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應以石磚層層疊疊壘砌而成的宮城、皇城、京城、外郭四圈城牆,巍峨聳立在龍蟠虎踞的京師應天。


    當一輛由數十名騎兵左右相互的馬車,漸漸駛離鑿有十三道城門的京城,行進至設有十六道城門的外廓土城時,藏青色窗帷被撩起一角,一道飽含著淡淡離愁別緒的聲音響起:“出了最北邊的觀音城門,就徹底離開應天了。”


    馮媽生在應天,在這裏過了大半輩子,早逝的丈夫兒子皆葬於此,可她人到中年卻又需背井離鄉,如何割舍得下這份家鄉情!


    聽到馮媽悵然若失的感歎聲,半倚在車壁上的儀華,眼皮動了動,想啟口寬慰幾句,又覺一切話什皆是蒼白無力,不如不說。


    轆轆的馬車聲起,當值的守城侍衛臨檢放行,儀華的情緒也隨之有了波動。在這裏生活了整整六年,六年裏未出過魏國公宅一步,六年後她出城三次。第一次,是在三更天的深夜,未見城中景象;第二次,為大行皇後馬氏送殯,心下惶恐未留心看過;第三次便是現在,因滿腹的心事,她亦無閑暇心去看。然而,此回一別再來就是三載以後!


    想至此,儀華一下睜開眼睛,湊到馮媽身邊,透過微微掀起的窗帷,舉目望去,車外塵土黃沙飛揚,隻能於模糊地視線間,依稀可見那抹醒目的朱紅色城門越來越模糊不清,終是消失在視線內。


    儀華暗歎一口氣,又重新倚回了車壁,在馬車上下顛簸中,思緒回歸方才所想。朱棣子嗣稀少,至今隻有年僅四歲的嫡長子朱高熾,以及一名僅兩歲的庶長女。但子嗣的稀少,卻不代表他身邊的女人就少。


    以親王妻妾定製,其原配之妻為正妃,續弦為繼妃;其下便是妾室:名分最高的妾為次妃,次之為夫人,再次之則無有名分;且各分位的妾室又無名額限製,皆隨親王喜好論定。而北平燕王府中,分位最高的次妃隻有一名,夫人卻有六名之多,至於無名分稱位姨娘的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向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何況還是共同分享一個丈夫的女人們。但是這些尚不在她考量範圍內,畢竟她無心與她們爭寵,而又以她現在的身份,她們是難以撼動的。隻是當下之危,是她該如何讓王府眾人相信她就是徐儀華,又該怎般對待她的“親生兒”朱高熾?


    一個個難題擺在麵前,儀華還未思量出應對之法,馬車已駛入了北平管轄地,再過一日便可抵達王府。


    此時節已是數九寒天,王府護衛們雖是北方漢子,但在北風呼嘯中日夜兼程的趕路,也是疲乏至極。於是到了北平境內,朱棣下令在驛站整休一晚,第二日清晨再啟程回府。眾護衛一聽此令,具是心下振奮,車程不由加快許多,至天剛黑不久,隊伍行至驛站。


    儀華乘坐的馬車上,鋪著又厚又軟的毛皮褥子,可一連在馬車上待了兩個月,早已被顛簸的渾身似散了一般。尤其是待進了北方後,幹燥寒冷的天氣,讓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主仆三人是吃夠了苦頭。這會兒一聽要在驛站休整一夜,三人頓時來了精神,忙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發髻,等著內侍過來。


    少時,有內侍在外恭候請下馬車,儀華戴上氈帽,又緊了緊身上的紫貂鬥篷,才手捧著一個鎏金小手爐在馮媽、阿秋的攙扶下,緩步從馬車裏走了下來。腳下初一站定,刺骨的寒風直往身上刮,儀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環顧了四周一眼,問道:“王爺呢?”


    一旁的內侍躬身答道:“王爺與陳侍衛長他們一塊,讓王妃您先去驛站內休息。”聽到這個回答,儀華毫不意外,就這些日子的風餐露宿來看,朱棣是一個能放下親王架子的人,他每日皆與隨行的侍衛一同食宿,從未來過她的馬車。剛才她也不過是按例詢問一句便罷,隨後自是跟著內侍在驛站的官員領路下,進了他們事先準備的房間。


    房子是典型的北方構造,少不了燒得暖烘烘的炕牆與炕床,一進屋子內就感一股緩和勁兒,卻也覺得幹燥的厲害。馮媽打發了內侍婢女等人退下,一邊伺候著儀華去了鬥篷、氈帽,一邊笑道:“小隔間燒了熱水,讓阿秋伺候您洗洗,婆子去看看廚房備的飯食,再端盆水放在屋裏去些燥。”


    兩個多月沒洗過澡了,儀華一聽有洗澡的熱水,眼睛一亮,忙三兩步走了過去,掀簾一看,果真就見小小的隔間中放著一個梨花木沐浴桶,裏麵正冒著騰騰竄升的白霧,實在喜歡,也不等正在鋪床的阿秋,徑自寬了裏衣下了木桶。


    洗了澡,儀華想著也無外人在,裹了羽紗浴袍就鑽進了炕上,舒爽的氣息瞬間穿遍全身,她不由舒服的歎了一口氣,轉頭對身後為她擦拭頭發的阿秋,道:“一會兒,讓再送些熱水過來,你和馮媽也一道洗一下,保準舒服。”


    阿秋聞言歡喜,卻不及說上一句,忽聽門上“咚咚”響了兩聲,以為是馮媽回來了,這便放下手裏的棉巾,邊去開門邊答應道:“哎,來了。”說著,禦下了門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帶著一身的寒氣走了進來。


    主仆二人當下傻了眼,一路上都沒露過麵的朱棣竟在此時出現?!


    進到屋內的朱棣看也沒看一旁怔著的阿秋,直將銳利的目光掃向蜷縮在被褥裏的儀華,交代道:“本王沐浴過後,再出來用晚飯。”


    儀華被這話驚得自先回過神,又見朱棣風塵仆仆的立在門口,由隨身的內侍為他解著鬥篷、衣帽,還有幾名提著熱水的木桶往隔間走。一時也不知她該做些什麽,直到朱棣進了隔間,嘩嘩的水聲從裏傳了出來,她才張了張嘴,叫了阿秋去廚房找馮媽讓她多準備些吃食。


    “吱呀”一聲,阿秋從外關上了門,屋裏隻剩下了儀華一人。她聽著時不時傳來的水聲,越發的惴惴不安。其實,一直以來都知道她既得了燕王妃的益處,就也一並應下了當承擔的義務。可她想著一年的喪期內,朱棣應該是不會來她的屋子;再說對於一個成年的男子來說,又豈會放著一府的如花美眷,去眷顧一個黃毛丫頭?


    儀華不停地在心裏自我安慰的時候,馮媽已領著婢女提了食盒回來,胳膊裏還挽了一件綿袍子塞給儀華,小聲道:“知道您衣服留在了隔間,外間屋頭又沒換洗的衣服,婆子找了件棉衣您先湊合著。”這又解了一個難題,儀華忙不迭的套在了身上。


    一時,桌上擺了吃食,朱棣也沐浴出來。儀華此刻雖是饑腸轆轆,卻麵對著桌上幾樣粗糙的麵食,還是陌生人的朱棣,實在食難下咽,隻略動了幾下筷子用了小半饅頭就不再食了。


    朱棣自小長在軍營裏,朱元璋又一直提倡節約,他對飲食方麵多不講究。這見儀華停下了筷子,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幹肉、小菜、羊肉湯並一碟饅頭,即明白何意,便道:“臨時決定的歇腳,驛站沒甚食材。等明日回了王府,再讓廚子為你做幾樣京師那邊的菜式。”儀華沒想過朱棣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有些吃驚,麵上卻不露出來,仍舊低著頭,隻小聲“恩”了一下。


    不一會,吃過飯,盥漱畢,朱棣上chuang休息,見儀華還局促的站在炕前,心裏道她還是一個未出閣的閨秀,難免不好意思。遂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主動說道:“上來吧,時辰也不早了。”聽言,儀華心下猛地一沉,又轉念一想,僵持的再久也是無濟於事,便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念頭,依言而行。


    朱棣單手支著額頭,好整以暇的看著儀華脫下綿袍,就著一件長及小腿肚的浴袍躡手躡足的爬上炕床。當一隻約莫他手掌長度纖巧白嫩的裸足出現在視線內,他眸色一黯,等儀華繞過他要去炕裏麵時,出其不意的抓住那隻裸足。


    呀——


    腳下突然被縛,儀華一個不穩倒坐在炕上,驚得低呼一聲,忙拿眼去看,就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細細摩挲著她的腳背。下意識地,她用力一抽,剛擺脫束縛,還不及收回,就被朱棣逮住腳裸扯了過去,隨即緊緊拽在手裏,皺眉一問:“你沒纏足?”


    原來是因為這個,儀華心裏一鬆,又欲低頭怯怯的應一聲,卻想起一事,顧及不得許多,抬頭就反問道:“她可是纏過腳的?這可怎麽隱瞞過去?”說完,這才發現話問的過於硬氣,卻好在朱棣並不在意,隻在她腳上輕輕一捏,旋即便放開了,又探身熄滅了炕頭燃著的燭火,躺回炕上道:“她纏腳晚,比你就小上幾分,到時穿了高低鞋,也沒人察覺。”說著話,低沉的嗓音漸漸小了下去,平穩的呼吸聲傳進了儀華的耳裏。


    他這麽快就睡著了?儀華顯然不信,心頭自懷揣著警惕躺在了一旁。可連著兩月的舟車勞頓,使她未堅持多久,直至迷迷糊糊聽見三道打更聲響,意識也跟著模糊了下去。


    第二日,坐在馬車裏的儀華,回想昨晚與陌生的朱棣同床共枕的她,竟然沒有輾轉難眠,還一夜睡到天明時分,不由大感不可思議。但在吃驚之餘,她卻也覺得這事不壞,畢竟往後的日子裏是得麵對朱棣,早日習慣他也是她必須做到的!


    心思起伏間,不覺馬車已行進北平城內,隻聽一道“恭迎王爺、王妃回府”的高呼聲響起,儀華斂回思緒,清醒地意識到——燕王府到了!


    (咕~~(╯﹏╰)b,很晚吧,不多說了,明日加更,做今天的補償。咳咳咳,還是求粉紅票,正在pk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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