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媽豈是白吃虧的,她一把揪住周媽媽的發髻,腳踢膝蓋,順勢將其摜倒在地,嘴裏還叫嚷著:“在小主人麵前敢當如此放肆!本想替你求情的,如今莫要怪我不幫你了!”


    周媽媽啐了一口,“少在這貓哭耗子,你還會求情?催命還差不多!”


    “兩位媽媽若是想繼續吵下去呢,我就先出去,把東籬院讓給你們吵個夠。”顏睡蓮幽幽的抿著茶,心緒也順著泡開的茶葉在熱水裏沉浮:


    這件事情明麵上是周媽媽貪權自作主張惹的禍,可是,若沒有劉媽媽暗地裏推波助瀾、故意用言辭刺激周媽媽,事情也不會鬧成這樣!


    最初要周媽媽幫襯劉媽媽管著人情往來的事物,主要是為了名正言順監視周媽媽,二來也是從側麵提醒周媽媽:自己也是有本事照顧她和她的家人,讓她有油水可撈,慢慢認識到自己的好處,從此改過,斷了和繼母的聯係。


    ――一直以來,顏睡蓮都沒有打算對奶娘下狠手,凡事留有餘地。始終是懷著希望的,可如今周媽媽真的是一灘糊不上牆的爛泥……。


    丫鬟婆子們忙將劉媽媽和周媽媽分開,兩人目光在空氣中狹路相逢,互不相讓。


    劉媽媽這次有些過頭了,若是以前,她是絕對不屑於和周媽媽上演全武行的――屋子裏仆婦全是她□出來的,隻要她一個眼神,周媽媽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這就是故意把事情鬧大,逼得自己不得不嚴懲周媽媽,劉媽媽的小算盤打得真順溜。


    此時此刻,兩個媽媽正烏眼雞似的互瞪著對方,恨不得你吃了我、我撕了你。


    頭疼啊!嚴懲兩個媽媽等於自斷臂膀,快過年了,內宅外宅一堆事,自己一個女孩兒無論如何也支撐不起。


    可是如果輕鬆放過了,上行下效,今天打狗明天罵雞的,家宅不寧,最後受害的還是自己。


    顏睡蓮蹙著一雙秀眉,手中的茶盅已然慢慢涼下來,最後抬起頭,屏退眾人,單留兩個媽媽在屋裏。


    睡蓮將涼透的茶盅擱在案幾上,“馬上就要進臘月門了,誰家不是樂樂嗬嗬的忙年,兩位媽媽閑的狠哪,都像無知蠢婦般叫罵廝打,叫底下人的笑話去了,你們以後如何彈壓他們去?”


    兩個媽媽各自叫冤,互相指責,倒是壓低了聲音,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要動手,最後的一句話都是――“請小姐主持公道哇!”


    “公道?”顏睡蓮冷冷笑道:“你們告訴我,是不是誰的叫罵聲大、誰的耳刮子打得狠,誰就占著公道?”


    “這個――自然不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周媽媽訕訕道,劉媽媽搖搖頭。


    顏睡蓮追問道:“兩位媽媽在府裏,是來要公道的呢?還是來當差的?”


    “當然是來當差的!”兩個媽媽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睡蓮冷哼道:“既然都記得自己的本分是當差事的,那還吵吵嚷嚷的做甚麽?若是靠著叫罵廝打完成差事,這家裏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周媽媽,劉媽媽說的三項罪名,並沒有冤枉你。”睡蓮盯著周媽媽的眼睛,“當初我叫你幫襯著劉媽媽管著人情往來,不是叫你自作主張、不管不問就拿著我常用的東西胡亂送人!這送禮的事關係重大,外院的劉管家、內院的劉媽媽、還有我、包括七嬸娘在的時候,禮單都是反複商量後才定下來,怎麽到了你這裏,就亂了規矩?!”


    周媽媽低下頭――連主子都遵守的規矩,她那裏敢明目張膽的初犯?隻怪這劉媽媽可惡,隻是指使自己辦些雜事,涉及到厲害關係時卻閉口不說,專門等著自己跳坑。


    劉媽媽心中一喜:這個意思,周媽媽栽定了!


    顏睡蓮見劉媽媽麵上神色依舊不變,暗暗稱讚:確實是個人才!演技直逼影後,心機深手段狠,隻可惜私心勝過對自己的忠誠,這次的事件就是拿自己做筏子嚴懲周媽媽,而不考慮自己的為難之處。


    可轉念一想,人有七情六欲,藏些私心太正常不過――隻要別觸犯底線,還是可以原諒的。


    “劉媽媽,周媽媽雖然有錯,但是你也有處置不當的地方。”睡蓮的口氣依舊嚴厲,“你和周媽媽都是府裏的老人,辛辛苦苦積攢了半輩子的體麵不容易。差事出了茬子,大家關起門來想想怎麽挽救,或者按著家規舊曆獎懲――如論如何都不該公然辱罵廝打,一來傷了自己的體麵、二來我們顏家是書香門第,這種事若傳了出去,丟的使我們顏家的臉麵!”


    “奴婢――。”劉媽媽遲疑片刻,餘光瞅著睡蓮的神色,而後跪地認錯道:“奴婢糊塗,請小姐責罰。”


    周媽媽再蠢,聽這話也知道睡蓮是打算放自己一馬了,所以也跟著跪下,“請小姐責罰。”


    “快過年了,大家都忙,未免會上火發脾氣,有時言語舉止上有些衝撞,你們要互相體諒謙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顏睡蓮親自扶了兩個媽媽起來,“念及兩位媽媽是初犯,我自會和劉管家商量一番,酌情懲罰。”


    這件事情處理的關鍵是重拿輕放,必須要讓兩個媽媽認識到錯誤,以後行事有所忌憚,同時要保護她們的臉麵,留有餘地,這樣才能方便自己日後差遣。


    當日下午,京城七嬸娘柳氏的信件到了顏睡蓮手裏。


    睡蓮讀完信,命丫鬟朱砂喚來劉媽媽。


    有了上午的教訓,劉媽媽尤其恭順,規規矩矩見了禮。


    睡蓮請劉媽媽在小杌子上坐了,說了一件大事:“皇上明年就要遷都了,從南京搬到燕京,文武百官都要北遷。”


    遷都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成定局,燕京的皇宮一直在修繕,京官們也紛紛在燕京置產買房,有一些官員的家眷已經住在燕京了。


    難怪祖母會提前半年派九叔接七嬸娘回京,原來是顏府準備搬家了,柳氏作為七房的女主人是必須要參與此事的。


    “也就是說,小姐一時半會是回不了京城顏府了?”劉媽媽是個聰明人,立刻抓住了重點。


    顏睡蓮點點頭,“府裏上下五百多人,東西又多,要徹底安頓下來,估計要一年。”


    柳氏在信中說,燕京宮殿城池已經修繕妥當,聖上決議在明年除夕之前遷都燕京,原來的都城南京變成了陪都,家裏忙著預備搬家,等在燕京安頓好了就派人去接她,直接回燕京顏家在北城日忠坊廣化寺街的新府邸……,總之,稍安勿躁,靜候佳音。


    既然舉國都忙著搬家,自己還是別湊過去添麻煩了。


    顏睡蓮得到消息後第一個告訴的就是劉媽媽,目的是暗示她不要急於打發周媽媽走,自己取而代之,橫豎至少還有一年時間,這一年裏可以發生許多事情……。


    劉媽媽會意,心裏總算緩了口氣,原本以為開了春就要走,她才急著找周媽媽一家的錯處,一再激怒周媽媽、引她說錯話,做錯事,如今看來,可以慢慢籌劃了。


    過了新年,桃花開放,又是一年春。


    新荷初綻時,柳氏又捎來一封信,薄薄的兩頁紙,睡蓮看了不下十次,發愣一刻鍾,以慢慢消化信中的內容。


    劉媽媽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多寶閣上貴重的瓷器,餘光則審視著睡蓮的臉色。


    周媽媽以為顏府有人不妥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顏老太太。她麻溜的掏出帕子擦紅了眼,哭天搶地:“我的老夫人啊,可憐您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還是跟著七爺去了……!”


    顏睡蓮秀眉頭一擰,“胡說什麽!祖母身體好著呢!家裏一切安好。”


    這大半年裏,周媽媽不但沒有絲毫長進,反而越發絮叨奸猾起來。


    “都好?那怎麽沒提接小姐的事?”周媽媽立刻收聲,手帕微濕,倒不是淚水,而是幹嚎時飛濺的唾沫。


    “我們五房出了件大喜事。”睡蓮折好信紙放進信封,“莫姨娘的親弟弟淮南伯和永平公主成了親,聖上賜給莫姨娘四品恭人的誥命,和五夫人的浩命品級相同。”


    聞言,縱使劉媽媽“修為”深厚,仍舊勃然變色。


    周媽媽咬著手帕,期期艾艾道:“這――這是要逼著我們顏家寵妾滅妻,亂了嫡庶倫常……。”


    啪!


    睡蓮一拍櫻桃木書案,震得案上的信封抖三抖,她厲聲訓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豈能容你渾說的?!這種話要是被族長知曉了,定會亂棍打死!媽媽糊塗了,去佛堂念三日的經,好好反思你的言行!”


    亂棍打死!周媽媽打了個寒噤,縮著身子,用手帕捂著老臉,灰溜溜去了佛堂。


    睡蓮平日裏溫言暖語,待人和善,絕無高官貴女的傲氣。顏氏族人們都說是個好相處的孩子。今日一反常態,出言嗬斥奶娘,實在事出有因,一來是周媽媽口無遮攔,言語間對聖上有不滿之意;二來七嬸娘柳氏在信中提到的另一部分她不方便說。


    柳氏信中說莫姨娘得了四品恭人的誥命之後,顏府內宅動蕩,繼母五夫人楊氏不哭不鬧,隻是數次帶著雙胞胎兒女跪在顏老太太鬆鶴堂前,自請和離,頗有“君家婦難為,何日相遣歸”的意思。


    其實楊氏是以退為進之法,她雖是繼室填房,不是原配,但嫁入顏家不久就執掌中饋,還生下嫡子,從未出過什麽大簍子,顏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讓她下堂。


    聖上天恩難辭,楊氏不能無視莫姨娘的誥命,但是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況是一對母老虎!宅門之外的事情她無能為力,但宅門之內絕對不能兩頭大,她必須借顏家在君恩倫常兩頭為難之際,將莫姨娘至於炭火之上煎烤!


    顏家是書香門第,向來清流自居,明麵上的寵妾滅妻是斷然不可能的,隻要丈夫和婆婆對她愧疚憐惜,一個侍妾誥命再高,不過是木胎泥塑的佛像,供起來就是了,她願意擺在那裏,就是那裏!


    莫姨娘和兒女們也跪在一旁哭泣,說自己向來以楊氏馬首是瞻,不曾有僭越之心。柳氏在信中說,莫姨娘哭暈了好幾次,幾乎每次她父親都“恰好”撞見了。


    莫姨娘近二十年來寵愛不斷,現在又多了娘家淮南伯爵府撐腰,弟媳婦還是公主,父親不得不顧及多年的情分以及皇室勳貴的關係。


    一邊是嫡妻和嫡庶倫常,另一邊是恩愛多年的情人和君恩,兩難決擇似乎要把顏家逼到死胡同。


    總之,顏府家宅不寧,五房的顏姨娘、溫姨娘、宋姨娘個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戰火”綿延到自身。顏老太太和父親焦頭爛額,搬家搬了一半就擱淺了,家裏成了一團亂麻!


    不過問題終究有解決的辦法,柳氏在信的末尾不鹹不淡的提到:顏太傅有位十六歲就去世的同胞哥哥,這位哥哥未能娶妻留下子嗣,所以他這一脈就算斷絕了。而五爺作為顏太傅目前唯一的嫡子,可能要兼祧兩家,同時繼承伯父的宗祧,即如此,五爺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再娶一房妻子,以綿延伯父那一支的子孫。


    兼祧,就是一人同時繼承兩家的宗祧,兼祧人不脫離原來的家庭裔係,兼做所繼承家庭的嗣子,娶兩房正妻,各自綿延子嗣,兩位妻子以妯娌相稱,地位平等。


    果然,立夏時節,顏老族長接到了五爺和顏老太太的書信和諸多禮物,信中委婉的提到五爺兼祧兩家。


    顏太傅這一支最為顯貴,顏氏族人有諸多方麵需要依仗這一脈,老族長連夜和族裏各位長老商議,最終擇了吉日開祠堂,確定五爺兼祧兩房,將他的名字添在早夭的伯父名下,妻族寫的是淮南伯之妹――莫幽蘭。理所當然的,莫氏親生的二子一女從庶出的身份搖身一變,記為這一脈的嫡子嫡女。


    兼祧一事辦得幹淨利落,老族長修書邀功,加上修改過後的族譜手抄本一齊通過驛站送到燕京顏府。


    顏府收到新家譜,三天後大宴賓客,宣布五爺兼祧兩房,莫姨娘扶正為莫夫人。


    宴會之上,新出爐的莫夫人春風得意,應酬著八方來客。五夫人楊氏臉都快笑僵了,攏在袖子裏的雙手緊握成拳,拗斷了新留的三寸指甲――因為她發現,新修的家譜不僅僅有莫氏成為丈夫兼祧伯父一房的正頭夫人,還有自己這一房的嫡長女,早就寫了九小姐顏睡蓮的名字!親生的龍鳳胎女兒十小姐顏慧蓮,隻是記為嫡次女。


    千裏之外的顏睡蓮正懶懶的喝下午茶,渾然不知一場危機已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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