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從鵝城回來。


    到大溝鎮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透過車窗向外看去,徐真人和張大膽正在鎮口做法事,超度亡魂。


    “我這師父,心裏跟涼黃瓜似得,都是師父跟徒弟,九叔為他的徒弟操碎了心。”


    “我這可好,我是為師父操碎了心,為他的事腿都快跑斷了,真是不讓我省心。”


    張恒一臉無語,開口道:“停車。”


    汽車停在路邊。


    張恒從車上下來,吩咐道:“你們先回去吧。”


    “是,族長。”


    車隊一溜煙的開走了。


    張恒歎了口氣,向著徐真人走去。


    走得近了,隻聽徐真人正在給張大膽講法:“陰曆七月為鬼月,七月半為鬼節,鬼門關大開的日子。”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陰司便會打開鬼門關,讓陰差押送著孤魂重返陽間,接受陽間的布施。”


    說到這,徐真人發現張恒來了,高興的說道:“忙完了?”又道:“忙完就來燒點紙錢吧,現在下麵物價上漲的很嚴重,一些沒人供奉的孤魂野鬼,在下麵的日子可不好過。”


    “好。”


    張恒拿起佩戴在腰間的銅錢,往雙眼上一擦。


    入眼,徐真人的法壇前排著長隊,很多孤魂野鬼一臉期盼的看著他們,就像等到領取救濟糧的難民一樣。


    “做人沒什麽起色,做鬼也這麽辛苦,真是難搞!”


    張恒走到徐真人身邊,將張大膽擠到了一旁:“去燒些紙衣來,後麵那幾個不知道跟誰打架,身上的衣服都扯爛了,這怎麽能出去見人。”


    “是,師兄。”


    張大膽支起火盆,開始給孤魂燒衣服。


    “師父,您最近是不是要返回茅山啊?”


    張恒燒著紙錢,旁敲側擊的問道。


    “下月是準備回去看看,到時候,我會叫上你錢師伯一起。”


    徐真人回了一句,隨後又問道:“你怎麽知道?”


    “隨便問問。”


    張恒沒說自己去找錢真人的事,隻是道:“最近錢師伯很忙,茅山,不一定有時間回。”


    “是嗎?”


    徐真人將信將疑。


    “嗯?”


    張恒眉頭一挑,發現一個正在排隊的老鬼好似領過一次錢了。


    “你這個死老鬼,想魚目混珠啊?”


    “做人貪,做鬼還這麽貪,快點滾。”


    聽到張恒的話,老人呲牙一笑,拿著領到的‘天地銀行’的大鈔晃晃悠悠的走了。


    換到下一位。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臉色蒼白,抱著個小娃娃,看著像難產死的。


    張恒於心不忍,多給她燒了把紙錢不說,還向張大膽吩咐道:“燒一輛馬車,這有個帶孩子的女士,生活不易。”


    女人聽到這話,討好的向張恒笑了笑。


    少許,一輛馬車停在了女人身邊,馬車上還坐著個車夫。


    “師兄,我多給她燒了個紙人,這下有人照顧,她們的日子能好過點。”


    張恒在一旁說道。


    “嗯,做的不錯。”


    說完,張恒對女人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女人抱著孩子,坐著馬車走了。


    “師父,是不是知道你做法會,陽江的孤魂野鬼都來了?”


    張恒向後看去,長長的隊伍一眼看不到盡頭:“這起碼得來了幾千人吧?”


    徐真人回了句:“不止吧,從七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很多兄弟姐妹拿著布施走了,現在這些都是剛來的。”


    “都是些苦命人啊!”


    張恒目光看向鎮裏。


    大溝鎮內,也有很多人家在燒紙錢,祭祀祖先。


    和這些接受法會布施的兄弟姐妹相比,那些人衣著光鮮,騎馬坐轎,有的身邊還帶著服侍的傭人。


    從這裏就不難看出,有家裏供奉香火的詭,和沒有供奉的是兩個概念。


    而在有香火供奉的詭中,家裏有錢的,和沒錢的,又不可同日而語。


    一些富貴家庭,又燒馬車,又燒女仆,香車美人一樣不少,金銀元寶更是用籮筐裝。


    先人拿到這些東西後,再將隨行的陰差打點好,回去的日子自然也就不會難過。


    “阿恒,你去鎮北的祠堂看看。”


    “族老們在祠堂門口開了戲班,除了鎮上的居民先祖以外,還有很多孤魂野詭去聽,別出亂子。”


    徐真人向張恒叮囑道。


    “好的師父。”


    張恒拍拍手,也向張大膽吩咐道:“別偷懶,盯好這邊。”


    “是,師兄。”


    張大膽連連點頭。


    鎮北。


    張氏祠堂。


    “還別說,挺熱鬧的。”


    張恒到門口祠堂門口一看。


    祠堂外搭著戲台,上麵正在唱《牡丹亭》。


    向外的空場上,擺著上百個長椅,很多張氏宗族的先人都坐在這裏聽戲。


    看到張恒來了,眾人交頭接耳,紛紛誇讚。


    一誇他將大溝鎮弄的富裕了,子孫們過上了好日子。


    二誇今年的中元節場麵夠大,不但請了戲班,燒了十幾車的紙錢,還在長凳上放了豬肉,白飯,水果點心,讓他們可以邊看戲邊吃,想的真是周到。


    “大家好好看,不要搗亂。”


    “看完了戲,就跟陰差們乖乖回去,誰也不要亂走,陰差那邊已經打點好了,大家回去之後,有什麽事就去找馬大哥,他是我師父的拜把子兄弟,大家自家人啦。”


    張恒向眾詭叮囑著。


    “謝族長。”


    眾詭紛紛拱手。


    ......


    第二天。


    “阿恒,跟我去一趟融城,你師叔那邊出事了。”


    早上起來,張恒正在吃早飯,徐真人便心急火燎的趕來了。


    “出什麽事了?”


    張恒一臉問號。


    徐真人歎息道:“還不是中元節鬧的,昨晚文才去看鬼戲,被鬼迷惑,放跑了幾千陰魂,現在陰司震怒,要你師叔在七天內解決這件事,不然就要拿文才下去治罪,你師叔沒有辦法,隻能叫我們過去幫忙了。”


    說完又道:“不隻是我們,蔗姑,你師伯,還有兩廣地界的茅山中人,他已經全聯係了,畢竟幾千陰魂可不是那麽好抓的。”


    張恒一拍腦袋。


    昨天他一直有些納悶,覺得自己好似忘了什麽東西,一直到睡前都沒有想起來。


    現在他知道了,這是把中元節文才放鬼的事給忘了。


    中午。


    融城,城隍廟。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


    “現在那些遊魂正在到處亂跑,我擔心它們晚上會出來作亂,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抓到它們才行。”


    九叔左邊站著阿威,右邊站著無精打采的文才,一臉憂愁的說道。


    “幾千啊,不是幾個。”


    “幸好這群鬼裏麵沒有特別厲害的存在,不然百鬼夜行,融城非得生靈塗炭不可。”


    徐真人也麵色嚴肅。


    “恒哥。”


    趁著眾人說話的功夫,文才湊到張恒身邊小聲道:“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個鬼好厲害,我一不小心就著了她的道了。”


    張恒看了文才一眼,歎息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你闖了大禍,這件事結束後九叔肯定會責罰你的,不罰你,沒法跟陰司交代。”


    想了想,張恒又道:“依我看,等這件事解決了你就回五華吧,回去後把義莊改改,開個冥喪用品店,平日裏賣賣東西,進進貨,回頭再討個老婆,比你現在整天瞎胡鬧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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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恒說的是實在話。


    因為他覺得,文才已經無可救藥了,回歸普通人的世界對他,對九叔,對茅山都有好處。


    反倒是留在九叔身邊,除了搗亂還能幹什麽。


    沒人能為他一直擦皮股,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


    三天後。


    張恒,徐真人,錢真人,蔗姑,九叔。


    從九泉鎮趕來的驅魔道長,從山佛來的麻麻地,從梅州來的一眉道人,從甘泉鎮來的毛小方,從林桂來的第一茅,當真是道聚一堂。


    “有我們這些人在,別說幾千孤魂了,就是幾千個凶鬼又算得了什麽,沒問題了。”


    第一茅一身西裝,打著領帶,看起來與穿著道袍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可他卻是個有本事的,號稱中西結合的茅山第一人,在溪廣地區舉足輕重,而且非常喜歡與人賭鬥。


    “對了,摘星師兄怎麽沒來?”


    開口的是一眉道人。


    此人兩根眉毛連在一起,看上去隻有一根眉毛一樣,不怒自威。


    “摘星師兄去青海了,我現在也聯係不上他。”


    九叔回了一句,然後又道:“不過石堅大師兄說要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誰在議論我?”


    活人不好念叨。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


    眾人抬頭一看,來者身穿黑白道袍,頭戴法冠,不是石堅還能是誰。


    而在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二十多歲,滿臉猥瑣的年輕人。


    張恒認得他,他名義上是石堅師伯的弟子,實際上是石堅師伯的兒子,隻是沒公開過身份而已


    “大師兄。”


    茅山69代弟子中,石堅入門的時間最早。


    所以他不隻是符籙派的大師兄,其他人見了他也要叫一聲大師兄。


    “大師伯。”


    張恒也起身行禮。


    聽到他的招呼,石堅微微回頭:“你應該是阿恒吧,關於你的事我可沒少聽說,現在一看果然一表人才。”


    “都是師叔們抬愛。”


    張恒應了一句,然後向石少堅笑道:“師兄。”


    “嗯。”


    石少堅打量張恒兩眼,隨後又看了看一旁的文才:“你身邊那個看起來憨憨的傻蛋,就是搞出這件事的文才吧?”


    說完,嘴裏發出嘖嘖的怪聲:“長的真夠衰的!”


    文才敢怒不敢言。


    就連一旁的九叔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隻是礙於石堅的麵子不好發作。


    “恒哥,我好討厭他。”


    文才在張恒身邊嘀咕著。


    “你以為他是衝你啊?”


    張恒看了眼石堅,又看了眼九叔:“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長老們已經老了,新的六殿殿主選舉勢在必行。


    石堅這次來看似是幫忙的,實則是來拆台的,回頭恐怕會有一番惡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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