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是個沒啥見識,隻會窩裏橫的農村老太太。


    鄭讀三兩句話就把她嚇得心慌意亂,方寸大亂。


    她抖著嘴唇,“不能夠!肖知青不能夠這樣吧?”


    “事情鬧出來,她的名聲也毀了呀!”


    鄭讀見王老太還不願鬆口,趕忙加大馬力:“媽,您忘了隔壁生產大隊的那個會計兒子?”


    王老太心頭巨顫。


    她當然記得,那孩子可是他們十裏八鄉第一也是唯一一個吃了花生米的人哪。


    “媽,知青們都是城裏來的,他們跟村子裏的人不一樣!”


    其實,這個年代,女人被束縛得厲害,城裏和農村的姑娘都差不許多。


    但,這並不妨礙鄭讀用“城鄉觀念差距”來哄騙老娘。


    “那、那也不能分家啊!”


    王老太還是不情願。


    不過,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在考慮分家的問題了。


    她隻是不甘心,還存有幻想。


    “錢!對,不就是錢嘛。我有!”


    王老太情急之下,忽的想到了這些,趕忙說道:“還有你大哥,他、他不會不管你的!”


    “當初你爹走的時候,死活都不肯閉眼,還是你大哥跪著說,會好好照顧你,你爹才合上了眼睛!”


    呃,鄭讀略無奈。


    鄭木匠臨終前,原主就在近前。


    鄭木匠確實說了類似的話,不過老爺子是說讓鄭漁好好照顧三個弟弟。


    還讓其他三個兒子好好聽長兄的話,兄弟四個相互扶持,相互依靠。


    王老太偏心鄭讀,再者老二、老三都不在鄭家村,她便直接將被照顧的對象換成了鄭讀一個人。


    至於什麽“相互扶持”,嗬嗬,憑什麽?


    鄭漁是老大,長兄如父,他照顧小弟不是應當應分的嘛。


    “媽!我都說了,大哥不隻是我的大哥,他還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


    “還有,一旦肖知青把事情鬧出來,大嫂會樂意?”


    “她早就想分家了,定會趁著這個時候大鬧一場。”


    而耍流氓這種事兒,家裏人捂著藏著還來不及,萬一被鬧開,假的都能變成真的。


    “她敢!還反了她!她要敢胡鬧,我就把她休回娘家!”


    王老太一聽兒子提到了宋春紅,憤怒壓過了恐懼。


    她狠狠的說著,表情更是霸道無比。


    “媽,現在都是新社會了,不興休妻那一套,您當著我麵說不要緊,可千萬別往外頭說!”


    鄭讀趕忙提醒老娘。


    這兩年雖然不像前幾年那般瘋狂。


    但小心無大錯。


    鄭讀隻是想哄著老娘分家,可不想節外生枝,鬧出其他的亂子!


    “不說大哥和大嫂結婚十幾年,他們夫妻感情深厚,隻說大嫂生了四個孩子,大哥就不可能輕易離婚!”


    鄭讀耐心的勸說著。


    鄭棋那小子重生歸來,本就想用離婚來“警醒”鄭漁。


    如果王老太不收斂,反而咄咄逼人的吵著要把宋春紅休回娘家。


    嗬,你說鄭棋是將計就計,還是會趁機發難?


    鄭讀可不想來個“歪打正著”,給鄭棋做助攻。


    “那、那——”


    王老太說一句,被鄭讀駁回一句,她徹底沒了主意。


    老太太又怕又氣,腦袋裏更是亂糟糟的一團。


    “媽,還是分家吧,遠香近臭,大哥也不用總夾在中間為難!”


    鄭讀見王老太一臉灰敗,便知道她已經被自己說服了,隻是還存著一絲不甘心,不願意鬆口。


    他伸手拉住老太太的手,輕聲說道,“媽,我知道您擔心我,怕我分了家,沒了大哥照拂就會餓肚子!”


    “但,我也是您的兒子,還是最聰明的那個,難道我還不如大哥?”


    “您放心,我一定會活出個樣子來,讓所有人都知道,您沒有白疼我!”


    “……大家都會羨慕您有個好兒子!”


    最後兩句話,終於觸動了王老太的心。


    這些年,她一直都偏心小兒子。


    老三鬧騰的時候,情急之下還曾經喊出“合著您就老四一個兒子?我倒要看看這麽一個又懶又饞的小混賬,您將來能不能指望得上”的話。


    就是親戚以及村民們,嘴上或許不會說得這般直白,可都在暗地裏看她的笑話。


    說她太偏心小的,傷了三個兒子甚至是孫子的心,將來有她吃苦的時候!


    王老太嘴硬不肯承認,心裏卻有些擔心。


    所以在宋春紅鬧著回娘家的時候,她沒有大吵大鬧。


    要是任由她的脾氣,她甚至都不會允許讓鄭漁把宋春紅接回來!


    呸!一個做媳婦的,還敢拿回娘家來威脅男人和婆婆。


    她要真有能耐,直接離婚好了。


    王老太倒要看看一個四十歲的老女人,還生過四個孩子,離了婚,還能嫁到什麽好人家!


    但,王老太不敢!


    她顧及大兒子鄭漁。


    都說鄭漁是老實人,王老太也自信能夠拿捏住他。


    可老話還說了,老實人要是被逼急了更嚇人。


    王老太寵溺小兒子,但她心裏清楚,自己後半輩子還要靠大兒子。


    她不能把大兒子推到宋春紅那邊。


    把大兒子弄得妻離子散,表麵上是她贏了。


    實際上呢?


    如果沒有偏心小兒子這麽一出,王老太根本不怕。


    但——


    王老太可沒忘了,老三鄭耕險些跟家裏鬧翻,為的就是親娘太偏心。


    老二雖然沒鬧,可他這些年一直都不願意回來,心裏應該也是有疙瘩的。


    四個兒子,留在她身邊的隻有老大和老四。


    王老太還沒有糊塗到家,所以她心裏始終緊著一根弦。


    她不能跟老大離了心!


    老三當年的那句話太戳心窩子。


    王老太嘴上罵了回去,心裏也在犯嘀咕。


    一來,她怕!


    她怕自己鬧到最後,兒子都跟她生分了,都不願意管她。


    二來,她委屈!


    她就是覺得小兒子身體不好,還沒有成家,多疼了一點兒,兒子們怎麽就都容不下?


    明明她的小四兒聰明又懂事,他隻是身子骨不好,幹不了重活。


    可這也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呀。


    小四兒幹活不如幾個哥哥,可他會讀書啊。


    要不是時局不好,小四兒一定能考上大學,光宗耀祖!


    可惜——


    不能考大學,小四兒已經夠難過了,幾個哥哥不說體恤、心疼,居然還怪她太偏心!


    一個一個的,沒良心,還、還短視!


    小四兒隻是一時不得意,將來他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她這個做親媽的,也肯定能得了老四的濟。


    王老太始終有這樣的信念,所以聽鄭讀說自己會有出息,她的心被觸動了。


    “……真要分家?”


    王老太仿佛還在不甘心,又問了一句。


    鄭讀知道,老太太這次是真的被他說服了。


    他迎著老太太的目光,用力點頭,“分!”


    王老太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麽,可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兒。


    定定的看著鄭讀許久,她才認命般的閉了閉眼睛,“好!分家!”


    “他嬸子,他五嬸子,不好了,出事了!”


    母子倆剛剛說定,還不等再商量一些細節,就聽到外麵傳來一記喊叫聲。


    大晚上的,忽然有人跑來喊什麽“不好了、出事了”,王老太的心就是一陣哆嗦。


    鄭讀反應快,稍一猶豫就猜到了一種可能。


    嘴上不說,心裏卻暗爽:好助攻!


    “媽,不、不會是知青點那邊有了什麽情況吧?”


    鄭讀裝著“做賊心虛”的模樣,結結巴巴的問了一句。


    王老太一愣。


    很顯然,她根本就沒往這方麵去想。


    雖然兒子說得有模有樣,但她心底還是存著些許幻想——肖知青可是個年輕姑娘,她就真的不顧及自己的名聲?


    隻要肖知青不鬧,而是默認了“殉情”的說法,他們家就不用分了!


    是的,別看剛才王老太說出了“分家”的話,可她並不十分堅決。


    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一切都跟過去一樣。


    “不、不能夠吧!”


    王老太顫巍巍的站起來,整個人都處於慌亂的狀態。


    “媽,您別急,就算肖知青那邊出了事,應該也隻是傳出風聲!”


    “肖知青是聰明人,她也顧及自己的名聲。咱們好好商量商量,應該可以私了!”


    肖建英本來就是為了錢,肯定不會往死裏鬧。


    否則,這會兒上門的就不是村裏的三姑六婆,而是抓人的公安。


    “對!對對!”


    王老太被兒子一通勸說,好歹沒有那麽戰栗不安。


    她顛著斷了兩根小腳趾的半大小腳,趕忙迎了出去。


    她直接把跑來“通風報信”的本家一個族親拉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急聲詢問。


    院子裏,鄭琴和鄭畫一大一小兩個閨女幫著宋春紅做飯。


    鄭棋在他和鄭書的房間裏找東西、列計劃。


    鄭書則不知跑到哪裏去瘋玩兒了。


    何甜甜呢,回家後就鑽進了後院,撿起原主做了一半的木匠活,吭哧吭哧的幹了起來。


    呃,還別說,何甜甜穿越這麽多的書中世界,學過許多種技能。


    木匠什麽的,似乎還是第一次體驗。


    幸好她有原主的所有記憶,在肌肉記憶的引導下,她起初還有些生疏。


    但做著做著,她便有了感覺。


    刨木頭,鑿卯榫,後院響起了熟悉的叮叮當當。


    鄭家,亦如過去一般“和諧”。


    而這位忽然跑上門來八卦的三姑六婆,打破了這種氣氛。


    聽到動靜,宋春紅下意識的就從廚房的窗戶裏探出腦袋。


    “咦?這是東街的四大娘?”


    宋春紅一樣就認出了來人,不是旁人,恰是他們鄭家村出了名的大喇叭。


    按照族裏的輩分,鄭漁他們要叫一聲“四大娘”。


    這人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消息也靈通。


    自家住在東街,可西街、中街的要是誰家咳嗽一聲,她都能知道。


    這會兒一疊聲的喊著“不好了、出事了”,估計是又聽到什麽消息了。


    難道跟老四有關?


    宋春紅心念一動,下意識的就想出去攔住四大娘。


    可恨她還是晚了一步。


    腿腳不利索的王老太,竟以一個誇張的速度,把人拉去了自己屋。


    還“嘭”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很明顯,老太太這是不想讓人知道哇。


    王老太越是這樣,宋春紅心裏越是跟百爪撓心一般的癢癢。


    可讓她跑去偷聽,她又不肯。


    一來是拉不下麵子,做兒媳婦偷聽婆婆說話什麽的,萬一被抓住,可就丟人咯。


    二來,也是王老太積威太重,宋春紅不敢主動挑釁。


    “二丫,你去!”


    宋春紅自己不去,索性就指使小閨女。


    嗯嗯,二丫才四歲呢,就算偷聽被抓,也是小孩子不懂事。


    “去聽聽四奶奶跟你奶都說了啥?小心點兒,別讓你奶看到了!”


    宋春紅一番叮囑,便把二丫鄭畫打發了過去。


    二丫聽話,乖巧的點點頭,便噠噠噠的跑到了東側王老太的房間牆下。


    “哎呀,他五嬸子,可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你家小四兒怎麽能做這樣的糊塗事兒?”


    “……什麽沒有?知青點都傳遍了,說人家肖知青根本就不是殉情!”


    “人家好好在河邊走,不知怎麽就和你家小四兒一起掉進了河裏!”


    “我當然相信咱們鄭家村的孩子,可人家知青點的知青不信哪,哎呀,你快想想辦法吧,千萬別讓肖知青去鎮上告公安啊……”


    四大娘的那張嘴,活似一把機關槍,突突突就是一通掃射。


    隻把原本還心存幻想的王老太直接給打蔫兒了。


    她家寶兒沒有猜錯,肖知青果然不願意“默認”。


    不過,她也沒有直接說小四兒耍流氓。


    那個“不知怎麽”就很意思,進可攻、退可守啊。


    “……都讓小四兒給猜中了,好個肖建英,她、她分明就是要訛錢啊!”


    發現事情正如自家小兒子猜測的那般,王老太暗暗鬆了一口氣。


    肯要錢就好,至少不用擔心她家寶兒被公安給抓走了。


    可,很快,王老太又生出了濃濃的惱恨——


    肖建英這般有心計,好不容易抓到小四兒的錯處,定會獅子大開口啊。


    難怪小四兒說,二百塊錢都打不住!


    這個臭丫頭,肯定會把他們老鄭家的家底兒都搜羅光了!


    偏偏,明知道肖建英不是個好東西,王老太也要捏著鼻子認下。


    沒辦法,誰讓人家捏住了鄭讀的命門?


    四大娘的到來,不隻是打消了王老太心底最後一絲幻想。


    也讓王老太猛然意識到——


    咦!我家寶兒太厲害了,居然把這些事看得明明白白。


    一猜一個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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