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媽憐李進忠年紀小,平時對他多有幾分照顧,這見他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忙從移到炕邊上的小幾上翻了一隻茶盞,倒了一杯涼水遞了過去,手上為他一邊打著扇子,一邊嘮叨道:“急什麽你?先喝杯涼茶,喘口氣再說!”


    李進忠咕嚕嚕一口灌進了水,把杯子“篤”地一聲磕上幾麵,就立在炕前咽了一口唾液,瞪大眼睛,道:“王妃!婉夫人為了救您失足落水,顯些一屍兩命!王爺為了補償她,以下命晉她為次妃了,下月中秋那日行冊封禮。”


    李婉兒為了救她才失足落水?還顯些一屍兩命?


    儀華讓這話激得連聲冷笑,雙手撐著炕麵猛地就要坐起,何奈受笨重的身形所累,一個起身不及,又反累贅倒回了炕上,連帶著就要衝出口的話被急喘一嗆,便是一陣咳嗽不止。


    陳媽媽、阿秋見儀華臉上不滿潮紅,以為她是讓朱棣給李婉兒晉位的事氣得,兩人都沒好氣的橫了一眼李進忠,一個就上前為儀華捋胸口順氣,一個忙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儀華的嘴邊,勸服道:“王妃您氣甚?王爺這也是沒法,您和婉夫人一個安然一個昏迷,他自然得去昏迷的那一邊。就是這晉位的事……”


    儀華輕抿了兩口溫水,氣息順了下去,這便截住陳媽媽的話,道:“她晉位本是我意料中的事,再說又不是晉為平妃,我何須為這事置氣!”


    陳媽媽聽了這話,放下杯盞的動作一停,回身遲疑,道:“那王妃是為了……”


    儀華抬抬手,隔開阿秋扶胸口的動作,重又倚回錦褥上,緩緩地問:“你們真認為她是為了救我才落水的?若不是親眼所見,就不要隨便臆測。”


    這句話一時問住三人,當時人多場麵亂,又是大晚上,究竟看沒看見,還真說不準。


    見三人這般神色,儀華心下冷笑一聲,也沒回避陳媽媽,直接又問:“小進子,你折回河岸處有何發現?”


    李進忠知事關重大,不敢馬虎,忙正容道:“小的仔細留心了一遍出事地點,發現並無異樣。至於可疑的人,這更是接觸不到,王爺已下命將在場的侍人盡數收押,等候審問發落。”


    王公府邸不允醜聞傳出,一般不論可有幕後者被逮出,在場的下人皆隻有一個下場——死路一條!


    想到幾十條人命,無論結果如何,最終難逃一死,儀華微起惻隱之心,抬眸又見阿秋等三人一臉的黯然,知他們是想起了自己的命運,心下不由唏噓一歎,口裏卻淡淡地道:“我之所以會腳滑往前栽,是因為有人在我右後方推了一把。”


    三人聞言大驚,臉上皆是一白,雙眼寫滿震驚的看著儀華。


    半晌,閱曆較之豐富的陳媽媽,冷靜地開口道:“王妃,當時你右側除了同放蠟人的婉夫人,究竟還站有哪些人,怕是連在場之人也未必能說清楚。”


    言下之意,她隻能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儀華垂下眼簾,自然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紅潮卻漸漸地從臉上褪去,恢複了常態,道:“小進子,李婉兒那邊的情況,現在如何了?”


    本以為儀華怒氣將一觸即發,卻沒想到她語氣又是如常的溫和,李進忠發了一個怔兒,才回過省,道:“回來的路上,小的拐了個彎去探了一下婉夫人的情形。但因她院子裏人來人往,小的恐人多嘴雜,這就沒進去,在外麵駐足探聽了一會兒。”


    說著,李進忠話慢慢地停了下來,飛快地撇了一眼儀華看似寧和的麵容,這才掂量著,續道:“聽進出的侍人們低下說話,好像是對婉夫人讚譽頗高。說婉夫人昏迷不醒的時候,一直囈語著叫救王妃您和救她肚子裏的孩子。”


    儀華眼皮一跳,旋即又沉靜了下來,聽李進忠繼續道:“……情況危急的很,幸虧救上來及時,婉夫人才渡過了危險期,不過她落得是寒潭,湖裏水涼,以後這病根算是落下……小的走時,婉夫人還沒醒,隻聽了院子裏一個嬤嬤的聲音哭著謝王爺晉婉夫人位的話,就忙趕著回來稟告。”


    “呀!小姐!”李進忠話音剛落,阿秋驚呼一聲,待引了一旁兩人側目,她忙自口誤,轉了話道:“王妃,奴婢記起了!你腳滑時,奴婢是聽到婉夫人尖叫說救您,這才反應過來去看,確實真看見了她伸手拉你……但當時天又黑地方又窄,看不清楚怎這話一喊完,她就直喊救命。”


    “若是因拉不住您,反被帶了下去,也是可能的。”聽罷,陳媽媽從旁總結似的插言道。


    聽著他們左一言右一語,儀華循著記憶循去,依稀間好像真有人拉了她一把,也有個女人在她耳側尖叫著,但是……


    “恩,暫且先這樣吧。”思慮不解,儀華不由蹙起娥眉,以手輕叩了一下炕麵,道:“陳媽媽,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該大亮了,你去準備一下,和魏公公一起備些禮送去。”


    陳媽媽點頭應下,儀華卻又補充道:“算了,現在就去,搶在王爺命人給我回消息之前。”


    陳媽媽再次點了點,欲出聲領話,李進忠突然響起一聲,賊兮兮的低聲說道:“小的回路盡走的小路,遇見了不少東西三所當差的侍人。”


    儀華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道:“好姐妹呀,個個都關心婉妹妹的情況。”說著一頓,喚了一聲“小進子”道:“你去看看我這寢宮附近,可有人來關心。”


    正說話中,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從堂外傳來,道:“王妃在等何人來關心?”


    他怎麽來了?不是該在李婉兒那獻殷情嗎?


    聽出聲音的主人,儀華蹙額看去,就見陳德海躬身打開竹簾,朱棣負手緩步走來,一派閑庭漫步的氣度——倒真是沉得住氣,仰或是鐵石心腸?


    儀華心下不以為意的腹誹了一句,臉上已舒額揚眉的笑看向朱棣,一壁緩慢地欲起身行禮,一壁迭聲相問道:“王爺怎這時候來了?婉妹妹可是安好了?”


    朱棣自不會讓儀華起身行禮,即下出聲免了她的禮,才邊往炕前走邊說道:“本王走時,李氏還沒醒,但已無生命危險了。”


    儀華聽了這話,像是提心吊膽了許久才安了心了一般,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依在錦褥靠枕上,臉上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道:“婉妹妹能安然,這就最好不過了。”


    一言一回間,朱棣已走到炕沿邊坐下,陳媽媽忙斟了茶,曲著膝雙手奉上。


    朱棣頭也沒回的揮了一下手,隻目光深矚地看著柔和的宮燈下,儀華蒼白的臉色。


    陳媽媽、陳德海兩人都是在宮裏當過差的,極是有眼色,見朱棣朝他們揮手,這便領著阿秋、李進忠悄然退下,又掩好了門簾。


    剩下兩人後,屋子裏忽然靜得出奇,仿佛隻剩下兩人一輕一重的鼻息存在。


    又沉默良久,朱棣突然握住儀華露放在身側的素手,摩挲著溫聲道:“你的手很涼,良醫給你看了,怎麽說地?”


    他又有何意?


    疑念一閃,儀華垂下目光,避開朱棣炯然有神的深目,低聲回道:“沒大礙,就是受了驚嚇,肚子有些下墜感……”說著,忽感手上一緊,儀華頓了頓,等手上的力道微鬆了,又道:“不過自六個月時,臣妾早有肚子隱隱的下墜感,這次也不大有感覺就是。良醫們也說了,隻是輕微的,開兩服安胎藥便好。”


    “恩”朱棣輕應了聲算作回答,卻又倏地放下儀華的手,粗糙的手指欲觸上儀華眼底的烏青,卻又及時伸手,在半空中回握成拳,然後站起身背對著儀華說道:“你臨盆在即,要多注意自己,好生休息吧,本王還有些事要忙,晚間再來看你。”


    對朱棣的突然抽手,儀華沒來由地輕籲了口氣,隨即又如常一笑,道:“從京師回來,必定諸事繁多,王爺也勿太過操勞。”


    見儀華不溫不火的態度,朱棣眸中閃過一絲怒火,口氣卻不變地另道:“你雖是朱能所救,但李氏為你以身涉險,本王決定晉她為次妃。”


    這是心中早有腹案,儀華自是笑得鎮定自若,道:“早該如此了,婉妹妹畢竟還懷子嗣有功。”


    身為大婦理當如此,朱棣微微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說了兩三句李婉兒事,便道:“這次的事,本王代為處理,以後就全加由王妃你了。”


    儀華眸中一亮,看著朱棣的背影,嘴角慢慢地漾開一抹笑意。


    這時,外間忽傳來陳德海催促的聲音,道:“王爺,半個時辰後,前朝該有人來了。”


    聽到陳德海的話,朱棣神情有瞬間的疲憊,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振了振有些不濟的精神,轉身又對儀華囑咐了幾句,即邁步離開。


    望了一眼朱棣離開的方向,儀華亦疲憊的重新閉眼躺下,腦中想著朱棣親自告知她對其他妃妾的安排,總也是她作為嫡王妃,朱棣最於尊重的一次,想一想倒算得上驚魂一夜的安慰吧。


    如此想著,儀華漸漸地迷糊了意識,沉沉地入了睡眠。待晚間醒來氏,便聞兩個意料之中,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傳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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