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天錄完口供,正想帶著何母離開,便被民警告知:“我家那口子是個記者,聽說了你的故事,便想來做個采訪!”


    采訪?


    好哇,這年頭,還沒有什麽網絡,更沒有自媒體,基本都是報紙、電視這樣的官媒。


    如果能夠被官媒報道,且還是積極向上的內容,他就能落個好名聲。


    明年大學畢業分派工作的時候,也是個加分項。


    “謝謝您,民警同誌!”


    何景天看出民警眼中閃耀的善意,深深鞠躬,誠摯的道謝。


    “沒啥沒啥,我也是看你們母子可憐。再說了,你抓了兩個人販子,也是幫了我們大忙呢!”


    民警看到何景天這般懂得感恩的模樣,心裏很是熨帖。


    他幫何景天,也不是貪圖什麽知恩圖報,但遇到個知道領情的人,總好過那種白眼狼吧。


    而且,看到何景天這般誠摯,民警心底對他的某些不好猜測也消失了。


    這般懂禮貌,這般重情義的年輕人,應該不是個拋棄親娘的不孝子!


    何景天道完謝,在等待記者到來的時間裏,先是跟派出所的民警要了些熱水,拿自己隨身帶的鋁製飯盒泡了一包方便麵。


    “媽,您吃吧!”


    何景天沒有自己吃,而是把飯盒放到了何母麵前。


    何母早就餓壞了,聞到了三鮮伊麵特有的香味兒,她口水分泌的厲害。


    接過兒子遞過來的筷子,何母也不顧燙嘴,拚命往嘴裏扒拉麵條。


    吃了一半,胃裏沒有那種火燒火燎的饑餓感,何母才似是想到了什麽,把飯盒推到何景天麵前,怯生生的說:“小天,你吃!”


    作為母親,何母當然想跟兒子親近。


    但她心裏也知道,兒子不喜歡她,甚至非常討厭她,她不敢跟兒子有太多的接觸。


    其實,不隻是兒子,還有她男人和婆婆。


    早些年,何母曾經有過清醒的時候,知道自己生了個兒子,母性的本能,再加上短暫的清醒,她想好好照顧兒子。


    婆婆卻故意把他們母子分開,還當著她的麵兒,教導兒子:“別理她!她是個瘋子!”


    何母心裏難過,又受到了刺激,腦子變得更加混沌。


    後來,婆婆死了,兒子卻長大了。


    每次看到兒子時,何母總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嫌棄、厭惡。


    何母的心,仿佛被針紮一樣的疼。


    有時候,她甚至都不想清醒過來——瘋了也好,什麽都不知道,她也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許是自我放棄了,又許是瘋病拖得時間太久,最近這幾年,何母愈發厲害了。


    幾乎不認人,生活也有些不能自理,尤其是她的男人還會打她。


    本就因為驚嚇而變得神誌不清,整天生活在暴力的陰影下,何母的病情愈發嚴重。


    但,不管她怎麽瘋癲,在內心深處始終記得:我有個兒子,他叫小天!我是做媽媽的,我不能讓兒子丟人,更不能耽誤了兒子。


    也正是心底的這個認知,讓她本能的依靠兒子,惦記著兒子。


    剛才忙著吃,是因為她太餓了,且剛剛發了病。


    吃到一半,沒有那麽餓,而周圍的環境也不再嘈雜、混亂,何母的心慢慢安靜下來,她也就能夠想到兒子了。


    “媽,我不餓,你先吃!”


    何景天沒有說謊,剛才把親媽丟到車站之後,離開車站的時候,他順手在站台上買了幾個茶葉蛋和兩個包子。


    終於把最大的包袱丟掉了,何景天身心都放鬆,便爽快的吃了個夠。


    隨後雖然何景天又是下車、又是重新趕火車,還順帶抓住了兩個人販子,著實折騰了一番,消耗了不少體力。


    但,何景天依然沒有太過饑餓。


    再說了,看到這樣一個劫後餘生的親媽,何景天內心的良知也讓他沒臉吃飯。


    唉,他險些就把親媽弄到了人販子的手裏啊。


    這樣一個畜生不如的玩意兒,還特麽有臉吃飯?


    活活餓死都是活該。


    何景天:……


    感覺自己似乎真的人格分裂了,腦海裏總有一個聲音,在毫不留情、毫無顧忌的唾棄、辱罵自己!


    明明那個聲音,也是屬於他何景天啊,可為什麽對自己這般瞧不起?


    要不是周圍沒有人說話,要不是那個聲音太熟悉,何景天都誤以為是不是身邊的人在罵自己!


    何景天感覺自己都快變成蛇精病了,不過,他不敢有任何異議。


    哪怕心裏不情願,也要按照心底的那個聲音行事。


    就怕自己若是惹怒了那個聲音,會有讓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後果。


    怕了,他是真的怕了,雖然沒有原因,但就是覺得那個聲音讓他感到畏懼與忌憚!


    忍著肉疼,將自己平時都舍不得吃的方便麵泡給親媽,還要做出孝順、乖巧的模樣,殷勤的問一句:“媽,你吃茶葉蛋嗎?我這裏還有茶葉蛋呢!”


    何母得了瘋病,心智不太正常,她的言行舉止更多是依照本能。


    餓了,就吃!


    饞了,就說出來!


    能夠把自己的飯分出一半給兒子,已經是天生母性在散發光輝。


    兒子說了“不餓”,還問她想不想吃茶葉蛋,何母就相信了,還乖乖的點頭,“想吃!”


    她還沒吃過茶葉蛋呢,不過,應該很好吃,兒子提到“茶葉蛋”的時候,都在咽口水呢。


    何景天:……


    再次忍著肉疼,從挎包裏掏出一個油紙袋,摸出僅剩的一個茶葉蛋,在桌子上磕了磕,剝掉外皮,然後將有琥珀紋路的煮蛋放到了飯盒裏。


    何母趕忙用筷子插住茶葉蛋,歡快的吃起來。


    一邊吃,還一邊像個孩子般興奮的叫嚷,“好吃!小天,這個茶葉蛋真好吃,我還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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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景天已經沒力氣心疼了,他陪著笑臉,好聲好氣的哄著親媽,“這是最後一個了,待會兒去車站的時候,我再給您買!”


    何母雖然言行舉止看著不太正常,卻也不是個愛鬧的性子。


    聽兒子說沒了,不過會給她買,便頓時滿足了,唇角帶著笑,繼續歡快的吃麵、吃雞蛋。


    何景天坐在旁邊,看到親媽頭發有些淩亂,臉上也沾了一些灰。


    他便跟民警又要了些熱水,從背包裏取出自己常用的毛巾,沾濕了,一點一點的給親媽擦拭、清理。


    民警的妻子,那位在縣城通訊站工作的報社記者,一腳踏進門,抬頭就看到了這幅溫馨的畫麵——


    午後溫暖又明媚的陽光下,一個俊朗、斯文的年輕男孩,拿著毛巾,小心翼翼給身邊的老婦擦臉擦嘴、梳頭發。


    那細致的模樣,他虔誠的神情,真是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感動。


    哢嚓!


    記者處於職業本能,趕忙拿起照相機,抓拍下了這張溫馨、美好的畫麵!


    《帶著媽媽讀大學!》


    偏遠山區考出來的寒門貴子;


    考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學S大,每年考試都能名列前茅,積極參與學校社團的各種活動!


    父親是個殘疾人,還意外離世,母親得了瘋病,生活不能自理,老家連個幫忙照看的人都沒有。


    這位品學兼優的大學生,便帶著母親來省城,一邊照顧她,一邊讀大學!


    ……上麵的每一條信息,都能戳中尋常百姓的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而何景天這位品貌出眾、才華橫溢的當代年輕大學生,竟然全都占全了。


    唉,記者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但聽完何景天的故事,看到他澄澈明亮的雙眸,已經對待得了瘋病的母親時的耐心與溫柔,頓時被感動了。


    她對何景天的印象非常好,寫出來的文字就格外生動、感人,當然也都是偏向於何景天!


    “……文章已經寫好了,不過我也不確定什麽時候能夠見報!”


    記者跟何景天聊了一會兒,她發現這個年輕的大學生,談吐有方、進退有度,雖然年輕、還沒有走出社會,卻擁有著豁達、開闊的心胸和眼界。


    不管記者說什麽話題,何景天都能接得住,還能談得有條有據。


    有學識,有眼界,有心胸,雖然現在困難些,但記者相信,像何景天這樣的優秀人才,一定能前程似錦、龍嘯九天。


    許是惜才,又許是想結一份善緣,記者對何景天格外友善,她甚至想給何景天母子捐點錢。


    “省城開銷大,你自己還是個學生呢,再帶著一個生活不方便的媽媽,肯定需要錢——”


    記者想要幫忙,卻又怕傷了何景天的自尊,便想用委婉的方式,“我會盡力把這篇文章發出去。屆時,或許就會有社會上的善心人士幫忙。”


    何景天沒有拒絕采訪,也想得到官媒的認同、誇獎。


    但,他卻不想做個手心向上的人。


    “徐大姐,謝謝您,不過,捐款什麽的就不用了。”


    何景天眼神明亮,神情堅毅,“社會上還有更多比我更需要幫助的人。我現在確實困難些,卻也能夠克服!”


    “我可以勤工儉學,除了做家教,我還精通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和日語五門外語,可以給出版社做翻譯,或是給一些涉外機構做口譯!”


    何景天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這麽多外語了,或許是重生的福利吧。


    不管原因是什麽,結果就是他精通五門外語,還能做現場口譯!


    現在可是經濟高速發展的九十年代初期啊,不管是國家還是各個企業,急需各種人才。


    尤其是翻譯,官方要招商引資,民間也在積極跟外交易,何景天本身並不是外語係的學生,卻因為學過英語,也曾經去某些單位幫過忙。


    那還隻是一門通用的英語,而似法語、德語、西班牙語等在這個年代被當做小語種的翻譯,將會更加稀缺。


    何景天是有技術在手,根本就不愁賺不到錢!


    “精通英語、法語等五門外語?”


    記者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何景天。


    她知道何景天優秀,但還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個白麵書生的年輕人竟優秀到這種境地。


    何景天迎著記者驚愕的目光,緩緩點頭,表明自己確實會這些。


    “那就好,我有幾個同學也在省城,其中就有在出版社工作的,我這裏有聯係方式,你可以試著聯係聯係!”


    記者很熱心,主動寫了幾個聯係方式交給何景天。


    “徐大姐,真是太感謝您了!”何景天再三道謝。


    雖然他通過學校的老師或是教授,也能聯係到出版社或是需要翻譯的外貿企業,但能夠多一些選擇,還是很好的。


    “不客氣,本身也是你自己足夠優秀!我隻是幫忙介紹,關鍵還是要看自己的能力!”


    記者沒有攬功勞,而是比較客觀的說道。


    她看向何景天的目光更加欣賞——


    寒門出貴子啊,優秀的人,即便出生在困難的家庭裏,也依然能夠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芒!


    而這般優秀、擁有這麽多技能何景天,應該能夠養得起自己以及一個需要人照顧的瘋癲媽媽!


    民警幫何景天母子買了回省城的火車票,還跟記者妻子一起送到了月台。


    “再見!謝謝你們!”


    隔著車窗,何景天衝著這對善良、熱心腸的夫婦揮手告別。


    “再見!”民警和記者也揮舞手臂,目送綠皮火車緩緩駛出站點,一路哐當著開往遠方。


    “小天,咱們去哪兒啊?我、我不想出去玩兒了,我想回家!”


    何母吃飽喝足,重新梳洗幹淨,整個人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但她神情瑟縮,眼神閃躲,根本不敢跟陌生人對視,一路上,死死抓著兒子的衣角,像隻受驚的鵪鶉般瑟縮著。


    何景天本能覺得厭煩,但又壓製住了這種本能。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和緩的語氣,跟親媽說道:“媽,咱老家的房子都塌了,要不是為了修房子,我爸也不會從屋頂上摔下來!”


    “爸走了,老家的地我也轉出去了,咱們沒有家了!”


    “不過,我會一直都照顧您,有我在,就有家。我在哪兒,咱們的家就在哪兒!”


    說著說著,何景天自己也動了情。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做個拋棄親媽的不孝子、白眼狼啊。


    過去那不是沒辦法嘛。


    現在發現自己擁有那麽多賺錢的技能,何景天也有了底氣。


    他握住親媽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媽,你放心,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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