燕京北城崇教坊東直門大街上,國子監和文廟都在崇教坊,所以來這裏吃飯的基本都是有臉麵的人物。


    辛槐家的挑起車簾往外瞧著,心中暗暗有些發怯,這是她第一次來饕餮樓,而且還是單獨出門,因為是劉媽媽邀請,都是女客,她也不方便要丈夫陪著,添飯添菜又在聽濤閣當值,不得空出來陪她。


    到了饕餮樓樓下,李家小子將車停穩當了,跳下車轅子,搬了個腳踏擺上,扶辛槐家的下車,說:“您盡管忙您的,我橫豎已經告了半日假,停車在這裏接您回去。”


    辛槐家的攥緊手帕子,緊張兮兮的進了饕餮樓,但見過往的食客個個非富即貴,衣飾鮮亮,舉止非凡,辛槐家的像懷裏揣了個活兔子似的,弓腰縮背前行,恨不得貼著牆根走,心想劉媽媽怎麽沒在樓下迎接。


    一個相貌清俊的店小二迎麵行了個禮,“這位客官,您是來吃飯還是來尋人的?”


    “我——我是來吃飯,哦,不,是來尋人嗯,嗯,也不對。”辛槐家的定了定神,說道:“我是來赴宴的,一家姓劉的娘子在這設了宴席。”


    姓劉的在樓裏設宴有好幾家,這是——?


    店小二數十來年的迎來送往的經驗揣度著辛槐家的身份,試探著問道:“您是辛家的娘子?”


    “正是。”辛槐家的道。


    店小二躬身做了請的姿勢,“您跟我上二樓包間。”


    辛槐家的鬆了一口氣,跟著店小二上了二樓觀魚閣。


    觀魚閣其實和普通酒樓單間差不多,但是此間西側角有一個青花大缸,缸裏養了十幾尾錦鯉,給這個白雪皚皚的冬天徒添了幾分鮮活。


    閣內炭火燒得很足,劉媽媽帶著女兒采菱迎過來。采菱親熱的將辛槐家的按在上座上,“嬸子請坐,這大冬天的出趟門不容易,來,先喝杯酒暖暖身。”


    言罷,從溫酒大碗裏提出青花雞心壺來,倒上一盞燙好的梨花釀。末了,將甜白釉瓷盞擱在白釉菊瓣勸盤裏,雙手端給辛槐家的。


    辛槐家的並無推辭,大大方方端著酒杯幹了。


    采菱又將酒盞篩滿,辛槐家的捧著酒杯,對著東道劉媽媽說:“我來晚了,讓劉嫂子久等,先罰酒一杯。”


    仰脖喝下,采菱又是篩滿。辛槐家的拉著采菱坐下,說:“添飯添菜這兩個丫頭還不醒事,多虧了你照看著,我心裏感激不盡,這一杯嬸子敬你。”


    ……


    亥初(晚上九點),聽濤閣,睡蓮臥房。


    又是練了一下午的字,晚上還挑燈夜戰了一個時辰,睡蓮精疲力竭,卸妝梳洗完畢後躺在黃花梨雕靈芝如意月洞門架子床上,此刻她還不能睡。


    值夜的朱砂高高打起門簾,劉媽媽進來了,給朱砂使了個顏色,朱砂會意,關上門,搬了個小杌子坐著守在門口。


    “媽媽來了,坐著說話吧。”睡蓮淡淡道。


    “老奴因喝了些酒,怕衝著小姐,就先回去擦洗換了衣衫,讓小姐久等了。”劉媽媽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搬了個繡墩坐在架子床前,低聲道:“按照小姐的吩咐,老奴在饕餮樓定了五十兩的席麵請了辛槐家的……。”


    劉媽媽將酒宴的過程細細說了一遍。


    睡蓮道:“按照你的說法,剛一開始,辛槐家的有些惱了?”


    “是。”劉媽媽道:“老奴故意沒有在門口迎,進了包廂也隻是要采菱去應酬,沒有搭話,那辛槐家的先是有些惱,拉著采菱拚了幾次酒,我在試探她,她也在試探我,後來慢慢把說開了,宴會最後也算是賓主盡歡。”


    睡蓮緩緩頜首道:“這樣說來,辛槐家的是有些骨氣的,也知進退。”


    劉媽媽也點頭道:“畢竟是老太太一手調教的,定是不會錯。”


    “那她兒子在采買上當差是怎麽回事?采買的總管事可是楊嬤嬤的親兒子。”睡蓮始終覺得這是一根刺,紮得她總是不敢信任添飯添菜兩姐妹。


    劉媽媽道:“小姐放心,依我這幾天打聽來的,今兒又親耳聽了辛槐家的說法,原來,她是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將親兒子塞到采買上去的。”


    原來是設的探子!看來祖母對楊氏早就起了防備之心!


    聽到這裏,睡蓮略覺得放心了些,身邊已經有了翠帛這個耳報神了,若多上添飯添菜,她以後要做點什麽都不方便。


    “今兒一共花了多少錢?”睡蓮問。


    劉媽媽道:“五十兩銀子的席麵,五兩銀子的梨花釀,打賞給店小二一兩銀子,共計五十六兩。”


    “這樣的話,上回給你的三百兩銀子已經花光殆盡了吧?”睡蓮問。


    這三百兩銀子都是從睡蓮私帳上支的,專門用來打點關係,打聽消息。


    “還剩六十七兩銀子。”


    睡蓮說:“這些銀子不能省的,該打點就去打點,不夠的話找朱砂從我私帳上支。”


    單從現銀來看,睡蓮應該是顏府最有錢的小姐了。楊氏塞給奶娘周媽媽的銀票、周媽媽曆年貪墨的銀錢,最後全部都由顏老族長做主給了睡蓮!


    這筆銀子睡蓮交給口風最嚴的朱砂管理,聽濤閣除了采菱和劉媽媽,誰都不知道有這筆錢存在!


    看來在那裏都不能缺了銀子啊!睡蓮帶著這樣的感慨進入夢鄉。


    一夜無話,清早起來時,添菜借著梳妝的機會,耳語道:“昨晚翠帛偷偷去了趟泰正院,直到院子快要鎖門時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開始第三戰,來一個十八釵版本的群英會蔣幹中計。


    文中辛槐用的魚鰾,是蘭舟看了電影《武俠》湯唯給甄子丹用過,所以就用在文裏的,此物無從考據,嘿嘿~


    圖為采菱捧著的白釉菊瓣勸盤,勸盤,就是用來勸酒的盤子。勸盤這個東西我好像沒有在任何一部古裝影視劇看過演員使用過,但是這個東西確實存在,起於宮廷貴族,後流行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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