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青年手中散亂的青蚨,墜落地麵,瞬間濺起大片灰塵。


    而茶攤旁的眾人也被那沉重且雜亂的響聲吸引,慢慢張大了嘴。


    烈日之下,比幹丞相的身影踏步而行,而他身後則跟著數不清的人影。


    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麵, 每個人的臉上都透露出說不清的疲憊,似乎好像長途跋涉,不知從哪裏闖來的流民。


    但你若仔細看,這群人並不像逃荒的難民。


    因為他們的眼中,帶著光芒,令人無比震撼的光芒。


    更是對前路充滿希望的信心。


    茶攤前的食客們,緩緩收回目光, 轉向身旁,疑問著。


    “他們要去哪裏?”


    “不清楚,但前方似乎是午門!”


    是的,前方便是午門,眼下所有人都忌憚的地方。


    但那些看似流民的百姓,卻沒有任何停留。


    “他…他們沒有停下…難不成瘋了不成。”


    “怎麽還在一往無前的走著。”


    路邊的茶館,街旁的商鋪,居家的百姓,他們目睹到這一幕,無不心生震撼。


    “不應該,不應該啊……”


    如今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自保性命嗎?麵對崇侯虎這樣的諸侯誰敢惹怒。而如今卻有人不顧危險,往午門而去。


    有人突然尖叫道:


    “他們,他們好像來自北崇!”


    “不可能的,北崇離朝歌千萬裏之遙, 不可能有這麽多的北地百姓來到朝歌的。”


    盡管他們滿麵的不信, 但那身上的衣裝, 那滄桑的身影, 卻不由得不讓人去信。


    難不成他們是為崇侯虎, 為沈大夫而來的?可是什麽樣的信念能讓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 跨過千山萬水,聚集到這裏。


    難道他們不知道,崇侯虎根本不會死嗎?


    這麽做又值嗎?


    街旁的百姓望著這震撼的一幕,他們互相望著,又互相想著,不由得議論紛紛。


    忽然,街旁的人影開口道:


    “我想跟著去看看,對,就看一眼。”


    “就一眼。”


    “絕不拖累妻兒老小。”


    一旁的父親更是對著身邊的孩童道:


    “你在家中躲好,等我回來。”


    等我,我去去就回,不知為何,這是大多數人自心底一瞬間冒出來的想法。


    似乎這樣的理由才能打破心中的枷鎖。


    在給自己找了個他們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後,已經有人開始慢慢的走向了人群。


    一人,兩人,人影越聚越多,如百川之流,匯聚東海,如眾石之峰,磊成山嶽。


    他們聲浪嘈雜, 但卻目光堅定。


    午門之外。


    崇侯虎與沈大夫對立而視, 隱隱間遙望那寬廣的街道上,人潮洶湧,滿目之下,盡是黎民。


    他們踏著腳步雖不整齊,但是沉重,到最後,人群越聚越多,黑壓壓的占滿街道。


    在這朝歌之中,變成了罕見的景象。


    崇侯虎見到這等場麵,臉色開始不自然,心中更是莫名的煩躁。


    他不能接受。


    “這怎麽可能?為什麽會是這樣?”


    可路上的行人,如果說麵對著崇侯虎,他們似乎還有些畏懼,眼神在閃躲。


    但見到沈大夫那頂天立地的身影後,便開始莫名的安定。


    沈大夫微微抬眉認真的看向崇侯虎:“或許在這一刻你已經輸了,但你輸的不是我,是這天下百姓。”


    “是啊,這確實超過了我的預料。”


    崇侯虎眉頭緊皺,臉色漸漸深沉:


    “可就算如此,今日你也殺不得我,陛下對我恩寵如山,朝歌北崇更尚有忠心部下,你何德何能有這等大膽。”


    這位北地諸侯忍住慌亂,心中帶著沉穩,他在此刻在給自己找著後路。


    “沈大夫,我崇侯虎所說之話一直都曾算數,隻要大夫今日肯放我父子二人一馬,無論是金錢,地位,美人,本侯都願與大夫同享。”


    “甚至我以自身性命保大夫今後無憂。”


    為了保命,這位北伯侯可以不顧一切,也許代價過於昂大,但是卻值得。


    活著才有希望,生存才是道理,這一直被崇侯虎所信奉。


    但沈大夫卻麵無表情,握緊了長刀,這一刻他氣勢衝天。


    離得最近的崇應彪隻感到一股透心的殺意。


    他似乎是瘋狂,又似乎是在絕望,手腳顫抖的掙紮著哀求。


    “沈信,沈信你放過我,咱們有話好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


    崇應彪的心神早已經破碎,如今見到如此多的百姓,看著那些眼中的恨意,整個人再也沒有先前的囂張跋扈與瘋狂叫囂。


    他隻感覺被沈信一盯,周身仿佛陷入了萬年冰川,而眼前更是有著無數的冤魂在掙紮著向自己索命。


    他們伸長了手,瘋狂的靠近。


    無數的記憶朝他心底湧來,前方的是一名身著鎧甲,士卒打扮的青年。


    崇應彪看著那熟悉的麵龐,似乎想了起來。


    那士卒是被自己活活吊死的。隻因其不小心擋住了他的車架,便被吊在轅門之上,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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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沒想到他那麽的不堪,竟被吊死。


    當然死了也便死了。


    那些肮髒的士卒,竟敢阻攔我的去路,該死,該死。


    崇應彪還沒罵完,士卒的身旁又走出一名女子。


    女子臉龐淤青,身軀猙獰,死前似乎遭受到了屈辱。


    崇應彪或許記不清了,隻知道這名女子是在街道上遇見的,被他搶回了府中。


    值得一提的是,被搶回來的時候,那女子的丈夫就在身旁。


    這使得崇應彪更興奮了,絲毫不顧對方已經嫁為人婦。


    隻不過對方性子剛烈,在被欺辱後終是不甘的投河自盡。


    而她的丈夫,也因無處申冤,在這之後隨她而去。


    那苦命的夫妻便一同在地府中成為了亡魂。


    崇應彪望著,他麵前的身影越現越多。


    他想躲,但卻無路可逃,因為被其害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


    沈大夫冰冷的眼神,感受到那數不清的冤屈,以及那衝天的怨氣。


    此刻再也忍無可忍。一腳將崇應彪踹倒在地,直接踏在他的肩膀。


    “不,不要過來!”


    感受到那肩膀的冰冷,他的血液都仿佛被凍在了原地,崇應彪驚恐的喊著。


    “隻要你放過我,我就將我做的惡事全部交代,我錯了,錯了啊。”


    但哪怕他再如何求饒,卻根本無濟於事,因為根本逃不掉。


    “廢物!”


    崇侯虎搖了搖頭,恨其無誌,怒氣不爭。


    “父親,父親救我。”


    崇應彪臉色蒼白,汗水滴落,心中更是惶恐。


    “晚了!”


    沈大夫厲喝一聲,口中怒道。


    “今日無人能救你,也再無機會。”


    “崇應彪你驕虐猖狂,毫無人性。”


    “肆虐欺民,知罪行凶,一錯再錯,今我沈信當正之以法,替天行道!”


    此刻場中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而。


    沈大夫眼神淩厲,氣息深沉,在那瞬間仿佛感染了萬民的情緒。


    他握著長刀的手更是慢慢握緊。


    在一聲呼嘯的勁風中,最後口中輕吐道:


    “崇應彪,該殺!”


    “鏘!”


    長刀抬起,眾人隻見一道耀眼的刀光憑空而閃,緊接著人頭落地。


    沒有一絲的猶豫,大片的鮮血在下一秒噴薄而出。


    在一片死寂中崇應彪帶著不甘,恐懼,撕心裂肺的求饒,最終直挺挺的倒下。


    “轟”的一聲。


    百姓徹底震驚了,他們沒想到沈大夫真的會動手殺人。


    崇應彪死了,他真的死了,那個禍害北地,視人命為草芥的畜生真的死了!


    “殺的好!殺得好!”


    “沈大夫你為小老兒報了血海深仇啊!”


    “這惡賊害我女兒,害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他該死啊!”


    人群中有人在紅著眼,撕心裂肺的哭訴著,今日他們終於真的親眼見到了那惡賊身死了。


    沈大夫!沈大夫!


    若是沒有他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報此大仇了!


    一樁樁一件件的惡事哪怕說個三天三夜也不曾說完。


    而麵前的百姓眼中隻能看到痛恨與仇視,還有那大仇得報的痛快。


    他們值得,哪怕身死在朝歌也值了。


    今日更是來對了,否則一生為憾。


    沈大夫既然敢殺崇應彪,那自然也不會放過崇侯虎,麵前的無數百姓爭先恐後的向前望去。


    在他們心中這一刻,充滿了信念。


    崇應彪死了,他的死更是震撼著那滿朝文武。


    他們也在此刻心中一顫,下意識的恐懼。


    因為,眼前的人真的敢在午門外殺人。


    當然除了眾人的震驚外,還有一個人更加的瘋狂。


    崇侯虎在此刻終於徹底色變,他不敢置信,甚至不敢抬頭。


    摸著臉上溫熱的血跡,他隻感覺天都塌了。


    “不!我兒!我兒啊!”


    崇侯虎大聲嘶吼著,指著前方。


    “沈信,你大膽,你大膽!你可知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原來你也知道失去親人是痛苦的!”


    沈大夫踏步而前,手中長刀更散發著冰冷殺氣。


    “是啊,親人被殺誰不會痛苦,但你可知有千百倍的人比你更加痛苦!”


    “你可知你在北地,在朝歌造下了多大的殺孽。”


    “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今日我便當這無數的百姓之麵論你之罪。”


    沈信身上散發著耀目的白光,提著帶血的長刀,一步一步的走著,地麵上滿是綻開血印,即絢麗又讓人震感。


    “沈信!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禁軍何在?快來將此惡賊誅殺!”


    憤怒夾雜著對死亡的恐懼,在崇侯虎的心中炸開,他從未感受到今日會有如此下場。


    因為他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視眾生。


    太久,太久了……


    “踏!踏!”


    腳步聲慢慢靠近,沈大夫向前走著,每走一步口中都在高聲厲喝。


    “崇侯虎你有何罪,今日便在午門之外給本官聽清楚了。”


    “你紊亂朝政,橫恣大臣,蠱惑朝堂,欺君罔上,是為不忠。”


    “該殺!”


    “你貪功享利,罪於祖宗,萬民切齒,是為不孝。”


    “該殺!”


    “你權奸蠱國,內外成黨,殘虐生命,以白作黑,屠戮忠賢,是為不義。


    “該殺!”


    “你假借天命,敲骨剝髓,盡民之利,肥潤家私,害得萬千性命,是為不仁。


    “該殺!”


    “像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我殷商容你不得,天地間容你不得!”


    沈大夫越走越快,連說數個該殺,話音落下,踏出最後一步,穩穩的立在崇侯虎身前。


    身上龐大的氣機更是將崇侯虎壓倒在地,沈大夫緩緩,最後輕聲道:


    “北伯侯,今日沈信送你上路。”


    沈大夫的聲音回蕩不止。


    不說眼前的皇城午門,連那朝歌之內的萬千百姓都清晰可聞。


    天地動容。


    “鏘!”


    大好頭顱淩空飛起,天空中轟然做響,烈日下平地生雷。


    “轟隆隆!”


    崇侯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望了眼那刺目天空,望了望那莊嚴的午門,隻感覺今天的日頭好大啊。


    他想張口,似乎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卻無力的摔倒在地。


    臨死的那一刻,崇侯虎好像還看到有無數人在為他的死激動而歡呼。


    是的,崇侯虎沒有看錯,無數的人在此刻心中激動。


    人群中走出一名清秀的少年,他展開手中的長刀,取出了父母生前最後的遺物,靜靜的望著。


    然後。


    長刀砰然落地。


    他猖狂的大笑著:“父親,母親,你們的仇終於有人給你報了!”


    角落中,一群看似衣衫襤褸的乞丐,毫不猶豫的向前洶湧的人群移動著。


    他們有一個願望,就是要親眼看看讓其家破人亡的惡賊,是怎樣身死的。


    崇侯虎的身前,更是突然衝上了人群,他們瘋狂的衝上前去,廝打著那惡賊的屍身。


    哪怕任憑自己筋疲力竭也感受不到絲毫疲憊。


    他們笑著,笑這世間終於有人還他們了一個公道。


    但笑著笑著,卻流出了眼淚,因為他們等這一天等的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百姓中慢慢有人走出,這是一名老者,也同樣是沈大夫自北崇的流民中救出的老者。


    他被崇侯虎害得家破人亡,如今終於讓他等到了世間的公道。


    老者掙紮著,撲到沈大夫身旁,口中激動的嚎啕大哭。


    “沈大夫就是我等百姓的青天啊,是你給了大家一個公道,給了天下一個正義,是你為我等報仇雪恨!”


    激動的聲音使無數的人感同身受,又不斷有人慢慢走出。


    他們跪倒在地,心情在這一刻無比的暢快。


    “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公論!”


    午門之外,烈日昭昭,無風無雨,隻餘那一道身影,與世獨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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