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朱棣從儀華的住處出來後,連夜宣了掌管北平民生的諸司,讓他們當夜著手去辦,雇傭城裏一些窮困貧民挖暗溝,並放出由王府出錢財修路的話。至於修路的勞動力從何而來,又何時開始砌石鋪路,朱棣卻沒吩咐了他們。


    北平諸司連夜奉詔入府,本就惶恐朱棣發作了他們,入府時又遇上各位同僚,見皆是掌管民生民政的官員,彼此心裏就咯噔了一下,一個個麵無人色的去見朱棣。但沒想到朱棣非但沒大發雷霆,還想出了解決的辦法,這讓他們暈乎乎了很久,委實覺得這不像朱棣慣常的做法。


    這確實不是朱棣慣常的做法,隻是他們哪知朱棣這是無奈之舉?


    今年六月底,朱元璋下令地方有司存問年老貧民,撫恤鰥寡孤獨。各地方卯力而行,怕年終朱元璋問起成效時讓聖意不滿,到時丟了烏紗是小,就怕禍及一家大小。如今離年下不遠,北平貧民一連丟了十數條人命,還讓一群酸腐文人大肆宣言,自然逃不過監察禦史的眼睛,估計不到一個月這點事已直達天聽。


    而一個月之後,正是朱棣到京之日。如此,朱元璋的龍顏大怒,便會由朱棣一力承擔。朱棣心高氣傲,心裏如何甘願?尤其是上次出事,朱元璋已拿他不理民生狠狠責罵了一番,難道現在又要再因同一個原因受責一次?再說又能以修路為名,暗中安排自己的親信侍衛修一條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他也就願意出錢出力管一次民生之事。


    北平諸司不知這些,隻是納悶一向疏忽民生方麵的朱棣,這次居然如此重視。不過第二日當他們得知一應花銷,是以儀華母子的名義發下,心裏麵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後再一看所修之路,隻是城內的兩條主幹道之一,起始還是從王府前後兩處大門直通向城外。並且這兩條路,既沒有花費大的人力財力,又瞬間平息了民憤,更在無形之中樹立了王權的威望,可謂一舉三德,到難為一個女子想出。


    後來,這些話不知何時從官府流到了民間,一時北平百姓對儀華無不讚美稱頌。而那些酸腐文人自然也不甘人後,且他們又素愛推崇些奇女子,於是紛紛為儀華作詩寫文加以美譽,同時也向世人展現自己的文采風流。這樣極致的讚譽下來,市井之中不知哪一名窮秀才,見儀華生父是智勇兼備的名將徐達,竟由此為儀華取了一個雅名 “女諸葛”,久而久之此名也就盛傳一時。


    當然以上皆是後話,且說十月初一暖爐會這日,官府一張貼出雇民淘溝、砌石鋪路的公文,激憤的城民一襲之間得到了安撫。


    是日晚間,朱棣得到了消息,見收效如此之快,驚訝之餘更是高興。當下就去找了儀華,將一切說了出來,不過話裏話外卻有幾分感慨:百姓竟這般好安撫。


    彼時儀華正坐在梳妝台前卸發髻,聽了朱棣的話,轉頭向他一笑:“百姓求得簡單,多為豐衣足食、家宅平安。如今官府雇傭一些閑散之人,讓他們賺些錢財度日,商戶們又眼見開市能做買賣,當然皆大歡喜。”


    朱棣點頭,暗道一切不過利益錢財使然。這樣一想,不覺存了輕視之心,很快地喜悅便去,又將心思放在了去京獻策上。他一想到朱元璋聽到他說出納哈出紮營的地方,再看到他拿出的當地地形圖,朱元璋龍顏大悅的樣子,朱棣覺得他渾身的血脈都在沸騰。其實這之下,在朱棣心中隱隱的還有一種期盼:朱元璋見到他提出的攻打納哈出的計謀,會不會直接任命他為主帥出兵漠北?


    儀華見朱棣突然沉默不語,她本還想說些什麽,也就咽了話不提。


    這時阿秋、迎春兩人從外間走了進來,手裏端了一碗山藥烏雞湯。這湯是儀華每日臨睡前喝的補湯一種,用以養氣補血固胎之用。


    進到裏間屋,兩人見朱棣在,忙去給他行了禮,才悄步無聲走到儀華跟前。


    迎春托著漆盤立在一旁,阿秋轉身捧起熱騰騰的湯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梳妝台上。她看了一眼對麵炕上坐著的朱棣,附耳小聲道:“王妃喝了補湯就早些歇下,明兒是小王子的周歲,少不得要應酬一番,您可得注意著,畢竟您是雙身子的人了。”


    “應酬”二字,阿秋含在口裏,緊咬了一咬。


    儀華任由身後的盼夏為她梳理發絲,她將目光往紅木梳妝台上一看,隻見尺口大的白細瓷碗裏盛了一碗去了食的雞湯,湯微微泛著淡黃,倒是清澈不見油漬。儀華擰眉瞅了一眼,輕輕歎了一聲氣,持起精致的小勺,低頭略抿了一口,才抬頭看向阿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知道。”說罷,低頭喝湯。


    阿秋看著微微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便低下了頭去。


    一個成親多年的女子,一個不受寵的正室,這在大戶之家稀疏平常,但儀華卻成了一名例外。她時隔七八年再次產下一子已是讓人嘖嘖稱奇,而後此子生下不到半年又有身子,這在後宅內府裏意味著什麽?眾人心裏都是個個透亮——正室當寵!


    此般情形下,為朱棣生下僅有兩個兒子的儀華,如何不讓所有人記在心裏?這所有人中除了王府女眷、侍人,也包括北平城的貴胄圈子裏。


    儀華回府不到十日,府中上下人心浮動,府外諸人遞貼求見比比皆是。可儀華卻誰人不見,就連眾妃妾的晨昏定省,也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暫時取消,以至今日能見儀華的妃妾除了郭軟玉,再無其他人。也因此,府中各種臆測不斷,可儀華卻放任不管,這是為了什麽?


    阿秋不解的想著,等想到明日一下見到這多人,她不由略抬起頭,目中盡是擔憂的看向儀華。餘光卻見朱棣從炕那邊走過來,忙又屏氣斂息的低頭侍立。


    朱棣走過來,手搭在儀華的肩上。梳發的迎春飛快的看了朱棣一眼,忙退到一邊讓出位置。


    朱棣略動一步,兩手都放在儀華的肩上,感到她身上不自然的僵了一下,盡管隻是微微的一瞬,甚至僵硬的也是那般察覺不出,卻仍較朱棣敏感的發現了這一點。他皺了皺眉頭,怪異的瞥了一眼此時轉頭看著自己、臉頰微紅的儀華。


    他說:“明日朱曦周歲過了,本王差不多五日之內,就會啟程去京師。”說話時,朱棣微微俯身,目光平視著鏡中人。


    儀華覺得鏡中朱棣的眼睛太深,蘊藏的東西多而雜,她便微仰頭道:“這麽急,您才和臣妾說了沒兩日……”頓了頓,微蹙眉心,低聲說:“而且時間如此短,行禮什麽可收拾妥了。”


    說話之間,阿秋收拾了碗筷,帶著屋內侍人全數退下。


    朱棣是被阿秋剛會說的話觸動才走過來,這會兒見一屋子侍人都退下,倒沒有抹不開麵子的話,放在她肩上的手順著手臂往下移,然後從後圈住儀華,手籠在了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一邊摩挲一邊下頜抵在儀華的頭頂,低頭說道:“你現在是雙身子,本王本不該留你獨自在府。”


    儀華聽出朱棣語氣中含著淡淡的歉意,她思緒頓時飛轉,難道朱棣不會在府中過年?


    正想著,隻聽朱棣又道:“去一趟京師,一來一回要去兩月。本王估計去了,可能趕不會北平。所以府中過年什麽的,可能要你操持。”說著,話中又遲疑了一下:“可是你臨盆就是新年期間……”


    一路快馬加鞭,又豈會用上兩月,若真要趕回來,必是來得及!


    儀華聽著沒有插嘴,等朱棣後麵話中隱有不放心,她忽然想起從蒙古婦人那搶了車、吃食後那段路,朱棣不聲不響的揀柴做飯,盡可能的遷就她。


    恍惚了這一刹,儀華定了定心神,溫和的笑了:“正事要緊,王爺您放心去京師,臣妾會好好打理王府。”說到這,儀華心中一動,唇邊笑意擴大:“其實,王爺真是不用擔心,有郭妹妹在一旁幫著臣妾,倒沒什麽累的。”


    朱棣緊了眉心,略想了一會:“你說的是郭氏?”語氣裏微含些許的不確定。


    儀華聽了心中一歎,朱棣竟一時沒想起郭軟玉。不過,麵上儀華自是笑容不變,點頭道:“恩,昨日王爺也見了,曦兒的周歲宴都是她在忙。”


    朱棣聞言往回一想,他想起昨日郭軟玉一板一眼的模樣,語氣淡漠了幾分:“性子倒是沉穩,又是大郡主的養母,在一旁幫襯你倒也襯得上。”


    聽完,儀華笑了,笑容一直擴散到眼裏。


    朱棣鬆開儀華立起身,扶著她到了榻上去。兩人又繼續說了些話,大抵是朱棣交代了些走後的事。而後一直說到快三更天的時候,他們才各自睡覺。


    。


    (明日會在晚上10點之前上傳,很有寫朱明的感覺。希望大家繼續看,咳,居然在有推薦的時候,掉收藏。咕~~(╯﹏╰)b)(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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