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到了第二天清晨,安靜的武王府便開始熱鬧起來。


    新女主人的到來,帶來了許多陪嫁下人,令原本稍嫌空蕩蕩的王府,立刻有了足夠的人氣。大家開始整理因昨夜驚險造成的混亂,包括喜宴結束後的一些善後工作。


    慕容和扶搖昨夜先是因朱雀門之變忙了大半夜,回到府裏又因洞房忙了後半夜,早上便睡得遲了些,外麵已經日上三竿,新房之中卻還是帳幔低垂,餘香嫋嫋。


    直到正房的門被猛烈地拍響,兩人才從互相依偎的酣睡中驚醒過來。


    “怎麽回事?”


    “王爺、王妃,宮中急報!”


    慕容頓時一驚,立刻坐起來,扶搖也迅速地取過衣物替他穿上。


    兩人快速地著裝整齊,然後打開房門。


    隻見阿棋、阿韻領著一個宮中內侍正在外頭等候。


    一開門,那內侍便急不可耐地道:“王爺,宮中大變,請王爺趕快入宮見駕。”


    慕容蹙眉道:“發生什麽事了?”


    “今日淩晨,皇上忽然吐血暈闕,太醫們當場會診救治,到了卯時,皇後、貴妃和大皇子便傳召各王公重臣進宮,奴才奉命來請王爺。”


    慕容心裏立刻就是咯噔一聲。


    看來,皇上是要不好了。


    事實上,昨夜朱雀門之變塵埃落定,他和大皇子慕弘武帶著二皇子慕弘玨的人頭麵聖的時候,皇帝慕止戈就大受震動,急怒攻心,曾吐過一大口血,幸好太醫都是隨身侍奉的,及時救治,並沒有出現昏闕的症狀。


    看來到底這件事還是讓皇帝太心傷了。半夜功夫,到底還是挨不住。


    “好,本王這就進宮。”


    他立刻回屋換了朝服,扶搖帶著阿棋、阿韻迅速為他打理好,便跟著那內侍出府進宮去了。


    看著他們匆匆遠去的背影,扶搖抬頭看了看天,歎了一句:“多事之秋啊!”


    正說著,就有人來報。說是有女客來訪。


    扶搖問是誰。那下人便麵色有點古怪地道:“是……是繡煙柳姑娘。”


    阿棋和阿韻立刻臉色就變了,一等扶搖揮退了那稟報的下人,便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這個繡煙柳,怎麽一點規矩都不懂,王爺和王妃是新婚,她怎麽就敢上門?”


    “我昨夜就瞧她不對勁。沒想到今日便敢來,真是好大的膽子。”


    “要說,還是王爺不對。有咱們王妃這樣的大美人,怎麽還敢招惹別的女子。”


    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


    扶搖咳嗽了一聲道:“行了,不要胡扯了。人已經上門了,總不能再趕出去。”


    阿棋便道:“那王妃打算怎麽辦?”


    扶搖想了想,道:“先給我換身衣服。”


    ****************


    繡煙柳進了王府之後,便被安排在花廳等候。


    這是她頭一次進武王府,不久前她被康王慕揚看中。經常出入康王府,若非朱雀門之變及時發生,隻怕她就要被康王收到房裏了。如今看著武王府,不同於康王府的富麗堂皇,但是更多了一份從容大氣。


    房子也是隨人的,這武王府的氣質就跟慕容一樣。


    喝了半杯茶,下人便稟報,說王妃來了。


    她便站了起來。


    扶搖帶著阿棋和阿韻進了門,一見她便笑道:“繡煙柳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繡煙柳笑道:“我早說過,王妃很快便會再見到我的。”


    她見扶搖一身的勁裝,頭發也挽得緊緊的,一條大辮子垂在胸口,說不出的英姿颯爽,便驚訝道:“王妃這是要出門?”


    扶搖道:“是,我正要出門騎馬,聽說繡煙柳姑娘也是能文能武的,不如跟我一同去外麵走走如何?”


    繡煙柳稍稍一想就知道,有些話對方不願意在武王府裏說,便點頭道:“客隨主便。”


    扶搖便對阿棋道:“再為繡煙柳姑娘準備一匹馬。”


    “是。”


    幾人帶了必要的侍衛和下人,一同出了王府。


    策馬穿過大街小巷,越來越往東走。


    嶽京城的東麵有個遊玩的好去處,人稱樂遊原的,挨著城牆,城內城外的青草坡地連成一片,可以坐船出城,也可以策馬從城門橋上出城。


    正是夏日風光好的時候,雖然昨夜鬧騰了一整夜,但京城裏的百姓,什麽樣的事情沒見過,心態與一般小城小村的老實巴交的百姓可不相同,所以到了今天,城門沒戒嚴,大街上也沒了奔馳呼嘯的士兵,大家便都開始照常過日子遊樂起來。


    樂遊原上草青青,沿河都是上了年頭的大柳樹,花紅葉綠,今兒又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晴朗、多雲、輕風,因此遊玩的人很多。


    扶搖和繡煙柳並轡而行,阿棋和阿韻跟在她們後麵,六名侍衛在後麵跟著。


    “繡煙柳姑娘一早來王府,不知有什麽事?”


    扶搖是個直性子,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一開口便直入主題。


    繡煙柳道:“王妃想不想聽故事?”


    扶搖轉過臉來,道:“是關於你的故事麽?”


    繡煙柳點點頭。


    扶搖道:“我很有興趣,請說吧。”


    接下來,繡煙柳便開始了長長的敘述,她的聲音比一般女子的要低沉一些,帶著一種輕微的沙啞感覺,有些性感,娓娓道來的時候很容易把人帶入到她的情境中去。


    “我本來是中州人,八歲的時候,家鄉幹旱,跟著爹娘逃荒,父母都死在路上了,我被一個人牙子看上,帶到了京城,先是賣到富戶人家做丫頭,到了十二歲的時候,東家男主人想強暴我,被主母撞破,便將我賣到了銷金胡同……”


    像她這樣淪落風塵又做間諜的女子,扶搖早已想著,身世應該會坎坷,但沒想到真實的情況,果然比想象的要更加悲慘。然而繡煙柳的語氣卻極為平淡,仿佛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不相幹的人。


    她越是平淡,扶搖便越能想象到她內心掩藏著的傷痛。


    “在銷金胡同,我被媽媽威逼著學歌舞、學琴藝、學伺候人,到了十五歲的時候掛牌接客,按我們的說法,也叫出閣。隻是好人家的姑娘出閣,是新婚美好生活的開始;而我們出閣,卻是苦難的開始……”


    “不過我的運氣比起其他姐妹來實在要好得太多,因為買了我初夜的客人,並沒有讓我伺候他,而是隻問了我一句話。”


    扶搖適時地問道:“什麽話?”


    “他問我:想不想有一天重新做回好人家的姑娘。”


    扶搖歎息了一聲,對於一個淪落風塵的女子來說,有什麽比從良的誘惑更大。


    繡煙柳道:“從那天開始,我就抱著這個希望,開始為他做事。”


    “開始的時候,他隻是讓我照常接客,見的都是達官貴人,沒有身份的男人,哪怕有一堆的銀子,也不能見到我一麵。這都是他給了媽媽許多好處,才讓媽媽心甘情願地為我抬身價,而且一直讓我保持清倌人的身份。”


    “後來,我也開始出堂,王妃可能不知道,出堂,就是到客人家裏去。我有了一定的身價,又有了一定的名氣,許多貴人家裏麵宴客,總要請我去唱個曲子跳個舞陪個笑。每次去,我都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賞錢,所以媽媽更加喜歡我了。然而,其實我之所以每次都去,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那些貴人的人脈,我要知道,他們的朋友都是誰,他們的敵人都是誰,他們是什麽樣的背景,什麽樣的身家,什麽樣的喜好。


    “到了我十八歲的時候,整個嶽京城裏,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凡是宗室子弟,凡是家財過百萬的,便沒有我不知道的名字,他們之中,誰娶了新的小妾,誰跟誰成了朋友,我都了如指掌。


    “而這三年之中,他一直派人秘密地教導我,教我功夫,教我用毒,教我竊取情報,還有很多很多的本領。


    “後來,我又得了花魁的名頭,更加受到男人們的追捧,我若是開一句口,他們便沒有不告訴我的,在他們眼裏,我大約隻是供他們取樂的玩物,有誰會防著一個玩物呢?”


    繡煙柳緩緩地說著。


    扶搖和她一起緩緩走在河邊,兩側是如織的遊人,歡聲笑語,一派繁華景象,但她卻覺得,身邊的這個女人,身上仿佛有一層冰,將她的內心都層層包裹了起來。


    “我開始為他提供情報,開始為他收攏人才,開始為他做很多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做的,我都替他做了,就這樣,一直到最後,我終於被康王看中,康王是除了他之外,我所有客人之中,身份最尊貴的一個。


    “不過看中我,卻是康王最不幸的地方。我知道了二皇子正在策劃的朱雀門之變,甚至包括他們的每一個步驟安排。昨天,我親眼看著二皇子的頭被砍了下來,康王也像豬玀一樣被捆起來,扔進了大理寺的監牢。


    “昨夜,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黑暗的夜晚,但對於我來說,卻是黎明到來。”


    繡煙柳扭過頭,看著扶搖道:“王妃,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扶搖歎口氣道:“那個男人,就是慕容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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