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大早,秀菱是被一陣布穀鳥清脆的鳴聲喚醒的。還沒睜開眼,便嗅到一陣濃鬱的食物香氣。她吸了吸鼻子,應該是米粉蒸肉的香味,她自己也會做這道菜呢!


    在前世,母親常常在立夏做這道菜。別有風味的米粉,是用一小碗米,配一粒完整的八角。混和一起,熱鍋不放油直接倒入,小火不停地翻炒,直到米微微焦黃,並散發香味,研成末保存下來就好;將五花肉切塊用醬油和糖醃漬入味,然後放入米粉拌勻,再將粘滿米粉的肉片疊在碗內,加上適量的豌豆,上籠蒸熟至爛,吃的時候將肉扣在盤內。那誘人的香啊,讓秀菱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李氏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秀菱,快起床了!今日開秧門呢。”


    這楊柳洲把插秧的第一天叫做開秧門,家家戶戶早上要蒸米粉肉,還要燃香燭,鳴鞭炮,敬天地,祈求秧苗插下後風調雨順,稻穀豐收。


    顧家日子艱難,說是米粉蒸肉,其實還是米粉多,夾著數得清的幾片半肥不瘦的肉,不過是個意思!


    顧守仁早把挑秧的竹簸箕放在了大門口,隻等吃過早飯,便好快點去秧田裏開秧門。


    到了田裏,秧苗一片翠綠,由顧守仁這個家長拔下第一把秧苗,插秧就此開始了。


    秀蓮秀萍都下田幫忙,任務是送秧。將李氏和林生拔好的秧苗用竹箕裝好,挑到移栽的大田裏,然後將一個個捆紮好的秧苗拋向大田,散布在田裏,供顧守仁栽插。


    金偉和秀菱也挽起褲腿,打著赤腳,嘻嘻哈哈抓起秧捆使勁往田中間拋。


    看著自己的父親顧守仁插秧,秀菱不禁驚歎他高超的技藝!隻見他站好馬步,擺開架勢,左手持秧,右手象蜻蜓點水,隨著他的身子往後退,前麵便留下一行行栽插得整齊筆直的秧苗;那行距株距,就象用米尺丈量規劃過的一般。


    林生也不甘示弱地和顧守仁比起賽來。


    而李氏則兩手飛快地在秧苗間攢動,將秧苗一把把輕鬆地連根拔起,很整齊地在她手裏撚成一束,將根部在水裏拍打一陣,那秧根上的泥巴便洗得幹幹淨淨,然後順手從腰間扯出一根禾草,將秧束攔腰一綁,一個整齊的秧捆便已做好。


    眾人正幹得熱火朝天,就聽得顧守仁呀了一聲,他從水田走到田梗上,腿肚子上叮著一條螞蟥。這東西又叫吸血蟲,在吸血過程中,還會慢慢縮細自己的身體往人的身體裏鑽。


    嚇得秀菱連忙把手圍成喇叭狀喊道:“爹,你可千萬不能用手拔,越拔它吸得越緊。”喊完便趕緊朝她爹奔了過去。


    顧守仁衝著她點點頭,回應說:“爹知道。”一邊說一邊從兜裏掏出一小包什麽粉狀物,對著螞蟥撒上去,那惡心巴拉的東西便自己掉了下來死了。


    秀菱好奇問:“爹,你那是什麽?”她沒想到顧守仁還早就準備好了對付螞蟥的法子。本來她知道的辦法是用火燒螞蟥的屁股,正想著從哪兒弄來火呢!


    顧守仁若無其事地說:“是鹽啊!”然後立即擠壓傷口,讓血流出來,免得染上傳染病。李氏也過來遞給他一片嫩竹葉敷在傷口上。


    秀菱不得不佩服,人的智慧真是無窮無盡啊!


    再看金偉,不曉得從哪裏扯來兩片蘆葦葉卷成響哨,吹了起來;一會又學著布穀鳥叫:“啵…咕……!啵…咕……!


    李氏許是受了累,病根子又犯了。還在往家走的路上,肚子就痛了起來。秀蓮連忙攙著她娘,顧守仁也過來問:“怎麽啦?怎麽啦?”


    李氏很痛苦的樣子,用手捂住腹部:“疼哩!”她走得很遲緩,每走一步都要微微皺一下眉。最後終於熬不住了,用手扶著道邊的樹,額上的汗也滴滴答答流下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顧守仁隻得扶著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怎麽辦?怎麽辦?這會子天都快黑了,郎中不出診。”


    秀菱看她娘痛著,心疼得不行,大眼睛裏就蓄滿了淚,眼巴巴瞅著她爹。


    林生本來走在最後,見狀便走近前,問李氏哪裏不舒服。


    顧守仁愁眉苦臉的代她答道:“肚子痛。老毛病了,怕是累著了又犯了。”


    林生又問:“這病犯多長時間了?”


    李氏有氣無力地說:“得有兩年多了。一陣一陣的,痛起來站都站不住。”


    林生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讓我給你把把脈。”


    大家都驚奇地看著他,鬧不明白林生怎麽還會把脈,他又不是郎中。


    李氏猶豫了片刻,還是露出了手腕,林生一聲不吭地按住李氏的脈口摸了一陣。秀菱忍不住催問:“你知道我娘生的是什麽病嗎?”


    林生張了張嘴,沒回答就站了起來,看了顧守仁一眼說:“大哥先把大嫂背回家再說。”


    顧守仁嗯了一聲,就蹲下身子,讓李氏趴在他背上,然後站起身來,往自家的方向走。


    進了堂屋,顧守仁把李氏放下,秀萍連忙端個凳子讓她娘坐下。秀蓮就趕著生火做飯,一家人忙累了一天,早就餓了。金偉曉得李氏不舒服,也噤了聲不敢亂跑亂跳的。


    林生拉了個小杌子坐在李氏麵前,又細細地為她摸了一下脈象,然後說:“你肚子裏有東西。”


    李氏還沒來得及說話,秀菱連忙插嘴說:“對的,我娘肚子裏好象有個疙瘩。”當時她幫李氏揉肚子時就發現了,還直為她娘擔心呢!令人驚訝的是,這林生把把脈,就能知道李氏肚子裏的事,還真是神了!


    李氏蒼白了臉說:“也許是個瘤子。”有時候她不是不擔心的,就怕為這個病再搭上性命。可家裏一沒錢,二沒閑,總也沒機會找個郎中仔細瞧瞧。


    林生象個未卜先知的人似的繼續道:“兩三年前,你應該生過一場病。”


    李氏仰頭看了看顧守仁,然後點頭:“是生了一場病。”


    “你當時,有了身孕,還流產了!”林生鎮靜地說。


    顧守仁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疑問:“林兄弟,你怎麽都知道呢?我老婆的事,你不會聽誰說過吧?”


    林生搖搖頭:“沒誰對我說過。”又對李氏說:“大嫂肚子裏不是瘤子,是一個死胎。三年前你懷的是雙胞胎,後來你以為流產就沒事了,但其實出來的隻是一個。當時血流得太多,另一個沒有一起出來,所以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李氏的嘴唇動了動,睜大了眼睛,原來這幾年折磨她的病痛卻是這麽個緣故。


    “那有什麽法子可以治不?”顧守仁和秀菱幾乎是同時開了口問。


    李氏神情焦急地盯著林生的臉,生怕他嘴裏吐出不行兩個字。然而也不敢抱著什麽希望,畢竟林生不是郎中。


    林生想了一想說:“我給大嫂開個方子吧,管不管用卻沒辦法保證,吃不吃也在大嫂。”


    顧守仁家裏沒有讀書人,所以連筆墨紙硯也尋不出來。平常林生教金偉識字,也就是醮著水在桌上寫劃。顧守仁跑去問大哥顧守禮借得了趕回來,他大哥家兩個小子都念了幾年書,後來看沒什麽出息,又都不念了。


    林生便伏在吃飯的桌上寫了一張方子交給顧守仁,又叮囑說:“藥引是兩種東西,一是早晨梳頭時攏下的亂發一團,燒成灰;二是兩頭尖一錢半,先用酒泡了,再用細布包起來和藥一起煎。”


    秀菱看顧守仁不明白的樣子,自己也很好奇,便細聲細氣地問:“林生叔,兩頭尖是什麽東西啊?”


    林生淡淡地笑一笑說:“兩頭尖其實就是老鼠屎。”


    秀菱捂了嘴,詫異地說:“呃,老鼠屎怎麽能吃呢?惡心死人了。”她娘真的要吃這個?林生能治這病麽?他怎麽就能幫人治病呢?


    林生一點也沒有因為秀菱的話而生氣,也沒有因為她年紀小而輕視,而是平心靜氣地解釋給她聽:“古書上說,以至穢至濁之物,走下焦穢濁之處。”


    聽得秀菱似懂非懂,而顧守仁也是半信半疑。他心疼自己的老婆受罪,又苦於沒錢沒閑幫她治病,現在看林生淡定的樣子,還是下了試一試再說的決心。


    好在那兩味藥引子都不是什麽稀奇古怪難尋的東西,所以沒費多大功夫就得了,顧守仁又去藥鋪裏抓了藥來。秀蓮用藥吊子幫著細細地熬出藥汁來,服侍李氏喝了下去。


    林生又囑咐說:“大嫂這兩天就在床上躺著別動,地裏的活有大哥和我幹就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顧家這些人都大吃了一驚。李氏吃了林生開出來的藥,兩日之後,竟然真的排出了一個死胎。這死胎已經變黑,發硬,看上去就象一塊樹根。


    當然這個細節,是沒人會讓秀菱知道的,總之從這之後,李氏纏綿好幾年的病根,算是徹底去了,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再也不會莫名其妙的腹痛了!


    李氏自然喜笑顏開,這毛病折磨得她幾乎痛不欲生,現在好了,也沒花家裏多少錢。這一切還真得謝謝那個林生,顧守仁當初把他從水裏救出來,算是做了一件好事。都說好人有好報,這不就應著了嗎?


    就是顧守仁也高興得不得了,老婆以後不用再受痛苦,還能多為這個家出力,所以看林生的目光裏,不知怎麽就多了一份敬重,也越發把他當成了自家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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