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甜甜做完這一切,沒有停留,拍拍屁股就回到了汽車站。


    又等了幾分鍾,長途車終於發車,何甜甜擠在混合著各種臭味兒的車廂裏,一路搖晃,來到了縣城。


    縣城也隻是個比鎮子大些的地方,並沒有繁華太多。


    何甜甜穿越過年代文,對這麽一個時代沒有太多的新鮮與好奇。


    她一路打聽,來到了縣醫院,找到了鄭秀才所說的那位劉小孬,一個所謂的頭兒。


    “紅河生產大隊的鄭秀才?哦,認識認識!”


    劉小孬名字聽著像個小混混,人其實已經快三十歲了,個子中等,相貌普通。


    丟在人群中,很快就會找尋不見。


    他不像個混混、街溜子,不過,能夠做上這個行業的頭兒,應該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不過,他現在自詡跟醫院打交道,沒了曾經的“江湖氣”,反倒像個小領導。


    他見何甜甜一臉老實,吭哧吭哧的才把要說的話說完,就知道,又是個被逼得無奈的農村老農民。


    而這樣的人,是他最熟悉的,也是他穩定的供貨源!


    “……”何甜甜不說話,搓著手,卑微的陪著笑臉。


    一雙眼睛無比熱切與渴望。


    仿佛,眼前的劉小孬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家裏缺錢用了?不過,也別太著急。來我這兒的人都是因為缺錢!”


    “但是,不能為了錢就不要命!咱們是正規醫院,一次抽多少血,都是有數兒的……”


    劉小孬接著安撫何甜甜的機會,順便把賣血的細則講了講。


    其實,也沒什麽好講的。


    劉小孬隻是想提醒何甜甜,千萬別為了錢,拚命的賣血。


    雖然這玩意兒後期可以補上來,但需要好好休養。


    而一個人,都被逼得來賣血了,他還有休養的條件嗎?


    本來就營養不良,如果再過多的抽血,人不死也要落個虛弱的病根。


    眼前這個莊稼漢子看著倒是精壯,一身的腱子肉。


    但,在普遍吃不飽,沒有油水的年代,這樣的健壯也不是真健壯。


    不過是在透支身體罷了。


    如果不及時補救,等老了,什麽病、什麽痛都會找上來。


    本就透支的身體,如果再被大量的抽血——


    嘖,這是嫌自己死得還不夠快嗎?


    劉小孬吃這飯碗,隻是想賺點錢,可不願背負什麽良心債。


    “一次隻能抽這些,那我多來幾次呢?”


    何甜甜故意露出“農民式的狡詐”,自以為大聰明的說了句。


    劉小孬:……多來幾次?


    我們這些人,合著就你聰明?


    劉小孬不懂朝三暮四這個成語的來曆,但何甜甜這番話,給他的感覺就是這麽的無語。


    “多來幾次?你身上的血就這麽多,一次性放光和半個月放光有啥區別嗎?”


    劉小孬沒好氣的懟了何甜甜一句。


    他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老哥已經被錢逼到了絕境。


    一個弄不好啊,他還真有可能走極端。


    為了不讓這人給自己鬧出麻煩,劉小孬收回了勸說的話。


    勸什麽勸?


    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聽勸。


    反正事情都有他來操作,到時候,他有意控製一下,應該就沒事兒了。


    下午,劉小孬帶著好幾個與何甜甜抱著同樣目的的人,來到醫院的采集室。


    先每人抽了一試管血,用來監察一下是否有疾病。


    確認沒有問題,才開始正式抽血。


    “行了!每個人就這麽多!多了就不行了!”


    采集室的大夫熟稔的幹完活,然後就給劉小孬拿來的單子上簽了字。


    劉小孬領著眾人離開醫院,來到了外頭的國營飯店。


    劉小孬還算厚道,自己出錢給大家買了炒豬肝。


    “回去也都補補,多吃豬肝,多吃點兒紅棗。實在都沒有,那就多吃點兒有油水的!”


    劉小孬一邊讓大家吃飯,一邊再三叮囑。


    吃飯的時候,劉小孬把眾人的錢都給了。


    捏著手裏的三張大團結,其他幾個人都常常吐出一口氣。


    唉,有錢了,家裏的難關能夠挺過去了!


    唯有何甜甜,似乎還有些不滿足,“劉頭兒,我明天還能來嗎?”


    劉小孬:……就知道你這家夥為了錢,連命都不要了!


    “不能!”


    劉小孬翻著白眼,幹脆利索的拒絕了。


    何甜甜撓了撓頭,露出愁苦的笑容,“那可咋辦?不夠呀!”


    劉小孬不禁有些好奇,“你到底需要多少錢?”


    或者說,這位老哥到底想賣多少次血。


    “三百塊錢!”


    何甜甜直接豎起了三根手指。


    劉小孬以及其他的幾個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不是說他們沒聽說三百塊錢這麽大一筆錢,而是、而是驚悚與何甜甜居然想用賣血來攢夠三百塊。


    要知道,賣血是他們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就算要賣,也不會往死裏弄,能夠讓他們喘口氣兒,暫時度過難關就好。


    可瞧眼前這位老哥的意思,竟是想用賣血發家致富一般。


    “行了!別說胡話了!”


    “如果你真想用這個攢夠三百塊錢,基本上就是把你全身的血都抽幹了!”


    “……你敢賣,人家醫院還不敢收呢!”


    萬一出了事,不隻是他這個牽頭的人會受連累,就是醫院也要被問責。


    能夠薅羊毛的羊多的是,沒必要可這這麽一頭死命的薅。


    “明兒你別來找我了,最近一兩個月都別來!”


    “你就算來了,我也不能把你往醫院領!”


    吃完飯,臨走前,劉小孬直截了當的跟何甜甜說。


    何甜甜滿眼意外、無措,“啊?不能來?那、那我可咋辦?”


    “哎呀,大兄弟,你聽我說,我是真的缺錢,而且我就半個月的時間,現在都過去兩天了,就差十來天了……”


    “大兄弟,劉頭兒,你就幫幫我吧!”


    何甜甜不斷說著哀求的話。


    “幫?我要真收了你,不是幫你,而是害你!”


    劉小孬拚命搖頭,態度非常堅決。


    何甜甜眼底的希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慌亂與茫然。


    她似乎剛剛找到了一條救命的路,結果剛走了兩步,就被告知,此路不通!


    那種希望破滅的絕望,看著讓人分外心酸。


    但,即便再心酸,劉小孬也沒有心軟。


    還是那句話,他現在“幫”這位老哥,不是真的幫,而是害人。


    而且還會把自己都連累進去!


    壓下同情,劉小孬提醒一句:“時間不早了,你也有介紹信,就在縣裏的招待所住一晚吧。明兒一早就坐車回去!”


    何甜甜故作茫然的模樣,木木的點點頭。


    劉小孬知道,這人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不過,也無所謂了。


    反正該勸的他都勸了,這人不聽勸,非要去作死,他也沒辦法。


    更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何甜甜與劉小孬等人分別後,沒有急著去招待所,而是在縣醫院溜達。


    縣城不大、也不小,除了一個縣醫院,還有幾個廠子裏的單位診所。


    何甜甜打聽了一圈,專門選了一個煉鋼廠的醫院。


    何甜甜不停在煉鋼廠醫院的門口打轉,直到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身影,這才決然的走了進去。


    劉小孬是煉鋼廠職工的孩子,父母都沒了,守著一個爺爺過日子。


    他十五歲的時候,接了父親的班,在鋼廠工作。


    但每兩年,爺爺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


    劉小孬都急得去賣血了,但賣血也湊不夠那麽多錢。


    無奈之下,他把自己的工作給讓了出去,換回三百塊錢,總算把爺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病治好了,工作卻沒了,劉小孬便開始找些零活、散活。


    而在醫院配爺爺的那段時間,讓他接觸到了一些他從未碰觸過的人。


    慢慢的,劉小孬竟成了縣醫院采集室的中間商,靠著抽成,一個月也能賺下四五十塊錢。


    隻是這項買賣有點見不得光,很容易被人詬病。


    劉小孬也被人起了個“小孬”的綽號,至於他的大名劉國慶,幾乎被大家都遺忘了。


    雖然不再鋼廠工作,但他家的房子卻沒有被單位收回去。所以,劉小孬還是住在這裏。


    傍晚回到家,劉小孬提著給爺爺買的麥乳精,正要回家,不經意間看到一個有點兒眼熟的背影。


    如果換成其他人,劉小孬或許還不會這般關注。


    但,今天何甜甜給劉小孬的印象太深刻了。


    見過被錢逼得無路可走的人,但似“鄭漁”這般真的可以把命豁出去的人,還、還真是不多見。


    劉小孬記住了這麽一號人,所以,哪怕隻是今天剛剛認識,他還是通過一道一閃而逝的背影認出了何甜甜。


    “臥槽!他居然又跑到鋼廠的醫院來了?”


    “他、他還真不要命了呀!”


    劉小孬不想管閑事,可他到底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踏馬的,這老農民還真是個麻煩!”


    劉小孬咬了咬牙,還是進了鋼廠的醫院。


    不過,不用他阻止,人家采集室的人已經下班了。


    隻留下了一個抽血、驗血的小護士值班。


    劉小孬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何甜甜一臉失落的從裏麵出來。


    劉小孬見她這幅模樣,就知道她沒有成功。


    那就好!


    劉小孬確定對方沒有繼續作妖,也就不願跟他碰麵。


    咳咳,萬一這位鑽了死胡同的人,非要拉著他,讓他幫忙,他豈不是自找麻煩?


    劉小孬趕忙躲到角落裏,目送何甜甜渾身透著挫敗的離開。


    “這人,不會還想繼續找其他醫院吧?”


    望著遠去的背影,劉小孬腦海裏竟冒出這麽一個年頭。


    或許是好奇,或許是還不放心,劉小孬竟鬼使神差的跟上了何甜甜。


    果然,劉小孬就親眼看到這位莊稼漢,一路走、一路打聽,將縣城裏的幾個數得上號的醫院全都問了一個便。


    “瘋了!這人為了錢,已經瘋掉了!”


    幸好天兒晚了,醫院采集室的大夫都下班了。


    隻留下一兩個值班的人,根本不敢、也不會處理這樣的事兒。


    但,很快劉小孬就想到——


    今天時間太晚,這位老哥不能賣血。


    可、可明天呢?


    出了他們縣,周圍也有其他的縣城啊。


    這人手裏可是有介紹信的,隻要不是距離太遠,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劉小孬自覺已經看遍了人生百態、生活艱辛,但看到這麽一個為了錢、不要命的主兒,他還是忍不住生出了惻隱之心。


    隻是,再同情,他也幫不上忙。


    這年頭,苦命的人太多了,他天天守著醫院,都不知道看了多少。


    他能做的也隻是默默同情,然後繼續自己的生活。


    不過,讓何甜甜這麽一折騰,劉小孬對於這個紅河生產大隊的人印象愈發深刻。


    一個星期後,在縣醫院碰到前來添置針筒、西藥片等物資的鄭秀才時,劉小孬就忍不住拉著對方好一通講述。


    “鄭秀才,你們大隊那個來找我的人,到底家裏出了什麽事兒?”


    “嘖嘖,我也算幹了幾年,見了不少被逼無奈的人,但似這位老哥這般不要命的主兒,還是第一次見……”


    鄭秀才一驚,“咋?鄭漁出啥事了?”


    “他是不是還沒有回去?”


    劉小孬不答反問。


    鄭秀才愈發驚愕,“你咋知道?”


    劉小孬:……靠!我就知道!


    “他應該去了別的縣城!唉,這人還真是——”


    從鄭秀才那兒變相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劉小孬感慨的同時,竟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歎了半天的氣,他才將“鄭漁”到處賣血的事兒說了出來。


    “什麽?他、他不要命了呀!”


    鄭秀才好歹是在縣醫院接受過培訓的赤腳大夫,或許達不到正規西醫的水準,卻也有起碼的醫學常識。


    就是單單從中醫上來說,失血過多,也是會要人命的呀。


    很多人,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去賣血,也頂多就是一兩個月一次。


    這已經就夠不要命了。


    “鄭漁”呢?


    半個月想要賣十次!


    他、他……現在還活著嗎?


    鄭秀才很是擔心,心底還隱隱有些自責。


    是他把劉小孬介紹給鄭漁的。


    如果鄭漁出了事兒,他、他也有一定的責任哪。


    即便沒有責任,鄭秀才也會覺得不得勁兒。


    “哎呀,這事兒鬧得,怎麽會這樣?”


    “鄭老大太傻了,那個鄭讀,根本就不值得讓他這般付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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