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遣了侍人下去,魏公公腳步匆匆的帶了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多歲的年紀,許是才出新年不久,他們都著一身新綢棉衣,隻是衣上沾了不少汙漬,可見路上匆忙。不過到底是國公府的人,雖是焦急萬分,在朱棣麵前卻不敢有失,正規規矩矩的低頭伏跪在地。


    朱棣呷了一口茶水,隨手擱在紅木金漆炕桌上,言簡意賅道:“什麽事?”


    兩人暗自對視一眼,由那男的說道:“回王爺,是老夫人怕要大限了!”略一頓,稍稍抬頭窺了一眼朱棣,接著道:“老夫人憂思成疾,到了臘月的時候,終於是病倒了。連換了好幾位太醫看診,都不見成效。隻讓大爺、夫人準備後事,達成了老夫人的心願,讓她安生的去。”說到後來,已是漸漸地低泣著。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這婦人偏疼小兒子的話一點不假。謝氏先逢長女早逝,又送丈夫離世,傷心欲絕之下,小兒子徐增壽就成了她的眼珠子。可三年前,徐增壽跟朱棣來了北平,入了燕軍以後,再也沒回過應天一趟。這謝氏便早也想晚也想,尤其是近一年裏,成天在長子徐輝祖夫婦麵前叨念不斷。


    後來,轉至年前臘月,忽然受了涼,一下子竟也病倒了。太醫看了後,說是憂思成疾,且服幾劑湯藥就是。這話是沒錯,謝氏連服幾劑湯藥,發燒很快就痊愈了。可元氣卻耗損太大,正月還沒出,就又病倒了。


    這一次不像前一次輕鬆,病情是急轉直下,不出三日已是危殆,開始服用硭硝這種猛虎之藥。謝氏卻仍不見好,時有發高燒,燒得糊裏糊塗,口裏一個勁的念著徐增壽的名字。看診的太醫見了,一探脈象,卻是連連搖頭,在徐輝祖的不迭追問下,才說謝氏已是油盡燈枯之時,勉強憑了人參吊一口氣,還能再拖上兩三個月,若是能達成謝氏心願,不一定還能延至入秋。


    所以,徐輝祖連夜打發奴仆北上,召徐增壽回京,隻為謝氏延命數月,並一達心願。


    那男的話一落,女的連忙抬頭,帶著眼淚哭訴:“王爺、王妃,老夫人已病的神誌不清了,得立馬上京才行呀!就怕晚了一步,就……”說著話便哽住了。


    朱棣聽得心裏一陣冷笑,麵上倒不見什麽,隻對魏公公吩咐道:“帶他們下去。”


    魏公公應諾,那女的卻是一怔,隨即忙不迭跪行上前,急切道:“王爺,老夫人已憂思成疾,大爺說——”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隻聽啪的一聲,朱棣一手拍上炕桌,震得桌上一隻白瓷茶盞,往地上一掉,摔的粉碎。那茶盞正摔在女的麵前,碎了的瓷片、滾燙的茶水,都往女的臉上濺去。


    那女的捧著臉,張大嘴要叫出來,卻再不敢吭上一聲。


    儀華看著那臉上的紅痕,心裏多少不忍見,便從炕邊起了身,讓魏公公領兩人下去,又讓人收拾了地麵,她才親手斟了一盞熱茶,捧到朱棣的麵前,輕聲說:“王爺何必與他們置氣。”


    一聽這話,朱棣剛接過的茶盞還沒動,磕的一聲就往桌上擱了,冷笑道:“是徐輝祖要與本王置氣才對!”


    儀華讓這話一噎,一時卻是語塞。


    當年徐增壽要隨往北平,一心一意要入燕軍,是徐增壽自己的主意。而這三年來,徐增壽未回應天一次,也是情有可原。試問有哪一位戍邊將士,返鄉過年的?如今,謝氏因思子成疾,反來怨怪朱棣,卻有些說不過去。隻是多少會有埋怨,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沉默間,儀華一個念頭還沒轉完,朱棣已朝外叫了陳德海進來,說道:“派人去燕山,召徐增壽即刻返城。”


    陳德海領命,揚長而去。


    屋裏又隻剩下他們了,朱棣轉過頭來,對儀華正目而視,兩人默默無語。


    也在這一刻,朱棣的一雙眼亮得灼人,隻清晰的映著她,不見其他。這目光太逼人,太炙熱,儀華讓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不自覺的把眼睛轉開,作勢捋耳鬢的一縷碎發,微微斂頜,道:“王爺,等三弟返程,最快也得兩天。”


    朱棣沒有接話,仍久久凝望著,眸中怒色全消,卻生出些許黯色。


    一會兒,儀華疑惑的回首,輕聲喚道:“王爺?”


    朱棣終於在良久的沉默後,稍斂眸中光芒,說道:“若讓你獨自上路,必定是放心不下兩小的。但朱高燧年紀太小,帶上實在不便,就把朱高熙帶上一起吧。”


    短短兩句話,聽得儀華心神一震,紅潤的臉上微微泛白。


    她怎麽就忘記了,作為謝氏的“親生女兒”,即使她貴為燕王妃,也需要前去盡孝。若一開始不知道還罷,現在徐家已派人來了話,雖話裏話外大多提的是徐增壽,她又能不去嗎?


    可是這一年多來來,經曆了太多的事,她真的不願遠行,畢竟漠北之行與朱元璋密旨一事,讓她忌憚於心。又或是還有別的什麽,總之她就是不願離府。但是,有些事卻由不得她。


    思量之下,罷了念頭。儀華想起走後的事,立刻又精神貫注,與朱棣商量起來:“臣妾這一走,少不得好幾個月。可是下個月張氏要嫁入府,臣妾不在的話,如何禮成?還有燧兒年紀太小,臣妾……”


    話沒說完,朱棣把手伸了過來,拽了儀華到身邊,再無一幾之隔。


    一拽之力,儀華猛地跌進一個溫暖所在,可是手腕卻讓捏的陣陣發疼,使她輕微掙紮了幾下。


    “別動!”朱棣輕斥一聲,鬆開她纖細的手腕,覆在她的脊梁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低沉的嗓音在儀華耳畔低語:“張氏的事不急,等你回府她再入門也一樣。朱高燧嗎?也別交給她們撫養,陳德海倒是堪用,平時由他看著,嬤嬤伺候著,就行了。”


    還說著話,忽而沉默了起來,又隔了半晌,朱棣抬起頭,看著折射進窗白晃的光,似是輕歎一樣,聲音虛無而飄渺:“……聚少離多,又要分開了。”


    這一聲輕歎,似羽毛般無聲無息,仿佛隻是她的幻聽一樣。可“聚少離多”四字,卻如寺廟裏的晨鍾,嗡嗡隆隆的回響在耳畔,竟讓她震得一下子懵住了,眼睛也瞬間模糊了,再說不出話來。


    模糊了眼睛的淚水,悄無聲息的流淌,從眼角滑落,滑下臉龐,滑到他的頸間。


    “你……怎麽了?”察覺頸項處的濕意,朱棣濃眉緊鎖,臉上換上了鄭重而肅然的神色,雙手也箍上儀華的肩胛,要扳開她看個究竟。


    儀華哪裏肯,連忙抱住朱棣的後背,臉頰死勁往他胸膛裏鑽。


    朱棣身軀陡然一僵,卻不及有所反應之間,懷裏的人兒已平複了情緒,就聽她低聲細語的說。那聲音帶些鼻音,又很低,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這鞋該是趕不上穿了,等今年入冬的時候,臣妾再親手交給您可好?”


    “好!”一字落下,朱棣突然緊緊摟住儀華,薄薄的兩片嘴唇抿在一起,然後微微的向上翹著,可雙如幽潭一樣深邃的眼中有得意的笑意閃爍。


    其時刮起了大風,窗外的老樹上積雪簌簌而落,如飛絮,如撒鹽,漫天的雪花飛舞。而他與她隻是靜靜地相擁一起,望著透亮的窗外,誰也沒有說話。


    ————————


    時間不是靜止的,轉眼兩日過去了。


    聞母將逝這一噩耗的徐增壽,帶著悲痛的心情返程抵府當天,儀華也不舍的暫別不滿一歲的小兒子,與僅二歲的小高熙帶著朱棣給予的百名侍衛,向京師應天駛去。


    *


    (俺寫的越發言情了,兩人真是言情。咕~~(╯﹏╰)b。抱歉,今日晚了。話說俺感覺最近寫的還行,為什麽收藏一直掉,咕~~(╯﹏╰)b,俺去反思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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