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黑,柳樹林裏更是暗得快要伸手不見五指。


    洛雲卿掌心裏亮起聚芒術,望住韓吟不走了。


    “幹嘛?”韓吟還沒反應過來。


    “你帶路找。”


    “我?”韓吟鬱悶:“這片林子起碼占了二十來畝地,我怎麽知道要上哪裏去找。”


    洛雲卿言簡意賅:“避邪珠。”


    呃,差點忘了這件法器。


    韓吟什麽也不說了,認命的在前麵帶路,但是一氣將這柳樹林子全繞遍了,避邪珠都沒有發出任何警示,倒是天色有些隱隱發亮了,她都依稀聽見了宋莊裏公雞打鳴的聲音。


    “算了,不用找了,可能是我猜錯了。”洛雲卿的聲音裏帶著一點歉意。


    韓吟本不甘心,想要再找一會,但怕回去遲了,投宿那家的夫婦早起找不見他們,到時又要費一番口舌解釋,她就隻好放棄。


    兩人往回走了一陣,出了柳樹林,快到宋莊時,韓吟乾坤袋裏的避邪珠卻忽然跳動起來。


    “咦!”她停下來奇道:“這裏?可是我記得來的時候,也有路過這裏,當時避邪珠可沒有反應。”


    洛雲卿的語聲裏忽然帶了好笑的無奈:“你往前看看。”


    韓吟抬頭,看見微明的晨曦裏,一隻圓滾滾的小黑豬,正蜷著豬尾,扭著它那圓滾滾的屁股往前走啊走啊……


    她扶額,喊了一聲:“牙牙!”


    土靈豬聽見動靜,步子猛然一頓,隨後扭轉身就興奮的衝著她疾奔而來。


    韓吟這時清楚的看見它嘴裏叼著一隻沾滿了泥土的盆。大概就是他們方才找了半天的聚寶盆,於是連忙迎上去,想從它嘴裏將盆奪下。


    誰知土靈豬瞪著豆子眼,死咬著盆就是不放。


    “吃貨!”韓吟無奈,從乾坤囊裏翻出一塊八珍糕,才把盆子從它嘴裏換了下來。


    一個滌塵咒使過,她微訝的發現手裏那落盡了泥垢的盆十分精致漂亮,大小樣式都與尋常筆洗差不多,上著雨過天青色的釉彩,還繪著一名身披紅綃紗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容貌妖冶豔麗,正臨池倚欄,閑觀遊魚的女子。


    洛雲卿隻瞧了一眼就道:“是她。”


    她,自然指的是那邪祟,韓吟先前一直沒有瞧見她的正臉。


    韓吟一窘:“傳說不太靠譜吧!怎麽會有人把這樣精致的筆洗當成是瓦盆。還拿去喂雞。”


    洛雲卿沒有言語,接了那筆洗反複看了看,見底麵大大小小印著許多符文。再翻過來,他往筆洗裏扔了一枚銅板,等了一會,銅板還是靜靜的躺在那裏。沒有消失,當然也沒有變多。很顯然,這不是什麽聚寶盆。


    “幻術。”


    他把筆洗遞給韓吟,抽了飛劍就在地上劃起一個韓吟不認識的陣圖來,又在陣角處壓了些紙符,隨後他占據了陣眼的位置,讓韓吟將筆洗放到陣中,囑她在陣外守著,就取出那隻封了法符的茶杯,將鎮在裏頭的綠色光點往筆洗中一傾。


    簡直有如投石入池,筆洗裏竟然泛起一絲絲有如漣漪的綠色波紋。隨即波紋上又氤氳出一層白色霧氣,那紅綃女子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波紋與霧氣之間,仿若臨水踏波而來。看去不像邪祟,倒帶著兩分仙氣了。


    見那紅綃女子沒有想要破陣而出的意思。韓吟就好奇的持劍席地,看著那僅有三寸高的她在筆洗裏掩麵哭泣,邊哭還邊對洛雲卿道:“公子怎麽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若是心裏嫌棄奴家,拒絕便是,為何要下那樣的狠手,教奴家險些魂飛魄散。”


    洛雲卿還沒怎樣,韓吟先聽不下去了,撿根小樹枝敲著她的飛劍道:“喂喂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你先存了害他的心,怎麽還好意思怪他下手太狠?”


    那紅綃女子的反應出乎她意料,竟然轉過身來剜了她一眼,不過模樣長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即便是不雅觀的拿眼剜人,竟也有種媚態橫生的韻致。


    紅綃女子不滿道:“好罷,就算奴家存了害他的心,可是奴家沒有害你,你為何要對奴家下手?”


    韓吟一聽樂了,鬥嘴這種事,她向來不輸於人的,搶著就道:“你記差了吧,我有對你下手麽,我怎麽不記得?我隻記得自己閑了沒事往窗上封幾個法術逮逮蒼蠅蚊子,你自個要撞上來,怎麽怪我?”


    紅綃女子被她問得啞然,愣了一會,再剜她一眼,捂著臉又哭泣起來:“反正你們都不是好人,下狠手的欺負奴家這樣一位弱女子。”


    見鬼!這邪祟不要臉的功力夠深啊!連自個的錯都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好像事事都是別人不對,她最無辜!


    韓吟就嘿嘿冷笑起來:“好吧,你是弱女子!那麽請問你這位弱女子為何要夜半三更,登門入室,搔首弄姿,百般作態,勾引良家漢子還傷其性命?”


    良家漢子……


    洛雲卿生生壓下想要歎息的衝動,覺得自己這師妹同邪祟一般,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果然,紅綃女子立刻就撇嘴反駁了:“那些俗漢也配讓奴家搔首弄姿,百般作態?奴家隻要勾勾手指頭,他們就已經色不迷人人自迷了。”


    “羅嗦!”韓吟斥道:“快說,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紅綃女子繼續翻了眼剜她:“憑什麽要告訴你?”


    韓吟抽劍直指住她,冷道:“就憑我手裏的劍!”


    那紅綃女子意似不屑的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理她。


    好……好丟臉……


    韓吟鬱悶了,難道自己的修為真的這樣不堪?連邪祟都不怕她的要挾?她隻好求助的望向洛雲卿。


    洛雲卿隻道出清泠泠的單字:“說。”


    那紅綃女子就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含恨淚目起來:“公子要奴家說,奴家自然依從,隻是公子你當真好狠的心……”


    她說著就嗔怪的瞥了洛雲卿一眼。哀哀怨怨的擰起衣帶來。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不管這紅綃女子是出於什麽目的才對洛雲卿言聽計從,反正韓吟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往後要加倍努力的修煉,再遇上這種言語壓不死的厚臉皮妖精,就要用武力強行鎮壓之!不說?那就打到她說為止!


    紅綃女子懷著另樣心思,但見洛雲卿仍然緊繃著一張俊臉不為所動,她便隻好纖手一揚,在筆洗裏幻出一架秋千來,坐上去帶著怨氣訴道:“奴家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千金閨秀,不合我爹喜歡結納那些江湖異人。祝師方士,常將其請來家中宴飲,在席上讓這些人各逞本事,或剪紙成蝶,或斷舌吐火。以助酒興。”


    她說著語調轉低:“誰知有回他請來的術士卻不是什麽好人,在席上喝醉了酒,就乘著醉意私闖了我家後花園。那時奴家正帶著丫鬟在魚池邊喂魚,被他撞見自然驚慌,趕著要避走時,又被他扯住衣袖言三語四的調戲了一番。奴家自幼也讀了不少女規女誡。哪裏忍得住這樣的羞辱,借著丫鬟幫忙。掙脫身後就跑去找我爹哭訴,結果我爹大發雷霆,將那術士找來怒斥一頓後就教人打了出去。”


    韓吟問道:“那術士就此懷恨在心了麽?”


    “正是。”紅綃女子總算正經看了她一眼:“要認真說,那術士還是有些本事的,一身幻術使得出神入化,懷恨在心後,就有一日趁著奴家夜裏睡熟了,不知使了什麽法術將奴家擄了去,強破了奴家身子後,貪著奴家顏色倒沒有下殺手。隻是逼著奴家假扮成他的娘子,跟著他四處招搖撞騙。”


    說到這裏,她輕輕歎息一聲:“那時奴家恰是如韶年華。哪裏舍得這條性命去死?隻好依從他,但背地裏偷偷的學了些他的幻術。暗想有朝一日能殺了他替自己報仇。不想天不從人願,有一回他帶著奴家去某處赴宴,席上有人將奴家認了出來,說是我爹自奴家無端失蹤後這些年一直在派人尋找,奴家聞言大悲,正要自認身份,那術士卻不知怎的撮來一陣狂風,挾著奴家遁逃而去。”


    她聲音愈低:“逃回去後他就起了殺心,奴家瞧出不對再三求饒,發誓下回即便教人認出來也絕不承認,但想來他那時已經厭膩了奴家顏色,還是毫不留情的將奴家殺了!”


    紅綃女子說到這裏,捂著臉飲泣起來。


    韓吟托著腮出了一會神道:“原來你是怨鬼啊。”


    “呸!”紅綃女子立刻就揚起臉來柳眉倒豎:“誰是鬼?奴家才不是鬼!”


    韓吟悻悻:“承認吧,你都死了,不是鬼又是什麽?”


    “說了不是鬼就不是鬼!”紅綃女子再剜她一眼:“那術士極盡惡毒之能事,將奴家死後要散的三魂七魄鎮了起來,隨後焚了奴家的肉身,將骨灰和了瓷土,捏出這隻筆洗來,還在上頭畫了他頭一回瞧見奴家時的情形,最後燒製時再將奴家的三魂七魄封入筆洗之中……”


    她說著又哭起來:“這樣子怎麽稱鬼?”


    韓吟聽見那惡毒術士竟然將她的骨灰和了瓷士燒製筆洗,倒被狠狠的震了一下,盯著那筆洗發了一會愣才道:“那……你還真是蠻慘的!可是你確是死了啊,不稱你為鬼,那要稱你什麽?”


    紅綃女子纖手一揚,身周就有絲絲縷縷的白霧隱繞,她掠了掠鬢發,妖嬈一笑:“稱奴家瓷仙好了!”


    果然厚臉皮啊!不稱她為勾魂厲鬼已經便宜她了,竟然還好意思自稱為仙!


    韓吟撇了撇嘴,什麽都沒說。


    這時一直沉默在旁的洛雲卿卻開了口道:“養魂。”


    韓吟奇道:“養魂?”


    “嗯。”洛雲卿微蹙了眉道:“聽說有些邪道術士就擅這種養魂之術,用來惑幻於人,斂取金銀財物,極為邪惡殘忍。”


    紅綃女子忙道:“還是公子見多識廣,他讓奴家受了這般非人的折磨,死後魂魄還要歸其所製,可不就是為了斂取財物?撿那豪門大戶撞騙了去,每到酒過三巡就將封養奴家的這隻筆洗取出,往其中注了清水,要奴家幻出層層蓮葉,就立足其上歌舞給人瞧,奴家實是苦不堪言。”


    她說著就從秋千架上下來,掠著鬢發對著洛雲卿下跪叩首:“求公子瞧在奴家際遇可憐可憫的份上,饒過奴家這一回,奴家情願從今往後任公子驅役為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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