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紅帶著四個孩子又回到了宋家。


    這一次,宋家眾人的反應就遠不如上一次那般熱絡了。


    不說兩個兒媳婦耷拉著一張臉,就是宋母都有些不歡喜。


    她拉著宋春紅去了裏間,壓低嗓門,恨聲道:“你這孩子,怎麽回娘家還上癮了?”


    “這才回去幾天,就、就又帶著孩子回來了?”


    “你、你到底要幹啥?就不能好好的過日子?”


    關鍵還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一口氣帶了是個孩子。


    知道的是她放心不下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故意跑來吃娘家呢!


    “娘,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你不知道,他們鄭家太欺負人了。”


    “鄭老四他、他自己惹了禍,卻要讓我們家大丫來填坑……”


    “鄭漁最糊塗,鄭老四自己都說要分家了,他偏不,非說什麽長兄如父,他要好好看顧小弟!”


    “嗚嗚,娘,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宋春紅不是沒看出娘家眾人的臉色不好看。


    但她也是沒辦法了。


    她必須要讓鄭漁知道,她宋春紅不是麵團,絕不任人揉捏。


    這個家,必須分。


    他要麽要老娘、小弟,要麽要妻子、兒女,隻能選一頭。


    “娘,你放心,我、我就在家裏住幾天。”


    “對了,我給老三又弄了幾塊好木頭,再讓鄭漁給新娘打個寫字台!”


    宋春紅知道人情世故,哪怕是嫡親的娘家,如果空著手回來,也是不成的。


    但,她所有的私房錢,上次就都給了親娘。


    這次實在沒錢了。


    她便故意說要多給小弟打個家具,一個寫字台,連工加料的,也要十來塊錢呢。


    果然,聽到宋春紅這麽說,宋母的臉色好看了些。


    “哎呀,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宋母伸出食指,用力戳了宋春紅的額頭一記。


    “娘!”


    宋春紅紅著眼圈,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


    宋家上下雖然不如上一次熱情,但好歹讓宋春紅母子五個住了下來。


    然而,寄人籬下什麽的,實在不是什麽好滋味兒。


    鄭琴看到兩個舅母沒個笑臉的樣子,幹活的時候摔摔打打,她竟有些自責——


    怪我!


    都怪我!


    如果不是為了我,媽也不會跟爹吵架。


    如此,也不用讓弟弟妹妹們跟著在姥姥家看人臉色。


    有那麽一個瞬間,鄭琴都想跟宋春紅說:“媽,咱回家吧,實在不行就讓我嫁人!”


    還是鄭棋看出姐姐的情緒不對,拉住了她,“姐,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


    鄭棋本來就是個聰明的人,再加上他有兩輩子的閱曆,看事情更加清楚。


    雖然有些事,一旦說穿了,會讓人難過、心痛。


    但,這是事實,不會因為個人的意願而發生改變。


    “這次咱爸咱媽吵架,不是因為你的婚事,而是為了分家!”


    “媽好不容易等到小叔和奶奶鬆口,主動提出了分家,結果咱爸卻不同意……”


    而按照親媽的心思,為了能夠順利把鄭讀分出去,極有可能會把鄭琴嫁給王屠戶。


    什麽心疼女兒,什麽看不上王屠戶這樣的人渣,都抵不上大房一家的利益!


    這個事實,太醜陋,太殘酷,卻真實存在。


    鄭棋意識到這一點,很是心疼姐姐。


    但,這、也是現實。


    這年月家裏孩子多,不說重男輕女,不說偏心。


    可如果犧牲一個孩子,能夠換得其他幾個孩子,甚至是全家的幸福。


    父母們都會同意!


    “那咱們該怎麽辦?”


    鄭琴聽了弟弟的一番話,心愈發亂了。


    其實,她也知道,為了達成分家的目的,親媽極有可能會選擇犧牲她。


    而帶著他們姐弟四個回宋家,就是為了逼親爹鬆口。


    可宋家也不是那麽好住的。


    他們這才剛來,舅媽們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吃飯的時候,更是不住的說些意有所指的話,弄得鄭琴姐弟幾個都不敢大口吃飯。


    睡覺的時候,也是擠在小小的一間雜物間裏。


    她都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真不願跟兩個十二三歲的弟弟擠一張炕啊。


    當然,忍一忍,還是可以忍下去的。


    但,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萬一親爹這次也犯了倔勁,好幾天都不來接,那、那他們娘兒五個,可就被晾在宋家了呀!


    如果灰溜溜的自己回去,就沒了任何資本,到時候,就要任由奶奶和小叔擺弄。


    一個弄不好,大房既要賣閨女,還不能分家!


    鄭琴一想到這些,就忍不住的發愁。


    “姐,放心吧,我有辦法!”


    鄭琴都能看出來的困局,鄭棋如何看不出來。


    他知道,在親娘賭氣帶著他們姐弟四個走出鄭家村的時候,就喪失了主動權。


    當然,鄭棋還有個殺手鐧——離婚!


    套用後世電視劇裏的一句台詞,人與人之間,就比誰更能豁得出去。


    誰更狠,更能挺得住,誰就能獲得勝利。


    親爹是個王者級的愚孝男、扶弟魔,但他還沒有達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離婚”就是一劑猛藥。


    鄭棋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就曾經想過,他要用“妻離子散”來驚醒親爹。


    ……唔,事情繞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這個點。


    雖然多了幾分波折,但,鄭棋還是有辦法拉回來。


    但,這個殺手鐧需要資本。


    比如,他必須用實際情況像親媽證明,他們母子五個即便離了鄭漁,也能過得很好。


    宋家眾人的“不歡迎”,加速了鄭棋的計劃。


    來到宋家的第一天,鄭棋就開始暗自盤算。


    作為家裏的長子嫡孫,鄭棋還是頗有些地位的。


    雖然比不上鄭讀受寵,卻也是第二受寵的人。


    宋春紅對這個大兒子也非常疼愛。


    去年,鄭讀升了初中,在鎮上的中學讀書。


    村子裏距離鎮上有十幾裏路,一來一回很是費時間。


    為了節省時間,也是不讓鄭棋那般辛苦,家裏人就讓鄭棋在學校吃午飯。


    正常情況下,學生們都是自己帶飯。


    巧的是,鄭讀也曾經在鎮上讀書。


    他上學的時候,偏心的王老太沒少給他偷偷塞錢、塞糧票。


    宋春紅現場抓住了一次,很是鬧了一場。


    王老太又羞又急,脫口喊了句,“等你兒子去鎮上讀書的時候,我也給他錢!”


    王老太這麽說,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偏心,怪隻怪宋春紅的孩子太小,還不能去鎮上讀書。


    不去鎮上,自然也就享受不到這些待遇。


    王老太隻是一句托詞,宋春紅卻牢牢記住了。


    待到鄭棋終於可以去鎮上讀書的時候,她立刻就找到王老太,毫不遲疑的伸出了一隻手。


    “娘,當初您答應的,說隻要老大去鎮上讀書,就也讓他跟他小叔一樣!”


    王老太那叫一個尷尬。


    偏偏自己確實說了這樣的話,而她對大孫子鄭棋也確實還有幾分疼愛。


    為了證明自己“不偏心”,也為了不讓自己跟大兒子、大孫子離心離德,王老太忍痛拿了錢和糧票。


    當然,給是給了,數量卻遠遠不能跟鄭讀相比。


    不過,鄭棋不在乎,他本來就不像鄭讀似的好吃懶做、不體恤家裏。


    他心疼父母,不舍得花,便把奶奶給的錢全都偷偷攢了起來。


    一年下來,竟也有了五塊錢的私房。


    原本,鄭棋是想把這些錢交給親媽補貼家用。


    但,隨後發現親媽埋怨親爹貼補奶奶、小叔的同時,也在偷偷拿自家的錢接濟她的娘家。


    鄭棋:……


    唔,這些他都理解。


    隻是他無法傻兮兮的把私房錢上交了。


    這些錢,鄭棋既不想便宜了小叔,也不想填補宋家,花在他們姐弟四個身上,不香嗎?!


    幾天前,沒有落水也沒有出意外,就是坐在姥姥家田埂上發個呆,鄭棋就發現自己多活了一世。


    重生歸來,鄭棋對於人生,對於家庭,有了全新的規劃。


    而自己攢下的那筆私房,就是他的原始資金。


    “姥姥,我有個鎮上的同學,他姐姐生孩子了,想買雞蛋,但鎮上供銷社沒有那麽多……”


    鄭棋找上了宋母,隨便編了個理由,便掏出了一塊錢,“一個雞蛋,他們給五分錢。咱家還有多餘的雞蛋嗎?”


    聽到一個雞蛋四分錢,宋母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們平時都是去收購站或是供銷社賣雞蛋,收購價基本上都是三四分一個。


    五分錢哪,比正常的收購價高出一兩分錢呢。


    可別小看這麽一分兩分的,積少成多。


    一個雞蛋多賣一分錢,十個雞蛋就是一毛。


    他們家人口多,養了三隻母雞,除了偶爾給老伴兒、孫子解個饞,絕大多數都攢了下來。


    一個月就能攢下四五十個。


    這就能多賣五毛錢啊。


    當然,外孫子也說了,人家同學的姐姐是坐月子了,需要吃雞蛋,基本上就是一錘子的買賣。


    但外孫在鎮上讀書,認識的同學又不是隻有這麽一個。


    家裏總有個生孩子,或是送禮的時候。


    哎呀呀,這樣的事兒,也不用太多,一個月有個一兩件,就能讓家裏多賣四五毛錢。


    宋母不識字,但很會算賬。


    心裏的小算盤劈裏啪啦的撥了一通,臉上堆滿了笑容。


    “有!這些日子忙著給你小舅蓋新房,我都沒有顧得上去鎮裏,家裏攢了一籃子的雞蛋呢……”


    “那就都‘勻’給我同學吧,他姐姐坐月子,一天要吃三四個呢。”


    鄭棋趕忙笑著對宋母說道,並把一塊錢塞給對方,“姥娘,這是訂金,等我同學收了雞蛋,我再把其他的錢拿回來給您!”


    “哎呀,都是自家人,還說什麽訂金不訂金的?”


    宋母嘴裏說著,手上卻半點都不客氣,一把就把錢收了起來。


    鄭棋也不以為意,他又不是姥姥的親孫子,身為“外甥狗”,鄭棋還是非常有自覺的。


    給了定金,然後就開始數雞蛋,一共四十六個。


    鄭棋飛快的心底算好賬。


    隨後,他跑去找到三姥姥,嗯嗯,也就是自家姥姥的妯娌,親媽的三嬸兒。


    如法炮製,鄭棋又從三姥姥那兒收了五十個雞蛋。


    滿滿兩個藤籃,鄭棋撒了些稻糠碎進去,防止在運輸過程中,雞蛋再有個磕磕碰碰。


    第二天天還沒亮,鄭棋就一個人悄悄去了鎮上。


    過去的一年裏,他幾乎天天都往鎮上跑,路都跑熟了。


    隻是剛重生歸來,有點兒不太適應“十一路公交車”。


    十幾裏路,擱在平時,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能趕到。


    重生一回,腿腳反倒沒有這麽利索,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


    趕到鎮上的時候,鄭棋已經氣喘籲籲,兩條腿又酸又疼。


    “以後得想辦法弄輛自行車呀!”


    鄭棋穿著粗氣,抹著頭上的汗,暗自在心裏定了個小目標。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需要盡快把雞蛋賣出去。


    鎮子不比縣城,隻有一個供銷社,並沒有什麽黑市。


    而若是去縣裏,就要有介紹信。


    當然,如果不坐汽車,或是不在縣城住宿,有沒有介紹信也無所謂。


    但,鎮子距離縣城有一百多裏,如果全靠兩條腿……


    鄭棋隻是想一想,就覺得雙腿發軟。


    算了,鎮上沒有黑市,卻還有一家鎮醫院,以及幾個單位。


    規模不大,但總有需求。


    鄭棋在地上抓了把泥土抹到臉上。


    泥土混合著汗水,讓鄭棋看起來很是狼狽。


    除了兩隻眼睛還算幹淨,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他對鎮子熟悉,不用打聽就來到了鎮醫院。


    提著兩個籃子,蹲在角落裏,看到那種喜氣洋洋的中老年婦女,就迎了上去。


    “十個六毛,不要票。”


    “如果要得多,還能便宜點兒,十個五毛五!”


    鄭棋早就打聽過,供銷社的雞蛋基本上都是十個五毛五,但要雞蛋票。


    他不要票,價格還跟供銷社差不多,關鍵是數量夠多!


    “也好!我要三十個!”


    中老年婦女剛得了個大胖孫子,正是高興的時候。


    連帶著,也舍得給兒媳婦吃些好吃的。


    不為別的,兒媳婦吃得好,她家孫子才有奶吃呀!


    鄭棋帶來的雞蛋不算太多,轉了兩圈,就賣光了。


    一個雞蛋淨利潤一分五到兩分,鄭棋大概算了算,自己這一趟就賺了一塊五!


    這還是他收購雞蛋的價格比較高,如果再壓一壓,興許賺得還更高。


    鄭棋提著兩個空籃子,喜滋滋的盤算著。


    他太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一時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角落裏,正有個熟悉的人偷偷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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