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屋內,傅清玉才真正感到訝異。


    正廳,房間,暖閣,小廚房,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雖然長久無人居住,但房梁處不見一絲蜘蛛網,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不見一點灰塵。


    再看看這擺設,花瓶、茶盞、瓷器,一應俱全,仿佛這裏真的住著一位夫人。


    入到正廳的時候,傅清玉怔了一下。迎麵而來的是一幅巨大的壁畫。畫麵上一個眉宇婉約柔美的女子正在俯身拾掉在地上的一隻鐲子。那名女子二十多歲的樣子,麵容沉靜安詳,目光柔和。背後,是一片梧桐樹林,片片梧桐葉飄飛,形成一種極致而悲涼的氣氛。


    這幅畫渲染了濃重的悲涼,令看到的人不由有一種壓抑的感覺。傅清玉心想,這是舊夫人林氏的屋子,畫上這位美麗的女子應該就是林氏了。不過,這裏也修繕得太好了,根本看不出一絲受過叛賊洗劫的樣子。


    傅清玉想了想,推開窗子,果然,窗外是一大片梧桐樹林,跟畫上描繪的一模一樣。


    她正在凝神思考修繕這樣一座院落該花費多少銀子的時候,忽然,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聲音冷冷道:“想不到傅府六小姐還是一個偷盜高手,不請自入。”


    傅清玉猛然轉頭,看到傅二公子站在正廳門口處,手裏捏著的,正是她用來開鎖的繡花針。


    傅清玉大大方方道:“這有什麽,我此次來本打算瞻仰一下林夫人的,可惜遇到鐵將軍把門。如果跳窗而入的話,窗子就會撬壞,這是對林夫人不敬。所以,隻好出此下策了。”


    傅二公子不由失笑:“你還真是有理。”臉色一端,“你到底來這裏幹什麽?”


    傅清玉不理會他的問話。反而轉過話頭問他:“我聽杜媽媽說過,當年傅府損毀最嚴重的就是林夫人與五姨娘的居所。怎麽我這次來,看到的卻是這麽一副完全沒有遭到破壞的景象?”


    “兩年前,我讓人把這裏修繕過。”傅二公子走了進來,手指輕輕劃過桌麵,目光中有深深的懷念。


    站在離他不遠處,但傅清玉仍能清晰感到他內心深處沉重的悲傷。年幼喪母,這是任何一個小孩子都無法承受的。


    不過。話說回來。要重新把一座殘敗的,被洗劫一空的院落恢複原貌,那得花費多少銀子?傅二公子說是兩年前修繕的,那麽說來,這位傅府二公子如果不伸手向大夫人要錢的話,那自己必須有一筆財產羅?


    當然。按傅二公子如此剛強的性子,肯定不會伸手向大夫人要錢。


    傅清玉微微歎了口氣,如果她也有一筆財產的話。一定要把附近的五姨娘的住所修繕一下。太破敗了,讓她這個做女兒的,看得不是滋味。尤其是在這所裝飾華麗的院落的比照之下。


    “這幅畫……是你畫的?”傅清玉想起七小姐傅清敏說過的話,她的這位二哥哥擅長丹青。


    傅二公子點點頭:“那年我五歲,母親拚了最後一口氣,說讓我給她畫一幅畫,留個想念。後來修繕的時候。我把這幅小時候畫的畫做成壁畫,放到牆上。”


    傅清玉驚訝地睜大眼睛。五歲的小孩子,也能畫出這麽惟妙惟肖的畫作,太神奇了吧。


    她再去看那幅畫,畫上人物栩栩如生,就連飄在半空的梧桐葉子,也仿似有生命一般。地上掉的那隻鐲子,不用說就是和她手腕上戴著的一模一樣的和田玉飄花鐲子了。


    她下意識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自己手腕上套著的玉鐲子,忽然覺得有些地方好像不對。這位林夫人坐在一把藤椅上,半彎下身子去拾鐲子。那把藤椅靠在從左邊數過來的第三棵梧桐樹上。初初看時沒看出來,如今再看,這樣的定位馬上清晰地顯露出來。


    第三棵梧桐樹……


    “看夠沒有?可以走了嗎?”傅二公子不客氣的語氣從背後冷冷地傳了過來。


    下逐客令啊?傅清玉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傅二公子,你說的關於你母親辭世的真正原因,你會不會弄錯了?我問過當時在場的杜媽媽,她說了當時的大概情形,那明顯是一個意外嘛!怎麽會牽扯到大夫人身上去呢?”


    傅二公子看著她,看了半晌,方才一字一句道:“杜媽媽有沒有跟你說,我是第一個衝到母親房裏的?我衝到門邊的時候,看到那名賊子翻窗而走的身影,我還清清楚楚地聽到他最後說的一句話。”傅二公子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憤恨,“那賊子最後對我母親說的話是:你死了,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傅清玉呆住,她愣愣地看著傅二公子,看著他的拳頭攥得越來越緊,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臉上的神情痛苦而憤怒。


    這樣的血海深仇,在他的心中,壓抑了多久了?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傅清玉終於想起這個傅二公子一直都不是在府裏的,她也聽傅清敏說過,這位二哥哥斥資買下了城南別院落,專門溫習功課備考。今天怎麽這麽有空跑到他過世的母親的居所來了?


    “老爺把我找來,說是有事要囑咐我。”傅二公子昂首闊步,眼裏有得意之色,“我猜是年底武舉之事。”


    “你想考武狀元?”傅清玉訝異道。這個傅二公子,還真是有野心,這麽個冷血的人,怎麽得到皇上的賞識呢?皇上一定瞎了眼了!


    “我保佑你最好別中!”傅清玉沒好氣道。


    “這由得你說了算嗎?”傅二公子冷冷一笑,看看天時道,“現在,老爺與大夫人快醒了,你還是回你的牡丹閣去吧。這個地方你不要來了,我不想你驚擾了我母親。”


    這個自私自利的傅二公子,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眼中就隻有他的親妹妹和母親。傅清玉恨恨地想著,不情願地退了出去。


    整個下午,傅清玉在百無聊賴中度過。傅清敏病了,沒有這個府裏與她最親近的人,傅清玉覺得日子一下子難過了許多。


    她差使冬梅去問問傅清敏的病情,冬梅應聲而去。不一會功夫便連蹦帶跳回來了:“六小姐,七小姐讓我回來多謝你呢。說你給的藥丸真有效,比大夫開的方子都好,大夫開的藥太苦,太難吃了。”


    傅清玉不由笑笑。這個七妹妹,還是一副小孩子心性。於是讓冬梅再送一瓶藥丸過去,並詳細說明了服用的方法。


    冬梅走後,傅清玉把目光投向在門口中發呆的冬蕊。


    這個冬蕊,自來了牡丹閣之後一直是這副樣子,安安靜靜地做事,多一句都沒有。很本份,沉默的時候多於說話的時候。


    但是,傅清玉聽下邊的丫頭說起過,冬蕊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三年前的冬蕊,自恃有幾分姿色,體態婀娜,惹出許多風,流閑話,讓大夫人很是不喜。


    後來,發生了一件意外,大小姐與五小姐吵架,傅清芳擲一個硯台過來,砸中冬蕊的額頭,砸出一個大窟窿,正中大夫人的下懷。大夫人對她不冷不熱,隻派了一個大夫過來,草草看了,敷了些藥,血是止住了,從此臉上留了條大疤,難看至極。


    這以後,冬蕊心也涼了,再加上破了相,也沒有了那麽多想頭,整個人的性情完全變了,變得沉默寡言,有時候在門口一坐就是大半天。幸好冬梅念及姐妹之情,很多事情上都幫著她點,才使她不致於被大夫人攆出府去。


    這一次,恐怕是大夫人看著她沒什麽用,才趕她過牡丹閣的吧?


    傅清玉把箱子裏的瓶瓶罐罐清了出來,擺滿一桌子,玉瓶與玉瓶之間相互撞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終於把冬蕊吸引過來。


    “六小姐,你在擺弄什麽?”冬蕊走過來,看著桌子上一堆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玉瓶,嫵媚的眼睛裏閃著驚奇的光。


    “這是我平日裏閑著無事做的香膏,這是荷花玉露膏,對冬天皮膚皴裂最有效了。這是小一點稍扁平的瓶子裝的是桂花胭脂……至於這個,”傅清玉拿起一隻很奇特的,倒三角形的羊脂玉瓶,自顧自道,“這是曾在宮裏做過女官的薛大娘教我的獨門秘方,要用長白山的人參,武夷山的首烏,天山的雪蓮……”傅清玉一連說出數十種名貴藥材的名字,頓了頓才道,“耗時三年,終於製成這一小瓶香膏,對於去疤痕最是有效。我在水邊村的時候,有一次,胡家的大女兒摔破了頭,頭上留了道疤,就是用這種香膏,每天挖一些,塗於患處,七天之後,疤痕根本看不見了,很有效哩。”


    說到這的時候,傅清玉看到一旁全神貫注聽著的冬蕊,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裏露出一絲光亮。


    “六,六小姐,”冬蕊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連說話也變得結巴了,她惴惴不安地看著傅清玉,不確定地問道,“你方才,方才說的薛大娘,是宮裏的女官薛紅英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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