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就在朱亮整裝待戈,將隨朱棣北征的前一日,他竟猝然病發。


    朱亮,朱能之父,為人中庸,卻善抓機遇時機。曾隨今上渡江,建國之初,就被調往北平為將。後來,朱棣封燕王就藩北平,朱亮又兼任燕山中護衛副千戶,主要負責保衛朱棣。其人在北平經營二十多年,在此勢力盤根錯節,又是今上特指派與朱棣,自不同於一般高階武將。


    朱棣聞訊,立刻吩咐備車,前往朱亮宅邸。


    儀華也震驚不小,念及朱能上次的救命之恩,想要探視朱亮的病況,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就見走至門口的朱棣,忽然回身道:“他在中山王麾下十幾年,也算你的長輩,你同去吧。”


    儀華一喜,忙匆匆換衣梳妝,與朱棣乘馬車向朱宅趕去。


    一路緊趕慢趕,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他們下馬車時,在大門口相迎的正是朱能,許是未料到儀華一同前來,朱能愴然的神色怔了怔,方行大禮。


    朱棣抬手免禮,剛問了一句朱亮情況如何,就有一名管事裝扮的人,急匆匆的跑來,聲音顫抖道:“老爺快不行了,求見王爺最後一麵!”


    朱能一聽此言,眼眶瞬時泛紅,雙手卻緊握成拳,強製壓下心中悲痛,垂首道:“勞煩王爺。”


    朱棣不多言語,隻是沉默的點頭,隨即拾階而上,疾步朝朱宅主院行去。


    儀華隔著一層薄薄的輕紗看去,灰蒙蒙的天色下,朱能挺拔的身軀緊繃,行走間步伐僵硬沉重,就像肩上壓了千斤重擔的人一樣,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難,仿佛隨時可能倒下。


    在她印象中,朱能是一位少年得誌的年輕將領,為人熱忱,不想這次他父親病危,竟帶給他如此大的打擊。可是仔細一想,又似乎不是,他身上悲痛不假,但好像還多了些說不清的愧疚。


    可愧疚之情,又是來自何由?


    不及多想,已到了主院。


    院子裏一片淒寒,仆役丫頭嬤嬤們立在正房門外,哀哀泣泣的哭著。進到正房內,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跪在床榻下,剛四十年歲的朱夫人靠著床柱,手上拿了絹帕,掩著臉,哭得淚如雨下,幾欲暈死過去。


    “母親,當心!”見朱夫人搖搖欲墜,朱能疾速上前攙扶。


    “啪”朱夫人反手一掌,狠力推開朱能,悲愴指責道:“孽子,若不使你私自去宋家退婚,讓宋家小姐羞愧自盡,你父親會被氣的病發?”


    越是說著,朱夫人越是悲痛欲絕,情緒全麵崩潰,雙膝再是支撐不住,咚的一聲癱跪在地,雙手卻拍打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朱能,哭喊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戈孽子,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就不該生你下來!”


    “朱夫人!”正驚於朱夫人道出的駭聞,就聽朱夫人說出如此很絕的話,儀華連忙上前扶起朱夫人,一麵含糊勸上幾句,一麵又急聲對朱棣道:“你先退到一邊去!”


    朱能猛然抬眸,定定地望著她,目光複雜。


    “母子沒有隔夜仇,你先起來,有什麽以後再說。”見朱能俊朗的麵龐上,胡須冒起下顎,一雙星目血絲斑斑,儀華心下不忍,不由語氣緩和道。


    朱能沉默須臾,終於站起身,退到床尾跪下。


    另一邊,意識迷糊的朱亮,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喊“王妃”、“王爺”,他微動了動眼瞼,勉強睜開眼睛,看見朱棣立在床頭,他聲音虛弱的叫了一聲“王爺”,就紮著起身。


    朱棣忙阻止朱亮起身,道:“勿動,你有什麽要說,本王聽著。”


    朱亮扯動嘴角,想笑著謝言謝,卻半分笑容也擠不出來,青灰的麵上反是一臉痛苦,喘息著道:“王爺見諒,屬下再不能護衛王爺安全了,也不能隨王爺出征漠北,看著疆場揚名……”沒說幾句,一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染了不正常的紅潮。


    朱棣見狀,知朱亮已近枯敗,此時不過是強撐了一口氣,有遺言交代,這便插言道:“你護衛本王這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本王深為感激。你還有什麽對本王說,就說吧。”


    朱亮自知道時不予他,隻能長話短說,遂又喚道:“士弘(朱能字),你過來!”


    朱能跪行至,沉痛道:“父親!”


    朱亮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沒有應聲,就看向朱棣道:“王爺,明日是你第一次出征,屬下是不能去了,就讓小兒代替屬下隨行,護衛王爺!”


    察覺這是父親在交代遺言,朱能與他身後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父親!”


    朱亮依然不予理會,隻是強撐著意誌,看著朱棣。


    “本王答應,明日出征,讓他隨軍。”朱棣知道朱亮的心思,再思及朱亮的軍位,逝後是由朱能承襲,而朱能不過二十出頭,擔任如此要職,是需要多加曆練,也就點頭應允了。


    “謝……謝,王爺。”朱亮像是心願達成,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容,看向跪在身邊的兩個兒子,對朱能道:“……曆曆代代都是燕山衛,王爺的親衛。以後你要忠於王爺,誓死效忠王爺,可做得道?”聲音斷斷續續,卻有鏗鏘有力。


    朱能望著父親逐漸流逝的生命,咽下喉嚨哽澀,凜聲道:“兒子一定誓死效忠王爺!”


    朱亮呢喃了一聲“好”,閉著眼睛喘息良久,方又睜眼道:“為人不可以背信棄義,我與宋兄有八拜之交,更不可以背信。等宋小姐養好傷,你得娶她!”


    “父親!”朱能猛叫一聲,在朱亮渙散的眼光下,他忽又低了聲音,隻是自語道:“兒子不能,不能。”


    “孽子,到了現在你還——”朱夫人滿目痛心的望著朱能,卻不及一語了,忽然吐出一口血。


    “朱夫人!”儀華大驚失色,忙扶住朱夫人。


    “母親,我……”朱能雙目赤紅,漸有絕望之色流露。


    想起徐曾壽常在她麵前,提起朱能的瀟灑豪邁,再見他此刻的樣子,儀華有心相勸,何奈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她隻一側首,不去看地上跪著的朱能。


    朱能眸光一黯,眼底痛苦之色,一閃而逝。


    這時,朱棣遽然出聲道:“曆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願不願意?而作為男兒,更不能背信棄義,是為不義!作為子女,不可忤逆父母,是為不孝!作為屬臣,不聽命令,是為不忠!本王欲命你與宋氏女成婚,你又是願不願意?”


    不忠不義不孝,朱棣竟然用這三重重罪,指責朱能!


    儀華不可置信,目光難掩震驚的望向朱棣。此時天色微黯,隔著灰色的薄紗,卻看不清朱棣的神色。


    正待她驚詫之際,隻見朱能如遭驚雷轟頂,臉色瞬間死白,直跪的身軀微晃動了幾下,艱澀的開口道:“兒子不孝,願與宋小姐成婚。”


    朱亮聞言大慰,感激的看了一眼朱棣,又對朱能道:“好,你知錯就行。記住,決不可做妄為的小人……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要孝順你母親,照顧你兄弟……這次隨軍,你要奮勇殺敵,報王爺之恩,建立功勳,光耀門楣……”


    遺言仿佛說不盡道不完一樣,但生命已走到了終點,朱亮終是永遠閉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在朱亮逝後,朱棣讓朱能自己選擇,是留在北平給朱能送終,還是隨他北征,朱能深深地看一眼亡父,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北征。朱棣聽了朱能的回答,並沒有過多表示,隻讓朱能做好明日出征的準備,便離開回府


    儀華將一切看在眼裏,在回去的路上,她猶豫再三,到底忍不住,沉默了一下道:“……他才經父喪,又在婚事上頗有變故,可說是連縫驚變,明日就讓他隨軍北征,不免有些……有些……”


    一時找不到適當的措詞,半晌凝結時,靠在車壁上閉目假寐的朱棣,已接口道:“不近人情。”


    儀華秀眉輕顰,話中略帶幾分辯駁:“王爺,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朱棣豁然睜眼,瞥了下儀華,沒糾結上個話題,隻闔眼道:“不經曆一些事,不足以成長。”


    儀華一怔,細品著朱棣的話,漸明他意思的同時,由此及彼,漠然憶起朱棣身世尷尬,不難想象他是在怎麽樣漠視的環境下成長,又曆經了多少事,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一念之下,儀華心中一軟,回首看了眼朱棣,雙手捂著手爐,望著窗幔卷起時,路上匆匆的行人,緩緩地道:“王爺,臣妾曾讀過一首唐詩,詩雲: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此時的關外,比起詩中所述的八月,情形艱難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王爺要在這廣漠酷寒的漠北,征討根本不知所蹤的敵軍,實非易事,還望王爺多多保重。”


    一語方落,忽感身後一暖,後背抵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隨即就聽一個低沉淳厚的嗓音輕“恩”了一聲,目光亦望向華燈初上的北平大街。


    儀華彎唇一笑,順勢偏頭,枕著身後之人的胸膛,享受著此刻的平靜。(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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