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見黛玉沉默不語,隻當是她已經默認。便不再多說,隻隨便選了一本書坐在椅子上去讀。


    午飯時,黛玉隻靠在暖炕的矮桌旁邊吃粥,而水溶則在屋內的圓桌上用飯。翠羽服侍水溶,紫鵑服侍黛玉,四個人各忙各的誰也不說話,這頓飯倒是安靜的很。


    飯後,黛玉照例是要午睡一會兒的,紫鵑便攙扶著她下了暖炕,水溶正在漱口,轉頭往痰盂裏吐漱口茶時,恰好看見她下炕,雪白的羊羔絨毯子已經揭了去,方才看見她竟然穿了一條素白的棉綾裙子,裙角上什麽都沒有繡,素白一片,唯有在裙裾的左前方繡了一支古梅,卻是鵝黃的臘梅花,遒勁古老的枝幹上了了幾瓣梅花,總共不到七八朵,卻是栩栩如生看上去像是能隨風飄落一般的真實。


    寶藍宮絛上係著一隻玉佩,雕琢的卻是鶼鰈情深的圖案,水溶看了之後心中不禁又是一動。這樣的女子,總像是時常出現在夢中,至於她是誰,曾經有過什麽樣的過往,都不重要了。


    黛玉卻沒有看見身後愣住的水溶,隻是慢慢地走進臥室去,扶著紫鵑的手一直走到那一架紫檀木雕花架子床的床邊上,往床上坐了便趁勢歪倒,麵向裏躺下合上了眼睛。


    紫鵑自幫她褪掉了繡鞋,把一雙蓮花瓣一樣裹著白襪的腳放到錦被裏去,又拉高了錦被給她蓋了個嚴嚴密密。剛要放下帳子時,卻聽門口王爺的聲音:“怎麽剛用了飯就睡,不怕停了食麽?”


    黛玉身子一僵,隻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紫鵑忙轉身回道:“回王爺,姑娘晚上睡得少,白天好歹能睡一會兒自然是要睡的。”


    水溶皺了皺眉頭,說道:“停了食,晚飯又吃不下去了。古人說‘食穀者生’,像她這樣總是吃不下飯去,吃的不能添養氣血,這病如何能除根?”


    這一句‘食穀者生’又讓黛玉想起那年秋天寶釵勸自己吃燕窩粥的事情來,當晚她還叫人送了幾兩上等的燕窩和雪花洋糖給自己。隻是今日卻不知她如今又在何處,可有人陪伴依靠?自己雖然在這錦繡的屋子裏住著,竟然半點沒有自由,身後站著的那個王爺,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心思。一時心裏發酸,又紅了眼圈。


    水溶見黛玉麵向裏躺著,任憑自己說什麽,她隻當是聽不見的樣子,心裏一急索性推開紫鵑又做到床邊上去,伸手想要去拉她,卻又在將要碰到她的時候收了回來。歎道:“你任性也沒什麽,為什麽非要把自己的身子糟蹋的不成樣子才甘心呢?明兒要出門,你今兒還不知道保養,到底怎麽樣?”


    黛玉聽了這話,又覺得這個人雖然霸道冷漠了些,但說話總還透著道理。他一個王爺,能這樣耐心的同自己說話已經十分難得,若自己再像以前對寶玉那樣任性,卻正是不知好歹了。於是她便緩緩地坐起來往裏麵挪了挪倚在靠枕上,輕聲說道:“多謝王爺關心,我不睡就是了。”


    水溶先是一愣,繼而微笑起來,又挪了挪身子靠在床頭的雕花架子上,依著賬幔說道:“你應該是識字的,之前我聽寶玉說,你們姐妹們在家裏的時候經常作詩作詞,還結了詩社?”


    黛玉慢慢的低下頭去,默不作聲。片刻後方點了點頭。


    “我提及你的傷心事了?對不起……”


    旁邊的紫鵑卻被這位冰山王爺忽然的溫柔致歉嚇了一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情不自禁的發出聲音,便忙轉過身去輕著腳步出了臥室的房門。


    真是老天眷顧!


    紫鵑出了房門後雙手合十對著天空拜了拜,方暗暗地一笑往東暖閣走去。


    雪雁正在東暖閣收拾黛玉的書籍經文,見紫鵑笑著從外邊進來,因問:“姐姐何事這麽高興?我這兒多少日子沒見著姐姐的笑臉了?不用猜,準是因為姑娘。”


    紫鵑笑道:“就你機靈,又猜到了?”


    雪雁便放下書湊過來拉著紫鵑問道:“好姐姐,快與我說說,姑娘怎樣了?”


    紫鵑悄聲笑道:“也沒怎樣。我笑不是因為姑娘如何,是因為……王爺。”說著,紫鵑又轉臉去往外邊瞧了瞧,終究是不放心,把房門關了,拉著雪雁到裏麵書架處的角落裏問道,“雪雁,你覺得北靜王爺怎樣?”


    雪雁搖頭,說道:“我不敢說,每次王爺來,我都嚇得不敢露麵。王爺那張冰山臉嚇不死人也凍死人了。”


    紫鵑依然笑道:“可我剛才卻瞧見王爺對姑娘陪著笑臉說話,那樣子很是小心呢。”


    雪雁不信,笑道:“姐姐可不是糊塗了?王爺又不是寶玉,怎麽可能給姑娘賠笑臉呢。”


    紫鵑抬手捏了雪雁的臉蛋一把,笑罵:“死蹄子,我何時騙過你了?”


    雪雁方半信半疑,問道:“真的?”


    “嗯,真的。”紫鵑點頭,篤定的看著雪雁,又問,“雪雁,你覺得王爺和寶玉比,哪個更好些?”


    “姐姐果然是癡了。這都什麽時候了?別說如今的寶玉,就是之前的寶玉,恐怕也難以跟王爺相比。隻是姑娘心裏的人是寶玉,那麽縱然是天王老子來了,姑娘都不看一眼,又如何呢?”


    紫鵑聽了這話也是重重的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這些年別人不懂,紫鵑卻是懂的。林姑娘心裏隻有寶玉,心心念念的想著他,兩個人吵歸吵,鬧歸鬧,卻從未曾生分過。之前聽著鳳姐兒話裏話外的意思,親上做親是必然的了。可是如今那邊一敗塗地,而林姑娘又被北靜王救到了這裏。如今這情形,北靜王未必就肯放手,若是姑娘再執意擰著他的意思,將來結果怎樣還真是不好說。


    一時間,紫鵑又覺得愁悶起來,臉上的笑容一絲也無,盡變成了悲戚之色。


    雪雁見了,忙拉了紫鵑的手問道:“姐姐剛才還好好地,這會兒怎麽又變了模樣?”


    紫鵑歎道:“你說的有道理,咱們隻在這裏說這些都是沒用的,若是姑娘心裏一直放不下寶玉,任憑王爺是個天仙似的人,她隻瞧不上他,我們又能怎樣呢?”


    雪雁聽了這話,也跟著發愁:“按理說,王爺此等身份,肯對姑娘屈尊降貴,姑娘也該明白些才好。隻是,這種事情咱們又不好去相勸,說的淺了姑娘隻當沒聽見的樣子,勸得深了,恐怕姑娘又要惱了。”


    紫鵑點頭,默默無語,心中卻是百轉千回,暗暗祈禱姑娘千萬別太死心眼兒了,寶玉雖好,雖是從小的情分,隻怕這會子老太太一去,老爺已經不是原來的老爺,太太也已經不是原來的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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