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紐約飛往達拉斯,然後飛往奧斯汀,再飛往休斯敦,隨後飛往西雅圖……


    這大概是“慶子號”在藍天遨遊最暢快的一段時間。


    也大概是方卓最腳不沾地的一段忙碌時光。


    隨著他的飛行,易科和冰芯以及獵頭公司都逐漸適應節奏,分出若幹小團隊進行前置或者後置的安排,極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


    隻是,即便如此,也有讓方卓悵惘的時刻。


    當他在華盛頓按圖索驥,明明提前約好的公司卻不能赴約,公司辦公室被查封,透過玻璃還能瞧見裏麵的一片狼藉。


    “來晚了,可惜,這是資不抵債的申請破產了?小劉,電話打不通嗎?這家的傳感器水平好像不錯。”


    方卓一行人麵麵相覷,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樣意料之外的場麵。


    秘書劉宗宏這些日子裏負責了很多工作,聯絡媒體,勾連友商,私見投資人,挑動供應商……越做越得心應手。


    他翻閱電話,連續打了好幾個之後匯報道:“幾個負責人都聯係不上,倒是打通兩個員工的電話,工資已經兩個月沒發,老板大抵是跑路了。”


    大抵是跑路了。


    方卓遺憾的搖搖頭,自己飛行的速度完全沒有金融風暴蔓延的快啊。


    縱使有易科和冰芯,又能給幾家公司送去溫暖呢?


    他悵然若失的說道:“那走吧,先去樓下喝杯熱咖啡,華盛頓是要下雪了吧?”


    不知不覺,忙完整個十月,時間已經步入十一月。


    聽說為了應對全球性的經濟危機,各國已經在醞釀各自的加息政策。


    十一月一日,華盛頓的天氣不太好。


    一行遠道而來的客人坐在星巴克裏都被目標公司的倒閉打了個措手不及。


    “變革。”方卓端著咖啡杯,瞧見窗外的對麵街道有小奧的競選標語,指給大家看。


    這個月就要決出最後勝負,而小奧的呼聲和前兩個月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劉宗宏是知道老板與那邊的關係的,忍不住說道:“真的需要變革了,這場經濟危機的範圍和深度都讓人意想不到。”


    技術副總監埃爾德聽到這話,說了句:“就算選了他,他又能做出什麽變革呢?”


    “最起碼,他願意改革醫保。”另一位員工史密斯說道,“就趁著經濟危機的時候,或許真能實現更低成本和更廣覆蓋的全民醫療保障體係。”


    埃爾德不讚同這樣樂觀的設想。


    幾個人邊喝咖啡,邊辯論起來。


    方卓轉了轉念頭,沒有參與的興趣,隻是在考慮一個問題,蓋特納他們和小奧的關係總是要在事後獲得回報的,那些在本次過程中發揮作用的互聯網公司也是一樣。


    麥凱恩與小奧有明顯的不同,後者積極的運用了互聯網的新興影響力。


    “方總,你覺得呢?醫改能不能成功?”埃爾德放下咖啡杯,尋求來自老板的意見。


    方卓看著他們的視線,微微一笑,剛想湖弄,就見兩個西裝男急匆匆的走進星巴克,而且,左右環顧之後直衝自己這邊快步走來。


    他呶呶嘴,順勢就沒有回答問題。


    先是保鏢發揮作用,再是劉宗宏上前核實身份。


    兩人是移動設備傳感器解決方案的vision公司負責人,賴恩和海頓。


    與此行目標公司類似,他們是做3d圖像傳感器的創新研究,主要是利用光子從攝像頭傳播到物體或目標,然後返回到傳感器所需的時間來做圖像傳感。


    按照他們的具體說法,他們的解決方案可以減少設備裏的關鍵器件,中期目標是降低功耗,縮小尺寸,提高傳感可靠性。


    “方總,我們的技術以後可以搭載在手機裏,能在加強計算攝影、人臉識別等領域有所作為。”海頓一口咖啡都沒有喝,力爭每一句都言之有物。


    “又是一家專注創新,短期內無法商用的不清楚能否成功的技術研發型公司,海頓先生,我這樣理解的對不對?”方卓下了判斷。


    其實不用太細致的理解,隻聽人臉識別等前瞻就知道不是短時間能做的事情。


    但可以作為技術儲備進行投入研發。


    方卓的念頭沒受天氣影響,很靈活的在心裏轉動。


    海頓和賴恩對視一眼,想辯解又無從辯解,自家研究確實短時間沒法商用,但他們都認為未來一定有前景。


    按照原來的設想,隻要持續的研究下去,傳感器解決方案即便沒法自己做出來,也能賣給大公司一個很好的價格。


    然而,經濟危機打破了所有的計劃。


    不要說他們這種創新型公司,就是業界知名的都搖搖欲墜。


    方卓見這兩位年輕人說不出話,主動問道:“那你們現在是想怎麽辦呢?又是怎麽知道來找我的?”


    “我聽說凱恩公司今天要談收購……他們公司的一個技術組長是我在波士頓的同學。”賴恩低聲說道,“我認為我們的解決方案不比凱恩公司的差。”


    他又補充一句:“最起碼,在不遠的將來不比凱恩差。”


    方卓平澹的說道:“凱恩公司已經沒有將來了。”


    賴恩無言以對。


    這時,海頓鼓起勇氣回答了方總剛才的另一個問題:“我們認為我們的研究是有價值的,對易科這種走在手機行業前沿的公司是有價值的,也許,易科可以繼續深化我們的方案來做更好的前置攝像頭。”


    方卓剛才聆聽重點,其實看重的倒是另外一個特點——減少關鍵器件。


    易科的第一代mars是利用這一點獲益的,之所以能塞下前置攝像頭一方麵是因為屏幕尺寸的擴大,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工業器件水平的進步。


    對於手機產品這樣的移動設備來說,必然是同等水平下的功耗越低越好,器件越少越好。


    “我們在前置攝像頭一直是有所研究的。”方卓回答了一句,又問道,“你們的出售價格是多少?”


    海頓的喉頭上下滑動,報價道:“500萬美元。”


    方卓皺眉,鼻腔裏發出疑問:“嗯?”


    海頓猛然一吸氣,自砍一刀:“300萬美元!”


    方卓歎氣,沒有出聲。


    海頓和賴恩對視,明確了彼此的意思,能賣出去就不錯了!


    他伸出右手:“100萬,100萬!隻要100萬!”


    方卓溫和的說道:“現在是沒法敲定價格的,畢竟隻是聽你們口述,這樣吧,我們今天見不到凱恩公司的人,時間就留給你們,詳細談一談你們對3d圖像傳感器的研究。”


    他看了眼劉宗宏一眼。


    劉宗宏立即說道:“矽穀的技術部門已經準備好視頻連線。”


    這是今天準備好的內容,最近都是線下和線上同步的進行評估和判斷,本以為用不上了。


    方卓微微點頭,說道:“那等大家的咖啡喝完。”


    易科團隊的人還沒喝完,賴恩和海頓的則還沒動。


    “海頓,你事先沒打電話,是怎麽找來這裏的?”方卓換了杯咖啡,和坐立不安的兩位創業新人閑聊。


    “我問了時間,但趕到的時候沒有人,我下樓又看到了車,想著試一試就進來找找。”海頓這時候拿出來自己的手機,“我用的就是mars2!”


    方卓笑了笑,問起他使用最新款mars的感受與他購買這款手機的邏輯。


    海頓立即滔滔不絕,從去年的iphone發布聊起,認為觸屏和智能機勢必會改變整個手機產業,而傳感器的解決方案也會提出更高的要求。


    他和賴恩原先都是供職大廠,就是因為智能機的趨勢出現才辭職創業。


    方卓感慨道:“創業碰上金融危機,這確實很倒黴,你們後悔嗎?”


    海頓搖了搖頭:“為了夢想,不後悔,況且,就算碰見金融危機,我們不也找到了易科嗎?”


    方卓頷首:“很好,來都來了,你們還有有夢想的朋友麽?正好我要在華盛頓多留兩天。”


    海頓還真點了頭,他自從創業以來也認識不少同類型的公司,已經死掉一大批,現在還苟延殘喘一小批。


    “走吧,先看看你們的圖像傳感器。”方卓起身。


    一群人都跟著起身往外走。


    幾杯咖啡的功夫,華盛頓已經有雪花飄落。


    方卓坐進車裏,考慮華盛頓之後的收購、挖人、技術儲備的種種安排,重要的可能自己在必要時刻還得露麵,相對不重要的保持對團隊的關注便可。


    金融危機之下,工作是怎麽都忙不完的。


    華盛頓的雪越下越大,一個下午的時間便有些影響私人飛機的起落。


    方卓與vision公司談的很快,初步定下80萬美元的收購,算是做了一樁小的技術儲備研究。


    雪勢影響行程,但既然走不了,那就多見見本地有夢想的朋友,用金錢助力夢想,讓易科成就人生。


    正所謂:


    東市買駿馬,強取豪奪,西市買鞍韉,連哄帶騙。


    南市買轡頭,誰有夢想?北市買長鞭,我還有錢。


    ……


    金融風暴席卷全球。


    這讓各行各業都不好過,華夏的半導體行業也不例外。


    就在7月份的時候,業內交流談過前景發展,認為雖然dram一年半以來跌跌不休,但其他每個產品大類的近期表現都屬上佳,下半年將不可避免的強勁增長。


    還有幾位資深從業人士很樂觀的估計了明年前景——半導體產能供不應求,產品價格上漲,明年的全球半導體市場增速最少也會有10%,這將標誌著行業期盼的光輝歲月回歸。


    可惜,僅僅兩個月時間,雷曼破產所帶來的全麵影響就無情的打碎了從業人士們的慣性預期,讓整個行業都逐漸變得慘烈起來。


    產品拋售,現貨市場出現踩踏行情,價格崩盤,廠商現金成本被深度擊穿。


    連帶華夏市場在內的全球行業不說明年預期增長了,不倒退三年都算是好的。


    如此危重局勢之下,停工潮、倒閉潮率先襲擊了長三角和珠三角的中小廠商。


    作為長測公司的董事長,徐洪禮從急迫、焦慮到崩潰、麻木,已經準備關閉半導體封測工廠,拋售設備,倒閉轉行了。


    11月3號,徐洪禮愣愣的坐在辦公室,先後接到銀行、員工的電話,深感無力回天之後也無力回地。


    鈴鈴鈴。


    辦公室的電話又一次響起。


    徐洪禮想裝沒人,但還是在最後一刻拿起了話筒。


    “喂,是長測的徐廠長嗎?我是冰芯晶圓製造服務聯盟的秘書長柳洋洋。”電話是一個女聲,“明天下午,服務聯盟在平江有個會議,你這邊能來參加嗎?”


    徐洪禮忽然一個激靈,冰芯的這個服務聯盟在業內可是大名鼎鼎了!聽說最近動作頻頻,但自家是個小廠,也不是聯盟的成員,怎麽也會有電話?


    他的心裏忽然熱切起來,但又患得患失,愣了好幾秒後才問道:“我是徐洪禮,平江那邊是、是什麽會議?”


    “咱們行業受到的衝擊很大,我們考慮和走訪兩個月,認為這種局勢之下必須要搞資源整合了,長電你知道吧?”柳洋洋直言不諱的說道,“看看能不能貸款收購你們的廠子當分廠,不過,可能會有個要求,需要搬遷到廬州,你看看能不能接受。”


    徐洪禮忙不迭的說道:“能接受,能接受!”


    “對接比較複雜,還會有一係列的評估,但是呢,我們是希望能夠集中資源,解決一部分棘手問題的。”柳洋洋翻著手裏的信息表,“噢,長測情況很不好是吧?再撐一撐,再撐一撐。”


    徐洪禮盡管知道這時候不太應該說這樣的話,還是鼓起勇氣:“撐到什麽時候,我車都賣了。”


    “不清楚,最起碼撐到我們給評估判斷吧,過了評估,大概能先把你的車子買回來。”柳洋洋平靜的說道。


    徐洪禮感受到了對方的黑色幽默,他吸了一口氣,調整心態:“好,柳總,明天我一定到,一定參加平江會議,我今天先把大家的工資發完。”


    柳洋洋“嗯”了一聲,掛掉電話,繼續為國內半導體的平江會議而通知名單上的廠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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