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大理寺少卿和公孫雷齊齊瞪大了眼睛。


    他們不敢置信的看著何甜甜,試圖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


    不可思議!


    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換子什麽的,民間的傳奇故事裏倒是有過。


    但在豪門大戶、深宅內院,也出現這樣的情況,簡直太挑戰人的認知了。


    大理寺少卿原本以為,隻是一個單純的“換囚”事件,沒想到居然還引出了一段豪門秘辛。


    咳咳,是的。


    “換囚”!


    常年在大理寺待著,大理寺少卿見多了恩怨情仇、魑魅魍魎。


    高高在上的權貴,一朝淪為階下囚,落井下石者有之,雪中送炭者亦有之。


    原本,大理寺少卿以為這個什麽公孫雷是個“義士”,為了救恩主僅剩的嫡子,不惜犧牲自己的親兒子。


    這樣的事兒,雖然少見,卻也不是沒有。


    早些年就有一個忠仆,主家罹難,她直接用自己的兒子代替了主家的獨苗。


    後來主家東山再起,少郎君直接把她當成恩人兼長輩。


    就是官府聽聞了這位忠仆的義舉,也為她上書、請封。


    她的事跡還被寫進了《烈女傳》。


    剛剛聽到公孫雷跑來“喊冤”的時候,大理寺少卿還在暗自琢磨:哦豁,又出了一個知恩圖報、俠肝義膽的義士?!


    大理寺少卿萬萬沒想到,卻聽到了這麽一個離奇卻又更符合人性的故事——


    其實,不隻是大理寺少卿,就是普通人,相較於“人本善”,更相信“人本惡”。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自私才是天性。


    義士、忠仆之所以會被人稱頌,被當做楷模,主要也是稀少,所以才顯得彌足珍貴。


    更多的人,麵對利益選擇時,還是會自私、貪婪。


    一個為了恩主而不惜犧牲自己兒子的大俠,跟一個貪圖主家富貴不惜偷偷調換孩子的小人。


    大理寺少卿更相信公孫雷是後者。


    無他,這樣才最符合人性。


    還有一點,大人可以說謊,可以為了計劃而編造故事。


    但孩子不會啊。


    堂下跪著的小小少年,看著也才不到十歲的樣子。


    一臉稚氣,雙眼澄澈,麵對大理寺少卿這樣的官府中人的喝問,他雖然害怕,眼神卻沒有閃躲。


    所以,他應該沒有說謊!


    大理寺少卿審了十幾年的犯人,最擅長察言觀色。


    對於區分原告被告是否撒謊這一點,他還是頗有點自信的。


    何甜甜:……


    當然,我為了讓你相信,我自己都信了我所編造的故事。


    “胡說!你個小兔崽子,你、你渾說些什麽?”


    公孫雷終於反應過來,若不是顧忌還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他都要衝到兒子跟前,狠狠的抽他一頓。


    他氣急敗壞的指著何甜甜,大聲喊道,“什麽貪圖富貴?我、我公孫雷深受大將軍的恩澤,想要報恩都來不及,又豈會——”


    不等公孫雷說完,何甜甜就淡淡的問了句,“所以,爹,我不是虞衍?”


    嘎!


    公孫雷被噎住了。


    就在剛才,他還對大理寺少卿說自己的小崽子就是永安侯府的世子虞衍。


    言猶在耳啊,饒是他麵皮厚,又急著駁斥倒黴兒子的一番話,此刻也說不出“不是”兩個字。


    再者,他來大理寺是做什麽的?


    不就是要救下虞衍嘛。


    此刻如果否定了,他跟侯夫人製定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


    一個弄不好,大理寺還會治他一個欺君罔上、包庇犯人的罪名。


    他可不是虞家,沒有宮裏的貴人幫忙求情。


    若是真的因為欺瞞官府而落罪,流放都是輕的,重則丟掉小命呀。


    “我、我……你、你……”


    公孫雷腦子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何甜甜卻條理清晰的說道,“爹,我知道,侯府有了難,闔家要被發配西北邊城。”


    “你舍不得自己的親兒子,所以才不得不說出當年的秘密。”


    “可你不能為了你的名聲,故意讓我說謊啊。”


    “既要讓我承認自己是虞衍,還不許我說出當年的真相,你這樣,豈不是太過分?”


    大理寺少卿點點頭,對嗎,這才符合普通人——


    為了富貴,不惜換子。


    侯府落罪,富貴沒了,自然要把親兒子再救出來啊。


    “沒有!我、我沒有!”


    沒有換子!


    我可是義薄雲天、名氣響當當的公孫大俠。


    當年沒有換子,現在更沒有反悔!


    我、我就是想用自己的兒子報個恩,順便成就一下自己的大俠美名,怎麽就這麽難?


    明明之前都計劃好了的啊。


    兒子那邊也都說通了。


    怎麽到了公堂之上,這個豎子竟胡說八道。


    關鍵還一下子就捏住了他的命門,讓他承認不是,否認也不是!


    承認換子,那他公孫雷就是個忘恩負義、貪圖富貴、反複無常的無恥小人。


    否認換子,那他公孫雷就涉嫌欺瞞官府,甚至是欺君罔上,輕則被流放,重則被殺頭。


    ……左右為難,萬般糾結,公孫雷徹底陷入了被動。


    “大膽刁民,還不從實招來?”


    見公孫雷一臉灰敗,卻始終不肯供認,大理寺少卿也怒了。


    用力一拍驚堂木,大聲的嗬斥著。


    公孫雷:……


    我招?


    我特娘的招什麽啊?!


    公孫雷滿心悲憤與苦悶。


    進入大理寺之前的意氣風發瞬間消失。


    他看向何甜甜的目光則十分不善:好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居然敢這般胡說八道。


    直接把他這個當父親的,陷入了難以逃脫的泥潭!


    【過去真是小瞧你了!你跟你那個狡詐的死鬼娘一個德行!】


    公孫雷禁不住想起了早死的原配鄭氏。


    這個死女人,都快病得隻剩一口氣了,居然還惦記著家裏的錢財。


    那時公孫雷也是沒料到鄭氏會這般狡猾,並未把一個病弱的婦道人家放在眼裏。


    等他辦完了喪事,又迎娶了繼室之後,才發現家裏的財貨都被鄭氏隱秘起來。


    鋪子賣的賣、金銀首飾典當的典當,全都折成了銀票,偷偷藏了起來。


    鄭氏這般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公孫雷和他續娶的妻子都心知肚明。


    無非就是擔心自己死後,丈夫會續娶。


    而有了後娘就會有後爹,她把家裏大部分的財產都藏起來留給了唯一的兒子。


    這幾年繼室一直苛待大郎,公孫雷是知道的。


    更有甚者,他還暗中支持。


    因為他也想逼一逼兒子,看看兒子是否知道那筆錢的下落,並乖乖拿出來貼補家用。


    兒子呢,被繼室養得瘦瘦弱弱、畏畏縮縮。


    看著也不像是能夠聽從親娘的話,隱匿大筆錢財的樣子。


    就在公孫雷和繼室都以為公孫禮就是個廢物,對他不再那般戒備的時候,這個狼崽子居然反口就咬了一口!


    【好哇!合著過去你都是故意裝著像個慫貨啊。】


    都不用詢問這小子是不是知道那筆錢的下落,隻看他今天利索的編造謊言,還說得這般嚴謹、合乎情理,就知道,這混小子絕不是什麽善類。


    公孫雷越是腦補,越是憤恨,兩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許是有了原配當年的神操作,公孫雷以為兒子也跟他親娘一般奸詐,根本就沒有多想。


    一則,不懷疑有人在背地裏攛掇、誘導;


    二來,也絲毫沒有懷疑,他的兒子早已被換了芯子。


    “公孫雷,還不肯招認嗎?非要讓本官動大刑?”


    大理寺少卿懶得跟一個無恥的刁民糾纏,他也沒這個耐心。


    用力一拍驚堂木,大理寺少卿斷喝一聲,就要來個“大刑伺候”。


    “我、我招!”


    公孫雷被嚇得一個哆嗦。


    他可不想被大刑伺候一回,嗚嗚,會要人命的。


    情急之下,公孫雷更是飛快的在“名聲”與“性命”之間做出了選擇。


    “……當年小人確實貪圖侯府富貴,暗中勾結在侯夫人身邊伺候的翠霞,哦,也就是小人現在的妻子周氏……”


    說出了第一句話,公孫雷徹底絕了希望。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在最短時間內,編造出了一個故事。


    為了讓自己的故事聽著合乎情理、沒有破綻,他還把續娶的繼室周氏拉下了水。


    何甜甜挑眉,哦豁,原本她隻是想著公孫雷的原配是侯夫人的大丫鬟,在侯府好歹有些關係。


    即便嫁了人,也有一定的門路。


    再者,鄭氏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何甜甜大可隨意的胡說。


    但,何甜甜沒想到,公孫雷這般“給力”,當然也可以叫“無恥”。


    哼,為了讓自己不挨打,居然把現在的老婆也攪了進來。


    更讓何甜甜沒想到的是,公孫雷的現任居然也是侯夫人的丫鬟。


    ……嘖!


    難怪公孫雷說虞家對他有大恩呢,可不是有恩,給了一個老婆還嫌不夠,居然又給了一個!


    隻可惜,公孫雷並不是他所標榜的那般是個大俠,而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這不,為了他自己,不惜順著何甜甜的鬼話而編造了一個足以坑死虞家上下的謊言——


    把真太子汙蔑成了假狸貓,生生混淆了人家虞家的血脈啊。


    當然,何甜甜知道,公孫雷估計已經為自己的自私找了借口,並心存僥幸心理:


    我雖然認了“換子”的罪名,但到底是把虞衍“救”了出來啊。


    等以後事情平息了,我再把真正的真相說出來,讓虞衍恢複身份就可以。


    咳咳,雖然跟原來的計劃有出入,但救人的目的到底達成了。


    再者說,在原計劃裏,也是準備讓公孫禮頂替虞衍。


    都是頂替,都是救人……區別也不是很大了!


    何甜甜:……哼!區別大著呢。


    你隻要說了一次謊,就會失信於人。


    更不用說,原本的計劃,侯夫人應該也是製定者。


    所以她當然知道公孫雷的“謊言”是不得已。


    可若是讓侯夫人知道“換子”的事兒,侯夫人不但會懷疑公孫雷,也會質疑虞衍的真實身份。


    還是那句話,性本惡比性本善更有市場,也更符合普通人的行事做派。


    而公孫雷是貪圖富貴、自私自利的小人,比公孫雷是個義薄雲天、甘於犧牲的大俠,更有可信度!


    或許,侯夫人不會把公孫雷一棍子打死。


    侯夫人就算不是為了公孫雷,也會心疼、不舍虞衍這個自己養了十來年的孩子。


    但,不管侯夫人如何決斷,“換子”這件事都會在她的心裏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而何甜甜再適時的努力表現,時間久了,假的也就變成了真的。


    很多時候,真相往往並不重要,大局、利益等,才是最要緊的。


    ……


    大牢裏,虞家的一眾女眷都形容憔悴、狼狽不堪的蜷縮在地上。


    虞衍年紀還小,又有宮裏的照顧,他沒有被單獨關押,而是跟母親待在了一起。


    依偎在侯夫人身邊,虞衍小聲的說道,“阿娘,真要這樣嗎?”


    “這,不太好吧。公孫家的大郎,到底是無辜的!”


    虞衍的語氣裏帶著些許憐惜。


    “沒什麽不好的!”


    侯夫人臉色蒼白,身體消瘦,精神卻異常的好。


    她眼底閃過一抹淩厲的光芒,沉聲道:“公孫家深受我虞家的大恩,現在虞家落了難,公孫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再者,又不是讓他去死,隻是代替我兒被流放,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說他一個賤民了,就是我,你二叔母、三叔母等,也都要去西北邊城。”


    “我們去的,他公孫大郎如何去不得?”


    虞衍似乎被說服了,又或者,侯夫人的話,讓他有了借口。


    他沒有繼續說要替自己流放的倒黴鬼,反而開始心疼母親,“阿娘,我舍不得你!”


    “承嗣,阿娘也舍不得你!”


    侯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沒有了淩厲,而是充滿了疼惜與不舍。


    她伸手揉了揉兒子柔軟的頭發,輕聲道,“兒啊,等你跟著公孫雷離開大牢後,就跟他一起回他的老家。”


    “阿娘都做了安排,你阿爹留給你的暗衛和部曲,也會在暗中保護你!”


    “……你要好好讀書,努力練武,阿娘還在西北等著你建功立業,重振虞家呢……”


    侯夫人說得情真意切,眼角滲出了淚水。


    “阿娘!您放心,孩兒、孩兒一定好好讀書、好好練武,早日重振虞家。”


    虞衍也哭了起來,他滿都是對親娘的不舍,以及對未來的迷茫。


    至於那個要替代自己流放的可憐人兒,則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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