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棋不想挽回了親爹,再跟親媽離心離德。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著不是在賭氣,“要不這樣吧——”


    “媽,你和鄭書、二丫繼續在姥娘家住著,我和大姐回去看看!”


    鄭棋覺得,他和大姐在家,好歹也能照顧親爹。


    而親媽這邊呢,也有兩個孩子在身邊。


    等親爹回了家,或是親爹開了口,他再以親爹的名義把親媽接回去。


    算是給了親媽台階下,不至於把她晾在宋家。


    如此,既能顧全親媽的麵子,也能照顧好親爹,兩全其美。


    這是鄭棋能夠想到的最折中的辦法。


    奈何親媽宋春紅不太領情,脫口喊了句,“你和大丫走了,誰幹活?誰給你姥姥錢?”


    鄭棋這小子倒是會盤算,他和大丫一個能掙錢,一個能幹活。


    這才沒讓宋家上下都煩了他們娘兒五個。


    如果他們姐弟倆跑了,留下一個不如鄭棋伶俐的鄭書,以及啥也不能幹的二丫。


    不說兩個嫂子要翻臉,就是親娘也會沒個好臉色。


    鄭棋:……


    親娘唉,我已經知道您比較自私了。


    您就別自曝其短了,好不好?


    鄭琴本就感動於親爹的付出,連帶著對親媽有了一絲怨言。


    這會兒聽到親媽這麽說,她愈發對親媽有了意見。


    拿手背一抹眼淚鼻涕,鄭琴沒有鬧,而是非常平靜的說,“媽,您不回去就算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她要回家照顧親爹。


    嗚嗚,爹為了她,肯定遭了不少罪!


    她不能讓親爹回了家,卻連個伺候她的人都沒有。


    至於姥姥這邊會嫌棄,也好解決,大家都回家。


    不用寄人籬下,自然也就不會受人白眼。


    至於親媽的麵子問題,嗬嗬,她都不心疼親爹,也把自己看得比兒女們都重要,他們這些人又何必在意。


    “哎呀,你個死丫頭,你怎麽跟我說話呢?”


    “咋?你還恨上我了?你個沒良心的!”


    “我生了你,養了你,為了你,還跟你爹吵架……”


    鄭琴的話,刺痛了宋春紅的心。


    宋春紅有點兒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拍鄭琴的後背。


    如果是之前,鄭琴就默默忍受了。


    親媽也不會打得太疼,她就是想拿她撒個氣,不是真想打人。


    但,此刻,鄭琴卻本能的排斥。


    她的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肩膀一閃,躲開了宋春紅的巴掌。


    宋春紅的手掌落空了,她滿臉的不敢置信。


    幾個孩子中,大女兒是最聽話、最孝順的。


    平日裏,也是跟她這個親媽感情最好。


    就像鄭琴所想的那般,宋春紅抬手不是真的要打人,她就是心理不順,想撒個氣。


    隻是拍在後輩,力道也不大。


    過去宋春紅都習慣了。


    鄭琴呢,基本上不躲不閃,讓宋春紅出了氣,母女之間根本不會記仇。


    可現在,這丫頭居然躲開了,還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宋春紅沒讀過書,詞匯量很是貧瘠,她根本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


    就是覺得鄭琴看她的目光,仿佛帶了刺,紮人的很!


    “你這孩子,你、你——”


    宋春紅想繼續維持身為家長的權威,冷著臉,要訓斥鄭琴幾句。


    鄭琴卻冷冷的問了句,“媽,如果我爸沒去賣血,那三百塊錢又不能不給,你該怎麽辦?”


    你會哭哭啼啼、滿嘴不舍的把我嫁給王屠戶,對嗎?


    後頭的那句話,鄭琴沒說,但她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一切。


    宋春紅被噎了一下,她心裏發虛,神情變得不太自然。


    當然,很快宋春紅就調整了心態,解釋道,“我這不是把你們帶回宋家了嗎?”


    “禍是鄭老四自己惹出來的,讓他自己去處理!”


    “隻要你爹同意分家,那三百塊錢跟咱們有什麽關係?”


    都怪鄭漁,非要往自家身上攬活兒。


    宋春紅這是要把鍋甩給“鄭漁”。


    如果是過去,鄭琴姐弟幾個,還真就跟她站在一邊,同仇敵愾的對向鄭漁。


    是鄭漁隻顧老娘、小弟,忽略了自己的小家,這才讓自己的妻兒陷入了為難的境地。


    但有了賣血這件事,鄭琴他們對親爹再也沒有了埋怨。


    親爹確實愚孝、扶弟,可他也沒有忽略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啊。


    而且,在當下的大環境裏,親爹的做法非但不會受人詬病,反而是孝順、有情義、有擔當的代表人物。


    這年頭就是講究奉獻,就是推崇一人出息了、要提攜整個家族!


    隻顧小家、不管其他的人,反倒要被罵一句自私、沒人味兒。


    之前的親爹還會被人非議,但現在,他身上沒有半分槽點——犧牲自己,照顧家人,堪稱典範呀!


    “好!好好!你們賣血攢錢,他厲害,他牛氣!可你們別忘了,人家這麽做,是為了鄭小四!”


    跟我、跟你們,沒有半分錢的關係!


    宋春紅見兒女們沒有像過去一樣,跟著她一起埋怨鄭漁,羞惱中還夾雜著心慌。


    “爸是大哥,照顧沒有成家的弟弟,不是應該的嗎?”


    這次換鄭棋開口了,“媽,還是你覺得,我不該心疼姐姐、照顧弟弟和妹妹?”


    “那怎麽能一樣?你們是親姐弟、親兄弟!”


    宋春紅下意識的反駁。


    “怎麽就不一樣了?我爸和小叔也是嫡親的兄弟!”


    鄭棋淡淡的提醒。


    他活了兩輩子,經曆了後世的網絡時代。


    他非常清楚網上的那些梗。


    比如有網友吐槽,爸媽希望自己的兒女們相互扶持、相親相愛。


    卻嫌棄伴侶是扶弟魔、扶姐魔,或是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反目成仇。


    這、多少有點兒雙標啊。


    宋春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跟兒女之間,似乎有了隔閡。


    不行!


    不能再這樣了。


    孩子(尤其是兒子)是她最大的底氣,若是自己兒子都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那、她在鄭家還如何立足?


    王老太敢這般霸道,還不是因為有鄭漁這個傻兒子給她撐腰?


    “……都是一群討債鬼,我、我這麽做,到底是為了誰?”


    宋春紅起初隻是想自己找個台階下。


    說著說著,竟真的難過起來。


    是啊,她哭著鬧著要分家,究竟是為了誰?


    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們?!


    把鄭讀分出去,她的孩子們才不會被王老太區別對待。


    不至於鄭讀啥也不幹,卻能吃好的、穿好的。


    而她的孩子們呢,隻能眼巴巴的看著,拚命的咽口水。


    沒了鄭讀這麽一個拖後腿的惹禍精,他們家才不會總要給鄭讀擦屁股。


    更不會為了鄭讀而犧牲她的其他孩子!


    自己明明是為了孩子,怎麽到頭來,卻遭了孩子們的嫌棄?


    宋春紅都快委屈哭了!


    見到宋春紅直抹眼淚,鄭棋心軟了。


    唉,到底是自己的親媽,生了他、養了他,難道還真要跟她鬧生分了?!


    鄭棋忽然有了一個怪異的想法——


    他似乎能夠理解親爹了!


    估計親爹對上奶奶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態吧。


    “為了我!為了我們!媽,您都是為了這個家!”


    心底歎息著,鄭棋緩和了語氣,開始哄著親媽,“都怪我!是我說錯話了,讓您傷心了!”


    親兒子給了台階,宋春紅沒有半分猶豫,麻溜的就下來了。


    “哼!”


    別扭的冷哼一聲,這件事算是遮掩了過去。


    宋春紅知道了孩子們的底線,也就沒有繼續瘋狂試探。


    她抿了抿嘴,賭氣般的說,“真是欠了你們的,本來還想再抻一抻,讓你奶、你小叔他們知道,咱們娘兒五個不是拿捏的!”


    “……唉,你們心疼你們的爹,我何嚐又不擔心他!”


    “行了行了!咱們也別分兩撥了,都回家吧。”


    宋春紅學乖了,這次沒有甩鍋給鄭漁,而是把炮火都對準了王老太和鄭讀。


    孩子們跟這對母子總是隔了一層,應該不會為了他們而跟自己生分吧?


    果然,聽到宋春紅這麽說,鄭琴的神色都好了許多。


    她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對親媽的態度過於冷硬。


    唉,不管怎樣,親媽都生養了自己,平常也沒有太過打罵。


    已經比周圍某些重男輕女的人家好了許多。


    或許親媽不如親爹更疼自己,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鄭琴覺得自己不該計較太多。


    “媽,也怪我不好!我、我不該這麽對您!”


    垂下眼瞼,掩藏住眼底所有的情緒,鄭琴低聲道歉。


    兒女們都認了錯,宋春紅身為母親的尊嚴與驕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


    她心下一鬆,那抹不甘與慌亂消失不見。


    “你們呀,果然都是討債鬼!”


    兒女們退了一步,宋春紅沒有死咬不放,一通笑罵,娘兒幾個似乎又恢複到了往日的和睦。


    隻是,他們之間到底變得不一樣了。


    第二天,宋春紅就領著四個孩子離開了宋家。


    在鎮上的鄭讀,忙著奪去男主的機緣。


    搶先鄭棋一步偷偷跑去了縣裏。


    隻是,或許時間不對,鄭讀沒有找到王紅軍。


    可他也不能白來縣城一回啊,爬火車什麽的,還是費些力氣的。


    他便小試了一把牛刀,靠著倒買倒賣賺了一些錢。


    有了錢,鄭讀還想著洗白,就又在黑市買了一包桃酥、一罐麥乳精和幾塊適合老年人穿的布料。


    沒錯,他的這些東西都是買給王老太的。


    在鄭讀的洗白大計裏,他要超越鄭漁,成為四個兒子中最孝順、最有出息的那一個。


    賺錢給親媽買好吃的、買布料,讓親媽能夠在街坊、鄉親麵前有資本炫耀……


    這樣的場景,隻是想一想,鄭讀就覺得暢快。


    而“鄭漁”呢,鄭讀並不認為一個隻會點兒木匠活的老農民會有賺錢的本事。


    鄭讀更不知道,他認定老實到近乎窩囊廢的大哥,會跑去賣血。


    在鄭讀想來,大哥所說的“想辦法籌錢”,大概率就是去借,去低三下四的求人。


    而他呢,卻能靠著自己的本事賺到錢。


    鄭漁妥妥就是他的對照組,有了這麽一個廢物大哥做對比,他的形象很快就能立起來。


    有了錢,被老娘、鄉親們認定是個有出息的人,過去的種種,也就會被人忽視。


    他,鄭讀,便是回頭的浪子,是幡然醒悟、發奮圖上的有為青年,會是全村的驕傲。


    離家後的半個月後,鄭讀故意用網兜提著一堆的東西,招搖過市的進了鄭家村。


    王老太這邊,因為兒媳婦帶著孩子回娘家,兩個兒子又前後腳的出了門,她不願被周圍的人指指點點,就一個人關上門過日子。


    “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我自己家的事兒,他們管得著嗎?”


    “尤其是那幾個老東西,仗著輩分高,就對我指手畫腳,還說我不該偏心!”


    “他們懂什麽?我家小四兒身子骨弱,又沒了爹,我多疼疼他,怎麽了?”


    “……我家老大還沒說啥呢,他們先嗶嗶上了!真是鹽吃多了,閑得慌!”


    王老太滿肚子的牢騷。


    關鍵是,她也心虛。


    為了不被人拉著“勸說”,她索性就不出門。


    所以,外頭有關鄭漁賣血的傳說滿天飛,老太太居然丁點兒都不知道。


    鄭讀回來後,看到自己最心疼的好兒子,好不容易掙點兒錢,都用來給自己買東西。


    老太太的那顆心哪,簡直要飛到天上去了。


    二話沒說,老太太直接打開大門,拎著網兜,開始滿村子裏的炫耀。


    “這是我家寶兒給我買的東西,桃酥、麥乳精,咱們鎮上供銷社都沒有!”


    “……我家寶兒就是孝順,哈哈,好不容易弄到點兒錢,全都給我買了東西。”


    “哎呀,那些爛舌頭的人非要說我偏心,他們哪裏知道我家寶兒對我有多好?”


    “你們都來聞聞,這桃酥多香呀,全都是好油好糖做的,坐月子的女人都不一定能吃得上……”


    王老太那叫一個顯擺,要不是舍不得,她都想掰下一塊桃酥讓大家夥都嚐嚐。


    隻是,王老太說著說著就發現不對勁了。


    咦?


    這些人,咋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嬸子,你這偏心也太過了!”


    還是有個跟王老太關係不錯的老太太,實在忍不住,開口勸了一句。


    王老太:???


    哈?


    我誇我家寶兒孝順,怎麽就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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