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良夜,天公作美,月朗星稀。聖駕南臨淮安,滿城同樂。當晚聖上引領群臣於南安園東星月雙輝台祭月,太後領貴妃並諸誥命於舞月樓前拜祭月神。隨後兩宴同開,聖上於南安園正苑賜宴群臣並親貴,太後則於香溢閣賜宴並賞戲。太後興致很高,中秋時節,若是北方已經轉冷,但南方依舊盛夏,但卻沒了暑月之時的潮悶之氣,涼風習習,皓月當空,桂花飄香,自有一派別樣之景。


    南方戲曲不同北派,自有渺然清雅之情景。太後於正樓前看得津津有味,緋心隨侍在側,卻有點心不在焉。這幾天她滿腦子都是家裏這檔子事,昨兒接了父親的奏報,更是有些心煩意亂起來。可想而知大娘的臉色心情,偏是在中秋節前,弄得她更加煩得要命。可當著這些親貴的女人,也沒辦法表現出來。她瞧著太後聽戲上了癮,再加上又有廣成王妃在邊上跟她說說笑笑,姐妹很是歡愉,便瞅準機會,趁機說自己身上不適。太後此時有她沒她也無所謂,一時聽了,便擺擺手道:“你既累了,便去歇著便是。”


    緋心謝了之後,眾誥命起身送駕。緋心這便乘了輦往皇上和自己住的皓景閣而去,此時滿園美景,瓜果齊芬,緋心也半點心思沒有。


    剛至了皓景閣前院,一見汪成海竟在外頭立著,讓她微微一怔,想不到皇上此時也脫了宴跑回來了?她忙叫人止了駕,汪成海近前小聲說:“娘娘,皇上在裏頭呢。娘娘快去吧!”一時扶了輦,親自把緋心攙下來送了幾步。緋心一瞅這架勢,八成是又得把繡靈幾個攔在外頭了。


    她打從昨兒接了奏報就憋著呢,結果晚上皇上讓廣成王請去飲酒,叔侄兩個鬧了一宿也沒回來,生是讓她百爪撓心了一晚上。別的事也罷了,如今這是她的家事,她肯定要更上幾分心思。所以聽了這話,也不顧別的,忙往裏去。


    這皓景閣後頭也有樓,景致也是園子裏絕佳的。本來緋心是住邊上的音波閣,但因著她病,結果直接給音波閣空下了。她剛進了正堂,便見雲曦一身白底藍紋的常服,連衣服都換了,顯然是回來有一陣。一見她,他伸手就過來拉:“你不好脫身?快走,後頭擺了席,此時月亮剛頂上去。”


    緋心見他一臉興致盎然的樣兒,實是不好意思敗他的興,一時任他拉著就走。她一身金繡紅圍的吉服,裙擺特別長,袖子也肥大,再加上一頭的釵飾很是不方便。如今他大步一起,又有些踉蹌欲摔,他回身一瞧她,抄手就將她抱起來了。她臉上一紅,低語:“臣妾換身衣裳再陪吧?”


    “有你換衣服的工夫,月亮都下去了。”他說著,大步流星,後頭有七折小橋伴一個湖,楊柳垂岸滿池蓮開,並橋上九轉蓮燈團團爍閃,兩側披紅掛彩格外明豔。湖心一幢小樓,滿樓生輝,四周桂花飄香,月正於空,有如銀盤。正可謂美景芳菲,皓月流銀。


    其實緋心早把應過他中秋同賞明月的事給忘到腦後了,她今天回來完全是因為心裏鬱悶,但此時見了此人此景,一時又覺得有點愧疚,不由強打精神笑道:“其實這裏真比那雙輝樓還好,還是皇上有眼光。”


    他一直走到橋中央,倚坐在欄上,抬頭看著明月:“中秋佳節正是團圓之日,所以但凡彼此有情,斷不該讓人形單影隻!”


    她聽他話裏有話,索性開口:“皇上……”


    “就是我。”他微微一笑,直接就說了,側臉看她,“就是我做的。今兒他們兩人雖然不能團圓,但對月憑寄相思,從此再無人阻撓。君子有成人之美,更何況,是緋心你的妹妹,我做一回月老又何妨?”


    “這事皇上……”緋心也不知該怎麽出口,忖了一下又說,“皇上是如何讓臣妾的父親這般點頭的?”


    “一句話出去,讓你爹點頭又何難?隻是這樣,愛妃不是中間難做。順了哥情失嫂意,那怎麽算成人之美?”他又笑得像壞蛋,而且又開口愛妃了,聽得她腦瓜子直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一叫“愛妃”,怎麽那麽像罵人啊!


    “既然皇上沒派人傳話,他們怎麽就如此應了這樁婚?”緋心有點犯迷糊了,若是沒人逼迫,以大娘的性子,哪裏就能同意得這樣爽快?


    “你也是過來人了,怎麽這都不明白?”他瞅著她暈頭恍腦的樣兒,“你妹妹讓你大娘關了一年多見不著人,郎有情妾有意,幹柴對烈火,兩人碰了麵,再給那小子添把火進去,你說呢?”


    緋心臉綠了,她實是想不到皇上能用這法子,簡直可以說是無恥下流卑鄙陰險!怪不得爹能這麽快同意,生米成了熟飯,家裏的女兒是半刻再留不得。爹這麽好麵子,知道的時候不得活活氣死!她聽得牙咬得咯吧咯吧響,若他不是皇上,真想把他從橋上推湖裏去!


    “你想揍我呀?”他敏感得很,見她眼神有點不對勁,更樂不可支了,“這法子又快又好,人家兩口子謝你還謝不過來呢!你妹妹說了,當時誤會你了,不該罵你!”


    緋心聽著聽著,忽然眼圈有點紅了。她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生憋著沒掉眼淚:“皇上,這事也該與臣妾……”


    雲曦斂了神情,伸手抱住她:“這事我若親自問你,你肯說嗎?還是說,你準備順了家裏的意,真把她弄進宮來?”


    緋心搖了搖頭,喉間有些微哽。他繼續說:“你是覺得她因此失了名節,日後在娘家抬不起頭來?在此事上,她比你看得透:名節比起張望秋來,一錢不值。若你真是隨便把她拉人配了,才是毀了她!”


    緋心怔了,一時脫口:“臣妾那是為了她好!”


    “什麽叫為了她好?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這樣不好?”雲曦挑著眉毛,“男人最初是你家裏給她選的,如今有了感情,兩人願意在一處,現在又準備反口不認了,這叫為她好?現在他們願意一起去,日後縱有不好,也是她自己選的。她是你妹妹,我自然不會隨便打發她,當初一再問她,可是她願意的!到時那男人不長進,也隻怪自己當初年少衝動,再怨不得別人!但你若真是給她配了別家,先不說你們悔婚在前不合製法。單說你亂點鴛鴦,你不想想她那性子,鬧個魚死網破,到時還是你們樂正一家難看!”


    她愣著半句說不出話來,他伸手捏她的臉:“你大娘油蒙了心,隻道你人前風光,也不想想就她養出那個寶貝蛋子。不是我瞧不起她,真進了宮,別說她自己,到時拖你跟她一起掉泥坑都是輕的!”


    緋心也不敢辯,雖然他說的話她有些也認同的,但她就是覺得這樣做不好。她了解他行事的手段,定是完全與皇家脫了幹係,家裏長輩肯定想是張家使了什麽手段,怎麽也不會疑到皇上跟她頭上去。但這樣一來,妹妹倒是痛快了,爹不知要羞成什麽樣子。大娘定也是啞巴吃黃連,肯定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大節下的,他就不能緩兩天再動手啊!非這會子成全兩個,鬧得滿府都喪眉搭眼?最可笑的還得裝著開心上奏,說樂正家要辦喜事嫁女兒!這退婚的事打從前年鬧起,一直折騰兩三年,如今突然要嫁女兒,這鄰裏街坊瞧了,哪個不都跟明鏡似的笑話他們?她越想越堵得慌,加之這幾天就一直悶悶懶懶的,如今更是煩得想罵人!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幾天好像氣性特別大,容易著急上火。本來她對著皇上那是有三分怯四分傻,如今也難壓住似的!


    “你這兩天秋燥吧?”他瞅著她的表情,眼又彎了下來。他今天心情特別好,好得簡直不行,像是她越擺苦瓜相他就越故意高興一樣。突然一摟她,一本正經地說,“哎,你是不是有了?”


    緋心正見他笑得歡心裏就堵,一時聽他這樣問有點傻了:“有了?”


    “對啊?你好像這月又沒來。”他說著,還特別溫柔地去摸她的肚子,“有了吧?”


    她臉一下燒起來:“沒,沒,沒,沒有……”太醫見天來請脈也沒說有了,再說她信期不準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前幾個月調了見了些起色,但這虛寒體時有反複也是正常的。馮太醫也說過,這病得慢治,一年兩年不算長,便是三年五載也是有的。所以,她基本對自己已經絕望了。


    “你結巴什麽?”他一臉正經,“我覺得你有了。你沒覺得你最近脾氣見長嗎?”


    她一臉惑然,他補充道:“我聽人說,這孕婦的性子和平時不太一樣。若平日順良的呢,懷孕的時候就暴躁起來了。你最近是不是時常起躁?捺不住性子?”


    她一時聽住了,也對啊,最近自己一直很煩很煩,但那是因為家裏的事鬧騰的!但也不對,以往她煩的事更多,也沒見這樣啊!


    雲曦見她越發認真起來,突然大笑出聲:“我胡扯呢,你也信啊!”


    緋心氣極,他裝腔作勢已經出神入化,竟連她也沒看出來!他是個天子,如今也樂不可支地道自己是“胡扯”,讓人聽了不成個體統。一時她又氣又臊,加上剛才堵的一肚子悶氣,一時全拱出來,突然就推他:“皇上也太……啊!”她話沒說完,他整個人已經抱著她向後翻下去!


    雲曦坐在橋欄上,一時根本不防,加上懷裏又抱著她。她這突然一推,讓他失了衡,本能地就膝窩用力,一下人掛在欄上忽忽悠悠。緋心在他懷裏已經下滑了一半,臉向著水麵,虧得他沒鬆手,不然直接把她扔水裏去了!她隻覺大頭朝下,頭上的釵有幾隻沒定住,劈裏啪啦地掉水裏去,他的長辮子垂下去快沾了水麵,她的長發也掉出幾縷,跟他的一起晃晃蕩蕩。


    他開始也是一驚,險沒把她脫了手去,虧得他死死勒住。此時她身子下衝,他的臉已經到了她的脖頸,一時定牢了突然吻她的脖子。她這會子腦頂充血,大裙擺都倒翻過來兩層,被他勒得腰快斷了,又覺脖子一癢一麻,不由地尖叫:“快,快來人救,救駕!”


    雲曦直接在她脖子上落個印才鬆了唇,輕哼著:“省省吧,沒人。”他說著抬臉想看她,“中秋佳夜你下毒手,行,我把你扔下去!”說著,作勢要鬆。緋心馬上覺得身體下墜,她的手已經快抓不住他的肩了,亟亟地叫著:“別別,臣妾知罪了。”她眼見頭發都浸進水裏,嚇得聲音都走了音,“臣妾錯了,臣妾現在是秋燥秋燥!”


    他故意腰上用力,晃來蕩去,她長長的披掛袂一時抖飛得像一團煙樣。突然他心一動,笑說:“我想起一個典故來,你猜著咱們就上去,不然就掛著吧。”


    緋心臉都憋紫了,大頭朝下實在是難受,加上她袖子長,手裏使不上勁,老覺得身子就要衝下去了,腦子裏哪還能想東西。湖水因發絲撥弄泛起陣陣漣漪,湖麵倒映出的月亮也陣陣地發皺又圓起,她瞪著水麵,這典故要真說出來,根本就是連皇上一起罵了!但她此時急頭白臉,也不再細想什麽,尖叫著:“猴子撈月亮!”


    他笑了,挾著她的手一扭讓她打橫,一手捂著她的頭臉,接著腰上一拱力,生把半身連她一起抬起來了。他跳下橋欄,緋心一陣陣頭暈目眩,半晌才恍過神來,一時很是後怕,喃喃地說:“皇上,臣妾知罪了。臣妾不該推,推……”


    “走吧。撈完了月亮,該飲幾杯。”他垂眼看她,“你陪我一醉方休,什麽煩惱都不記得了。”


    她點點頭:“一醉方休,一醉方休……”顯然沒緩過來!


    宣平十六年的中秋,緋心和雲曦變成兩隻猴子,去撈湖中倒映的明月。不過這件事,是他們之間不外傳的秘密!


    八月十七,皇上起大駕往瞿峽,主持開峽大典告慰先帝,祭祀江河之神並犒賞河工。而緋心則留在南安園侍奉太後。也許是前一陣兩人相處太久,一時他突然一走,緋心有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要說起來,打從六月底到達江都以後,這兩個月相處的時光,實是比她入宮四年半加起來還要多。以往在宮裏,說是每月臨幸,但實際上打從第二年起,他對她的態度可謂越發詭異,平均下來一年也就見個七八麵。因他陰晴不定,緋心也搞不清楚什麽時候就把他惹急了,到了第三年,他一怒好幾個月不理她也是有的。不像如今,兩個月來有大半的時間是朝夕相對的。便這兩個月,也培養出了習慣。習慣呐!


    雖然緋心每日依舊如故,向太後請安,噓寒問暖以持孝道。因在淮安,離父親近,也時常賞賜一些東西讓家裏開懷。她是覺得在緋淩這件事上,實是讓父親失了臉麵,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她著人令興華閣的夫子擬選良日,道八月二十六為吉日。


    於是緋心傳人告知父親,定在八月二十六送女至奉順完婚,除令居安府備賞之外,又私下賞賜妹妹一些金器首飾以豐嫁妝。


    她知道父親在體麵上肯定會做足,他心裏再覺得丟人,覺得這個女兒不爭氣敗壞家風,表麵上肯定還是不會草率的。但緋心也因這次妹妹嫁的是一個落魄商家,日後若要東山再起,人脈之類的先不論,少了本錢也斷是不行。所以她令繡靈把自己帶的一些首飾格外選了幾件,並加了些之前叔叔捎的錢。其實她自己在宮裏算不上寬裕,但也盡可能地多出些。


    隨之又讓常福給緋淩捎了封信,跟她說,完婚之後盡量跟著張望秋到別處發展。她太了解自己家裏人,也太了解大娘的個性,待自己一走,縱是他們成了親,那張望秋也難在淮南一帶立足。先不說現在淮南一帶的富賈都要看著樂正家的臉色辦事,但憑那奉順大娘的娘家也不是好招惹的。如今他們吃了這個啞巴虧,哪裏就肯善罷甘休的?索性遠走他方,再謀其他的打算。雖然緋心本身也對這親事不甚看好,但如今已經如此,怎麽說也是一家子骨肉,緋心實是不願意鬧得不好看。


    緋淩也讓常福捎了回信給她,果是如雲曦所言。緋淩以為是緋心暗自找人安排,所以非常感謝她,對之前的那些渾言亂語也極為內疚。字裏行間,情綿意切,也頗有了大家閨秀之風,絕無曾經瘋癲之派。可見這幾年,她並不是不守禮,而是被家裏拘控,難抵相思之苦,以致性情越發乖張。相思令人狂,原道這世上還真有!


    這番南下,於緋心而言獲益良多。其實她也明白,這份心思的變改回宮之後不見得是好事。但潛移默化之中,又豈能讓她心隨境換,她理智仍在,計謀不減,但若回到當初心如止水的境界,卻已經是難上加難。但緋心就是緋心,她永遠明白自己處在什麽樣的境地。或者這也是她的劫,當她心裏藏了這份情的時候,她就知道。


    她知道當她獨守宮房的時候,再無法愜意。雖然談不上什麽相思使人狂,但至少會像如今這樣,心裏牽掛,有點不安生,或者有一天她也學會嫉妒,再看到他對別的女人溫柔地笑的時候,不再僅僅是羨慕,也會嫉妒。


    雖然現在緋心腦子裏對其他的女人並不是不能容忍,而且有人替她分擔一下也是好的。每當他的索求太強烈的時候,她那會總想弄個女人來分擔一下,雖然現在她隻敢在心裏假設一下。緋心現在也不明白她這樣算不算真的懂得所謂的愛,但她認為她與以前是不一樣的。她可以看他看得更透徹,也能明白他有時生氣的原因。或者等她真的學會嫉妒才算吧?對於這些比較陌生的情感,她或者不能自如地控製和應對,但她至少明白,無論她願意與否,都要接受。


    八月二十六,樂正家送女出閣,送嫁隊伍綿延半街,至渡口船引連十,吹吹打打極為風光。緋心不能親去,遣常福代為祝賀。地方官府以及城中富豪都是親自前往道賀。聚於淮安的一些大員親貴們,不管與樂正家有無交情,也都礙著貴妃的麵子奉上賀禮。一時間也算鬧得個轟轟烈烈。


    緋心這幾日也越發地懶散起來,每日飲食日減,結果至八月二十八,馮太醫竟探出她顯了喜脈。這一下震得緋心徹底蒙了,她猶記得八月十五,皇上臨行前還戲言她有了。誰知半月不到,她竟真是有了!繡靈和常福聽了都哆嗦起來,直道老天爺開了眼,想不到貴妃出來這一趟,沒白受這一起罪,真就懷了龍種了!


    連太後也有些吃驚了,貴妃四年多都沒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歸了故土,這裏水土對她合宜,竟還就有了信兒了!雖然打心眼裏,她很不樂意看著緋心越爬越高。但皇上妃嬪雖多,但肚子像是都不怎麽爭氣。畢竟是皇上的骨血,自然她也心裏也有幾分歡喜,聽說了之後,忙著親自過來看,連著問太醫如何如何之類的。


    緋心一時都有些回不過味來,竟是有很長時間都麵無表情,也瞧不出喜悲。連繡靈都道貴妃是有點喜過了頭了!其實繡靈說的沒錯,她就是太高興了,以致不知該如何表達。四年來就一直盼著有一個孩子,與她榮辱與共,是她所有希望和她所有的寄托,隻要有一個孩子,她就有力量可以奮鬥到底!


    如果說,以往支撐她的,是帶給樂正一門榮光,那麽以後支撐她的,將是她腹中的骨肉。她是樂正緋心,她會為了聲名浴血奮戰絕不輕易言敗,但她也是一個人,她同樣也需要安慰。男女之間的情愛的確可以給她帶來安慰,但情感是可變化而不穩定的,而來自於親生骨血的支撐是不一樣的。當她風華不再,寵愛不再的時候,當感情化為飛煙,她還是要清燈孤影在宮中度過她的餘生。那時至少她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希望,那就是她的孩子!


    因皇上祭祀巡瞿是大事,所以太後不許居安著急飛報皇上。雲曦是重陽節前回來的時候才知道的,雲曦聽了之後的反應可謂是與緋心一模一樣,先木呆了一會,接著整個人的表情就開始發僵。後來汪成海一問常福,道貴妃當時也這樣,不由得歎。有時你不信這兩人是天生一對都不行,反應簡直是出奇一致!


    雲曦照例先往太後處請安,然後跟她說了說瞿峽一帶的風土。接著太後又說起先帝,雲曦也陪著敘了一起,接著便去見臣工。打從皇上大駕往瞿峽去,其實已經開始準備回宮的事宜。這段時間朝廷也算安寧,沒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各司各部也都安守其職,可見當初雲曦的安排有了成效。如今行程結束,也該啟駕返京歸朝!


    雲曦是晚上的時候才回到皓景閣的,進去的時候,他竟覺得手有些抖。他自己想想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孩子算什麽?對他而言也是工具,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扼殺掉的工具。但這個不一樣,這是他一直真心期盼的,渴望得到的。有了這個孩子,她才能更鞏固自己的地位,甚至更進一步。隻有鞏固地位她才能開心,也隻有地位不倒,才能與他廝守。


    他剛一進去,眼忽地一凝,緋心已經領著繡靈常福等人跪在地上迎駕。他盯著她垂頭的表情,輕描淡寫地說:“起吧,身上不方便。以後一應跪禮皆免!”


    “謝皇上恩典。”緋心聽了便由繡靈扶起身,陪著皇上往裏走。雲曦換了衣裳,喝了盞茶,這過程裏眼一直瞅著緋心的神情,眼見她神態自若,與往日無二。


    如今也是因她有了身孕,不需要再親自服侍,這是宮裏所有地位高些的有孕嬪妃待遇,緋心也並不是特殊的一個。直到他們一道入了內堂,隻留汪成海和繡靈幾個遠遠地簾外伺候,雲曦這才扶正了她的肩,半彎著腰瞅著她的臉。


    緋心讓他瞅得不自在,一時抬眼,見他正衝著她笑,簡直可以說是笑得勾魂奪魄,分外地撩人。她不由得也笑了,輕聲道:“真是有了。”那話像是她這會子都不信一樣。其實他能明白,說的就是八月十五他打趣她的事,他點頭:“真讓我說中了!”


    “何必跪到外頭去?弄得我不由自主要配合你。”雲曦眼睛亮亮的,此時看起來星光璀燦,聲音也變得有點甕甕的,像是含著塊糖一樣。


    “接駕本來就是禮數,皇上沒下旨,臣妾自然要跪迎。”緋心也笑,不過剛才他開了金口,以後跪禮皆免那便不同。她了解太後的心思,四年沒白伺候。太後再不能把持後宮也是太後,為她作臉也就是對她的尊重。至少表現得不那麽張揚,太後心裏舒服,大家都舒服。那她的孩子,也能平安一些。


    他笑了笑,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攬過她來,去摸她的肚子,平平的,但他有點迫不及待,恨不得能讓這肚皮馬上吹氣一樣鼓起來:“馮意昌怎麽說?”


    “不是很好。”緋心說這個的時候也是笑的,雲曦看著她的樣子,心裏有點泛疼。


    馮太醫在宮裏好幾十年,醫術是第一流的,做人自然比醫術還要高明一層!當著太後的麵什麽也沒說,隻是道喜。


    但對著緋心不一樣,好多話還是先墊一下好些。他打從皇上指他專門照顧緋心的身體他就明白得很,貴妃在皇上眼裏不一樣。那麽這個孩子也就格外地金貴,若是話起得晚了,到時他自己一條命可算是到了頭了!太醫說起來風光,實則哪天不是刀尖上活命?知道的越多,就越是難熬。他已經風燭殘年,可不願意臨老再挨刀。


    他一早已經跟緋心實說,這孩子不穩當。因緋心的虛寒逼宮,氣血不暢,供養之地不好,這根苗自然不穩。當然他話說得圓滑,雖然胎不穩,但他必會竭力而為。緋心是明白的,但不管怎麽說,至少證明她的身子有起色。能得了胎,就是證據。也說明馮太醫的確有妙手,既然如此,這人用得。


    “不管好不好,也得保著。”雲曦撫了撫她的肩,“別以為他醜話先兜了底,我就能便宜了他!老頭子有年頭了,如今老命還惜得如此。這會子說這種不痛快的就不怕了?”


    緋心笑著:“說難聽話是得罪主子,但他有功在前,借術而為。就是得罪了,主子也要用他。但這難聽話不說,雖一時可安。一旦失了龍胎可就半點用處也沒了!”她輕語,“他如此說,若真能保得,是他的功!若保不得,是他料事如神。想必以後還得指他!他都成了精了,哪裏再用嚇他?”


    他輕嗔:“你把心思都用在斷識人心了,整日家再想這些可真沒好處。”他見她欲開口便補充道,“至少這些時日不要想了。”說著,攬著她往床邊去,“該歇了,好生歇一陣子。”


    “臣妾再會斷識人心,也不及皇上。臣妾陪皇上下棋總是輸得一塌糊塗。”緋心任他攬著,一直躺進薄被裏。如今進了九月,重陽將至。便是南方,夜風也微有些簌意。


    “下棋你輸,別的地方你可沒輸過。”他摟過她來,輕聲哼著,似睡非睡的樣子,“況且你我這盤棋,我算是瞧明白了。八成還是我輸!”


    緋心聽了不由看他,見他閉了眼,索性也不言語了。一會便覺得泛迷糊,他一回來,緋心就覺得安生起來。


    如今兩人不像以前那樣沒話可說,但兩人也不是那種千言萬語恨不得訴之不盡。不過就是隨便說幾句,但她就是覺得安生。而且他味道很清新,笑容很明媚,懷抱很溫柔。當然他懷抱溫柔隻限此時,以前緋心認為他是沒有這個優點的。特別是他不管不顧的時候,那時他在緋心眼裏就像戲裏演的妖怪!這種極端惡劣的形容詞緋心也隻敢在心裏想一想罷了,而且還不敢多想。怕哪天讓他逼得受不了自己喊出來!


    但此時緋心覺得他現在優點又多了一樣,由此更感激孩子的到來。她覺得這樣是最好的,他陪在她的身邊,但也不能折騰她!她自己想想都有點不好意思,覺得太貪心了。其實如今她心裏最完美的生活就是,後宮交給她打理,她得個好名聲。他時常可以來瞧瞧她,但不要時常來折騰她!有一兩個子女,多一點也可以。她可幫他管束那些姐妹,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去當他的好皇帝!跟她以前設想的最美好差不多,不過多了一樣,他可以時常來瞧瞧她!


    雲曦垂眼看著她,縮在他懷裏像隻小貓。此時眼閉著,長睫毛像蝶翼,嘴唇微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美事呢?


    重陽節後,九月十五大駕起,各省官員並當地親貴送駕直至江都,皇上禦駕回鑾。皇上九月初六返回淮安,得知貴妃有了身孕之後。便免除貴妃一切省跪之禮,次日諸官員向聖上道喜,龍顏大悅,於重陽節賜宴以慶。


    樂正一家聽了這信兒,一掃之前因被迫將小女兒嫁至奉順的喪氣,走了個不爭氣的,至少還有一個頂梁柱在!重陽節舉家跑到宗廟裏燒香,以求先人保佑貴妃可以母子平安,最好能一舉得男!


    大駕至江都之時是已經是十月初,繼而換水路原路返回。結果緋心從十月中旬開始,有了劇烈的孕期反應,加上北方開始起秋涼,逆風而行,時又起浪,大輪速度不但比來時慢了,也比來時要稍晃了些許。弄得緋心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加上本來她身體就弱,七月初的時候又大病過一場。如此一來,更是勞損加劇,至十一月初的時候,她便時覺腹痛。馮太醫的麵色也越加地深沉凝重。緋心自己心裏有數,有孕的喜還未盡,已經悲從中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宮裏傳來飛書喜報,俊嬪莫梓蓉於十月十五產下皇子。太後聽了喜上眉梢,這個可是宣平朝的皇長子啊!雲曦表麵上如故,接受隨行臣工拜賀。


    但緋心知道,他心裏不痛快。對此緋心有點奇怪,打從俊嬪有孕開始,雲曦雖然也表現出喜悅,但緋心總覺得他有點煩躁。因這一路上,其實每月宮裏都會來常報。除了稟告一些政事外,還有就是從內宮來的一些常務。德妃時常會加奏俊嬪的情況,並且向皇上請示。當中時不時還挾點對皇上的思念之類的,寫得很含蓄。


    但雲曦基本上將這種常報就直接扔給她看,自己隻瞧一些政務。每每她向他提起,他也就淡淡地應句知道了。根本對俊嬪的胎情是好是壞漠不關心!不但不關心,到後來甚至給緋心一種這胎一直好好的讓他覺得很煩似的。


    其實從俊嬪家世而言,她父親莫嶺是築儀堂的侍郎,官居三品。家裏兄弟都是從文,分別在宣律院和奉上館領職,家族都世居京城永安。從小她也是按照一個宮妃的標準進行教育,和靈嬪都是一期入宮,封為五嬪之一。


    以她的家世而言,封個嬪算是合適。而以家族在朝中的地位而言,一直也都是不溫不火,不好不壞的中庸。她父親為官清廉,常閉門謝客,不參與黨派之爭。家裏到現在還住在京城拐八廊的舊宅裏,鄉裏有田,一早已經放給宗族遠親來種。


    而俊嬪這個人進宮以後,也可以說是安分守己。並不過分去爭寵,她有一手好廚藝,聽說八大菜係皆有涉及,更會做一些道地的京城小吃。皇上當初就是因為她手藝好,為此沒事老去她那一飽口福。雖然俊嬪一向與那幾位同期入宮的走得比較近,但華美人出事的時候,緋心查過,她並未參與半分。對於靈嬪的那些手段也並不知情。


    照理說,這樣一個人算是安全的。就算她身居高位,想來也不會對朝中產生多大的影響。而且她現在不過是個嬪,就算有了皇長子,也不可能一下竄到後位上去。封個夫人,甚至封妃都並不過分。對一直不合的司徒,司馬兩黨。對於那文華興華之爭都不會有什麽大的波動。皇上依舊可以掌持平衡,以正常而言,他該大肆歡慶,放心享受父子之情才對。


    除非皇上懷疑這個孩子的出處?更不可能了,混淆龍裔是要滅九族的,別說俊嬪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機會,她樂正緋心管理後宮也不是個吃幹飯的。


    突然緋心腦子一激,除非……皇上認為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皇上其實並不是針對這個孩子,也沒有針對俊嬪的意思。隻是在皇上心裏,這孩子不該這個時候有。但孩子什麽時候有,也不是他能控製得了的呀!又或者,他認為自己可以控製,但卻失了策?


    以皇上的縝密細致,從不是胡亂想當然的人。他既然認為自己可以控製,必然是有一套可控的方法。那方法究竟是什麽,緋心想不出。但很顯然,俊嬪是漏網之魚。那麽,皇上對她的漠不關心甚至有些煩惱的態度就可以解釋了。


    但凡事總有理由,子嗣關乎皇家根本。若是說皇上的動機是希望自己斷子絕孫,那簡直可以說是滑天下之大稽。除非皇上是瘋了,不然是斷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


    這事越是細想,緋心那種莫明的害怕就越是往腦裏躥,不亞於他那時時轉換的自稱。的確,南巡一行對緋心來說,讓她本身有了極大的變化。她了解到,皇上心裏也是有情的,對她同樣也是有情。當他不自稱“朕”的時候,心中的情分就少了權謀而多了溫存。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不再隻是君臣,而有了夫妻的溫綿。


    這些她懂了,以前是她太過狹隘,總認為世上那些所謂郎情妾意都是編出來誑人的。但當他顧著她的體麵,拋開自己的身份去替她一點點地刨土的時候。她真的懂了!當她病入膏肓,生死難料的時候,他會抱著她哭。雖然她未親見,但她可以體會。真的是懂了!因為懂,所以可以看懂他有時生氣的原因,所以會拔腳去追而不是一味地躲避。也正是因為懂了,當他爬牆跑到她家裏,雖然很不合體統,但她心裏也甜蜜。更是因為懂了,當他說起相類的經曆,並且欷覷情懷的壓抑之時,她也覺得感同身受,並且真心實意地想要將這份情感保護起來。讓他在宮裏的時候,也能不掩藏,不壓抑,真正達到皇上與雲曦的合二為一,不用時時魂魄遊移。


    但是這些,都是與他有別的女人並不衝突。隻要那些女人不影響到後宮的平衡,她並不介意將她們當做姐妹來疼愛照顧,盡量不會讓她們委屈。


    緋心還記得在家裏那晚,他曾說的話,他說,一起下一盤“無子棋”。賭是她能安定他的心,還是他令她臣服。她當然會讓他安心,讓他心裏的情懷可以釋放又不會成為帝業的阻礙。雖然這代表她將不斷鬥爭直至斷了這口氣,但她並不介意也不畏懼。而她必會向他臣服,因為她是最忠的。無論是忠於國家還是忠於他,她都要成為最最忠誠的表率。這棋開盤他已經穩贏不輸,但他卻依舊說自己八成輸了。或者說,是她真的一知半解,抑或者,皇上此番自有高妙她實是難猜出?


    最近緋心身上難受得很,但腦子該用還得用。如今也沒上岸。上岸還要再走十來天,進了京就已經十一月了,臨著太後的千秋節也快到了,估計回去正趕上俊嬪的兒子滿月,接著又是皇上的萬壽。然後又該過年……這一檔又一檔子的事情,再一想德妃林雪清,這半年估計她也慪得夠戧,日後怕是與她的關係難回到當初。


    雲曦進了中艙,眼見她歪在榻上睜著眼睛望天,連他打正麵過來都沒瞧見。就知道她又想事想得出神,他伸手一握她的手腕。她這才反應過來,他往她身邊一坐,眼見她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心裏就煩躁得要命,他突然伸手摟過她來。摸著她的頭發,在她耳邊輕輕說:“這太折騰人了,看那馮意昌也沒那個本事。與其這樣,不如……”他竟有點說不下去,一時微頓了一下,補充一句,“你莫誤會了我的意思,並不是不想要這一個。隻是受不了一塊肉在這裏折騰你的小命!”他知道她心重得很,忍不住要補上一句。


    緋心眼淚都快下來了,低聲道:“臣妾知道皇上是體恤臣妾,但臣妾實是想保著。”她咬牙說著,直覺每個字都在咬她的肉。母子連心,就算現在還隻是一塊肉,也是她的心肝寶貝。哪怕有一絲絲的機會她也要保。


    雲曦抱緊她,眼微微地眯起來:“你若真是想要一個孩子作傍,眼下就有,用不著拿命去拚,等以後好了,再生也不遲。”


    緋心的眼一下瞪圓了,掙紮著從他懷裏脫出來。看著他的表情,手都有些打戰:“皇上!”


    他伸手摸摸她的臉,突然笑了一下:“你怕什麽?有我在。”


    她搖頭道:“臣妾不是怕,臣妾是不明白。”


    雲曦複把她摟過來,這回是陪她一塊歪著:“我算是瞧出來了,你若真是全能明白了。估計是我閉眼……”


    緋心嚇得欲掙紮起來磕頭,總算是讓他把那句要命的噎回去一半。他笑了笑,麵上帶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好生歇著吧,既然是想保這個胎,也該多保養才是。整日家心事重重也不是什麽好事。”他說著讓她躺好,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回宮之後,你暫不用再理事。安心養著便是。”


    緋心輕應了一聲,最近體勞力盡,剛才又費了半天腦子的確也是累了。便也不再多言語,一會的工夫便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十一月初六,皇上禦駕回鑾,此徑一途經八省六州部,大小城鎮共計三十三個,曆時五個月零二十天。將至之時,太後懿旨,道因此次南巡已經耗費不少,斷不必再為哀家大肆擺賀千秋。緋心明白,其實太後是累了。更重要的是,今年她四十七的壽辰,這數聽著不吉利,大肆慶賀她心裏不舒服。雲曦自然是心裏有數的,於是順其意願,道太後南幸之後,感先帝之功德,慨先帝之餘思。因此今年千秋萬壽,皆革減一半規製,臣工皆道聖明!


    回宮之後,皇上集合群臣,將此番南巡的事稍作了一個總結,賞賜了受命留朝的臣工。其實關於這次皇上在平州遭險的事已經傳進朝廷,作為央集令右丞的林孝此時是戰戰兢兢,平州地屬南省,但直歸央集而管,七省總巡為央集推薦委任。如今在平州搞出一串的事,更鬧出圍困皇上意圖不軌這樣的大禍。


    那段光祖雖然已經革職抄家,本人押解上京。但這往上三勾兩不勾,全都要折騰到央集令這一塊來。所以皇上一升殿坐朝,他就已經一背的汗。還好皇上對此事隻是淡淡帶過,表示這個問題就止於段光祖,不欲再向上追究。這自然是帝王的馭臣之策,雖然之前央集令整個班子也為此事議過,但也著實是噤若寒蟬一把。主要是現在央集跟京畿實是不太對付,架不住有人在皇上身邊煽風點火,更何況,那個左含青還是親自侍駕南去的。


    朝裏的事暫且不說,如今京城已經入了冬,他們剛至永安的時候便趕上雪。緋心乘輦進到後宮的時候,眼見觸目銀團,雪飄如煙,因不是最冷之時,縱落得密但至地難存,一片濕濘。但樹上屋上倒覆了一層白,雪很是急,迷迷蒙蒙的像是起了大霧般的。


    緋心早在道上已經換了大毛衣服,加上南方暖北方寒,如今一徑行來,覺得季錯之間格外明顯,越發懼涼起來。但卻覺得空氣十分清新,樹仍帶綠意,並不蕭索,可見前一陣京裏還算是暖,晚菊繁盛,覆雪仍嬌。讓她瞧了十分地喜歡,一時突然覺得,縱是淮安再好,到底這裏才是她的家!


    但就緋心一回後宮,已經覺得這氣氛有點詭異。本來以為,這半年她陪著出去,以林雪清的個性,就算不拿冷臉對著她,肯定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熱情了。畢竟之前,她滿以為可以陪同南下,還拉著緋心一道想跟皇上說。結果緋心不肯買她這個麵子,不但不買,最後反倒撈著個獨侍君王的絕大恩惠。換了是哪個,也要把緋心恨到骨頭裏。


    但這回算是緋心想錯了,雪清簡直三月桃花臉,春意融融笑語盈盈。緋心這邊剛進了掬慧宮歇下,雪清便領著一眾嬪妃前來探看。一來恭喜緋心懷了龍裔,二來問候她此行勞累,三來更是讚了她如何在隨侍之時奮勇護主,智勇雙全,簡直說得像是有如親見。把緋心誇成曠古絕今一等一的忠賢之人,聽得緋心是暈頭轉向。


    緋心歪在暖床上,烘著手爐,身上披著翻毛的毯,臉上淡妝微染,雖是心裏覺得詭異,但臉上還是一副懶懶的樣子。如今俊嬪剛得了子,正在宮裏月期養著沒來。寧華夫人早已經幽居不再見人,自是見不著麵。餘了不過是和嬪,吳,陳以及其他的幾位美人。剩下的,雖是跟著德妃一並而來,但因身份所限,容不得她們入內殿。


    和嬪幾個本來就跟緋心沒什麽交情,一時說些套話,見貴妃懶懶的,心下也覺得沒什麽意思。稍立了立便起身告退。隻得德妃一臉春風地與她玩笑。


    “姐姐這次好福氣,到底是南方水土養人,瞧姐姐越發水靈晶透了。”雪清笑吟吟地坐在床邊,雙眼含了春露一般的,“如今姐姐懷了龍胎,一應事都有妹妹照管,可不能再操勞了。不然,妹妹心裏可實在是過不去的。”


    “還是妹妹體恤,我正忖著說想偷一陣子懶。但又覺得最近妹妹操勞得太過了,心裏也很過意不去。”緋心正有此意,最近她胎不穩當,這事情皇上一直瞞著外頭。所以回來的時候她也想趁勢找個機會脫身,省得頂風太勁惹人眼紅。所以一聽雪清這樣說,馬上伸手握著她的手,輕聲說著。


    “喲,瞅姐姐這手涼的。快捂著!”雪清忙把她的手往被裏一送,“這回一趟,也的確是瘦了不少。妹妹這哪裏算是操勞的,比不了姐姐一指甲。如今也該歇了,不能再煩著姐姐說話。明兒妹妹再來瞧姐姐。”說著,她便站起了身,擺駕回宮了。


    繡靈和常福一直把她送出掬慧宮這才回轉,眼見如今德妃勁頭有點古怪,一時便問繡彩:“這半年宮裏都怎麽樣了?”


    “也沒什麽,每日不過就是領著奴才照看照看。隻是月前德妃打發人來,那會子俊嬪娘娘快生了,來人道,德妃想給俊嬪娘娘寫個福帖,去年娘娘送她的好得很,可巧又一時翻不著。便來問問這裏有沒有現成的帖子,拿了給德妃娘娘去描。”繡彩聽了說,“別的也沒什麽事情。”


    “這東西找人寫了便是,何必非到這裏來找?”繡靈腦子轉了轉,道,“之後你給了嗎?”


    “我也懶怠找,就打發人往禦藥房隨便找個慣會寫字的,弄了一個交差完事。”繡彩早知道自己家主子對德妃不是真心,哪裏管她那些。


    常福本來也聽得微蹙了眉,聽她這麽說緩了一下:“沒事找碴子的,如此最好不過。如今主子有了龍胎,可得一萬把小心。”


    “這我還不省得嗎?”繡彩笑笑,“小安子前一陣也說呢,如今咱家娘娘不在家,這門戶還是妥當些好。省得讓人拿著漏錯,再攤派到主子頭上沒意思。”


    “算你有些長進。”繡靈聽了揚眉,也不再多話,忙著進來打發緋心。一會子馮太醫要過來,加上宮裏上上下下空了半年,她也打算好好理一理。瞅著這半年德妃也沒什麽動靜,但怎麽這態度有些怪。這幫人跟著緋心久了,最是敏感的。德妃要是甩個臉倒也正常,偏是這樣熱乎乎的。


    一時常福笑笑:“我估摸著,德妃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咱家主子今時不同往日了,獨伴聖駕南巡,又救駕有功。主子如今已經是貴妃了,再封那還能是什麽呀?要我說,她這樣也對,也該識時務些。當初沒有本事陪著一道去,如今就該認了才是。”


    “你少上形兒了!還惦著司掌局大總管的位子呢吧?”繡靈白了他一眼,“你也別太得意了,娘娘講話,舉凡世事,必出有因。哪裏就認了?”說著,也不理他,徑自就去忙自己的事去。其實她心裏也有幾分是這樣想,但又總覺得這樣那德妃便安心低頭也不太像她。索性也不管這些,先打發了緋心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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