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大吉。吉神宜趨。


    王蓉兒晉封為次妃便在這一日。當日,存元殿內滿目華彩,王蓉兒著大妝在尚儀局內侍的唱和下,於眾人目光中,踏著猩紅的地毯一步步走進殿內,行完一套繁瑣的冊封之儀,成了朱棣第二位次妃——蓉妃。


    禮畢,儀華從存元殿回到寢宮,對鏡卸妝時,眼前忽然一陣恍惚,仿佛鏡麵上映照得並不是她稍顯老成的妝扮,而是王蓉兒粲然若朝霞的笑靨,她不由低聲呢呢:“做了這麽多,她倒也是如願以償了……”


    彼時,阿秋命人放了竹簾幔帳過來,見儀華望著妝鏡似有出神,一旁服侍的婢女皆屏氣斂息的躬身侍立,氣氛微微滯緩,她便以為儀華心頭不豫,遂揮手摒退了伺候的婢女,柔步來到儀華的身後,一邊為之取下重有上斤的珠翠,一邊說道:“小姐大可不必為蓉妃的事鬧心?她雖是榮耀,卻也抵不過小姐您掌有金冊是為正室嫡妃。”


    在無人之時,會叫她小姐的隻有阿秋一人。


    儀華掀眸,朝著妝鏡挑眉一笑,道:“你怎就知我是為了王蓉兒晉位不豫?”阿秋麵露疑惑,儀華驟然扭頭凝眸於她,目中劃過一絲泠然,話裏卻含著幾許聽不出的惆悵道:“王蓉兒她步步為營,終成次妃。可我與她所處身份地位不同,就怕付出再多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阿秋心下一跳,急切道:“老爺是開國大將軍,不會讓病痛折磨了去。再說小姐的正妃的名分是定了,是……”在儀華清亮的眸光下,阿秋不覺噤了話語。


    見她這樣,儀華搖搖頭收回目光,站起身搖著一把羽紗團扇,緩步走至內堂的案桌後坐下,取出一方梅花小錦盒在手裏把玩了片刻,突然“啪”地一聲放下錦盒,抬頭吩咐道:“招王良醫過來請平安脈。”


    怎麽又要招王良醫了?阿秋納悶的想道,欲出口詢問,卻見儀華眉目間的堅毅,想了想隻福身領話退下。


    待阿秋離開,儀華揭開錦盒,展開放在盒內的信函,“父大危”三個墨黑的大字赫然出現。見之,她目中不由一緊,想起近一年前徐達垂垂老矣的摸樣,未落實處的心直跌穀底,耳畔不覺又回響起那日來人的密語。


    “……主公所患是背疽病,現在每日必服混有鵝肉等燥物的飯食,兩事相克,病情已一日不如一日。”徐達的親信護衛跪地稟道。


    她大驚之下,失口問道:“既然相克,為何要用?”


    來人牙關死咬,帶著一絲幾欲不可聞的憤慨道:“今年開春,皇上微服私訪與主公兩人獨自麵談以後,主公每日飯食裏就有所改變,以至……今日大危。”


    是朱元璋想要徐達的命!


    她深呼口氣,迎麵質問道:“皇上遠在皇宮,一個臣子要食什麽,又如何可管?父親大可不必再食之!”


    來人已調整情緒,又恢複冷然道:“王妃可能不知,去年皇上設了錦衣衛一所,其暗下已有人混至魏國公宅,主公的一舉一動接皆受監視。”


    錦衣衛,她豈會不知?!這三字在前世可是如雷貫耳,一個封建製度下的特務機構!如此,徐達隻有明知是喪命之物,也得一口口服下!


    來人見儀華一臉的震驚,頓了一頓,又道:“主公讓屬下轉告王妃,大少爺他們已知王妃的情況。就是以後主公不能再照拂王妃,王妃也有兄長可幫襯。”


    ……


    回憶到此,儀華悵然一笑,不知是笑命運的捉弄,一個開國大將不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卻得在陰謀詭計之下任由生命的流逝;又或是笑她那所謂的兄長,真會幫襯於她?又能幫襯得上?


    與朱棣有交易的是徐達,一旦徐達病喪於人世,朱棣又會讓她在做燕王妃嗎?畢竟一個王妃突然暴斃,並不是很難的事,尤其主使者還是王爺。


    而在這樣不利於她的情況下,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正茫然的想著,有人在外稟王良醫到了,儀華允道:“讓他進來。”說罷麵上一凜,心中已做下主意,不論是為她以後或是心底對徐達的那抹崇敬之情,她都不願讓徐達死!就是非得一死,也不能是現在!


    心念方定,就聽腳步聲漸漸趨近,儀華斂回心緒,從案桌後起身,及至南窗下的涼炕端然坐下。隨之,隻見內堂門欄口,垂掛的湘妃竹簾一掀,阿秋、王良醫一前一後走入室內,


    王良醫聽到儀華的傳召,本就忐忑不安,待到了這裏,又見殿內服侍的人一個也無,憑著身處皇宮多年的經驗,即刻便嗅到一股陰謀或是秘事的味兒,心下更是惴惴難安。遂一見到一抹青碧碧的湖水百褶裙,他立馬就在地上下跪拜謁道:“小的參見王妃。”


    儀華沒有說話,隻與阿秋遞了一個眼色。阿秋會意,忙步出內堂,張羅著婢女設了一把靠背椅、一方彩漆描金的高幾,又沏了茶水擺上高幾,方領著婢女們相繼退下。


    “讓王良醫多候了,快起來喝盞茶水。”等阿秋一行人下去,儀華這才對王良醫說道。


    王良醫不敢不從,叩謝過儀華,身形僵硬的行至靠背椅坐下,又想了想才端起一邊的青瓷茶盞捧在手裏。


    儀華看著近一年來明顯蒼老許多的王良醫,默念了一聲抱歉,便直接切入主題道:“今日傳召你來,不是讓你與我請平安脈,是有一事要交代與你。”王良醫手上一抖,茶水順力濺灑了出來,他忙放下茶盞,抹了抹衣袖,起身彎腰行了一個禮,辭道:“小的下月即將告老還鄉,王妃所囑咐之事,小的隻怕心有餘而力不足,還請王妃見諒。”


    早料到王良醫會如此一說,儀華輕搖團扇,慢條斯理的說道:“本王妃就是知道下月你要回京師,才有此事相交。”這話一出,王良醫不由疑惑了,抬頭看向儀華,見她臉上是淡淡的恬靜,竟無知無覺地出聲問道:“王妃您的意思是……?”


    儀華斂回笑容,稚嫩的麵容上微有清冷之色,娓娓道:“我父魏國公患背疽病,每日飯食必服燥物,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我今次傳召你,就是讓你回京師後,為我父救治。”王良醫壓下心頭那道猜疑,驚然問道:“魏國公是我朝棟梁,他病重自有名醫相治,怎會讓小的去?再說隻要有一些醫術之人,都知患背疽病的人不可食燥物!”


    儀華淡淡的瞥了眼一臉驚色的王良醫,低頭輕聲一笑,道:“王良醫是個聰明人,這時候又何必明知故問。試問天下有何人能讓我父隱瞞世人服燥物,做出無疑於慢性自殺的舉動?”


    “王妃饒命!”聽儀華所言與心中猜忌相符,王良醫一瞬即臉上麵無人色,“咚”地一下跪地乞求。


    見王良醫這樣,儀華也麵色一變,冷笑道:“王蓉兒當日為何有懷胎之禍,後又差點難產,相信王良醫比本王妃清楚。現在蓉妹妹得你助封為次妃,不知她許了你什麽好處?”聽完,王良醫胸腔急劇起伏,心念更是一片雜亂神情恍惚的陷入三月前的一日。


    那日他去給王蓉兒請平安脈,王蓉兒亦是摒退左右,獨與他威脅道:“堂姐她下毒與本夫人,可這毒卻由王良醫你解了。而除夕那日,王良醫卻隱瞞了這事,甚至到了最後說是‘胭脂紅’為毒藥,你也沒出來辯駁。這樣是不是可以說,是王良醫串謀他人要害本夫人?”


    麵對這樣的威脅,他知百是口莫辯,隻得應承下來,下藥助王蓉兒出現難產的假象,以讓王蓉兒確保她能在生下女兒之後,仍是能晉封為妃!想到這裏,王良醫終是頹然劃敗在地。


    儀華那話其實並無證據,不過是病急亂投醫,胡亂說出賭上一把,倒是果真讓她一言擊中,卻沒想到花甲之年的王良醫被嚇至這樣,心下驀然閃過不忍,卻仍不改初衷,繼續遊說道:“我知此事是為難了你,可也不是真讓你與天爭,隻要為我爭取兩年的時間,讓我父多活兩年即可!我相信王良的醫術,能治出克服燥物之藥!”


    她亦相信,在壽命延長的情況下,徐達會接受王良醫的救治。而有這兩年徐達的威懾力,她便有了安生立命的機會,成為真正的燕王妃!


    王良醫一聽,心念即動,患背疽之人,長時間服燥物是會斃命,可這“時間”卻是有長有短;而徐達是開國猛將,病發時間微長於普通人也是可行!如是,在這一番計較後,王良醫終是麵露悲戚道:“小的全家老小的命就交給王妃。”


    儀華見事成,心下稍安,嫣然含笑道:“那就有勞王良醫了。”


    ************


    洪武十六年九月,魏國公徐達病重,命懸一線。其嫡長女燕王妃得知父危,散盡其嫁妝之資廣濟百姓,日日食素,並向佛祖許願,每逢初一十五必到寺廟誦佛,隻求蒼佑其父。同年十一月,徐達病情微有好轉,暫無性命之憂。


    一時間,百姓皆稱燕王妃孝感於天,對之讚譽不斷。


    (快了,要寫女主長大了,^_^,求票支持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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