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旅行團因為譚東與唐婉的離隊而名存實亡。


    沙博根本無心去遊覽沉睡穀周邊的風景,因為失望,他顯得意興闌珊。楊星來到沉睡穀,吃不下東西的毛病更加嚴重。他吃膩了葡萄,現在麵對滿山的葡萄,連一口都吃不下去。吃不下東西人就沒了精神,但他卻萌生了另外一個念頭,他不相信這世界上就沒有讓他想吃的東西了。所以,接下來的兩天,小菲陪著他,在沉睡穀四處尋找可吃的東西。


    沉睡穀的食物多是就地取材,山上有走獸,河中有遊魚,農家自種的蔬菜,圈養的家畜。一些特色小吃也別有風味,像幹粑牛肉,葉兒粑,都是將肉類與粘米混合而成。坨坨肉,更是用灶火燒烤而成,入口先有股焦糊味,接著馨香便滿嘴遊蕩。當地還有種名吃叫做川前粉,用料就是米粉,作料卻多達二十餘種,辛辣口味,吃起來可辣得人滿頭大汗,但舌卻不麻,喉不幹,吃完後滿身舒暢,隻覺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


    民間的智慧無窮無盡,沉睡穀數百年間與世隔絕,已自創了一套自己的生活體係。飲食文化在其中無疑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小菲吃得淋漓酣暢,楊星卻依舊滿麵愁容。任何一樣吃食,在他眼裏都如同洪水猛獸,當端到他麵前時,他避之猶恐不及。小菲心疼他,強迫他吃些東西,結果他吃完便嘔吐不止,急得小菲在邊上眼淚汪汪,卻又無計可施。


    那就還是吃葡萄吧。葡萄雖然吃膩了,但卻是楊星唯一吃下去沒有不良反應的東西。沉睡穀有的是葡萄,小鎮兩邊的山上,有密密麻麻的葡萄園。正是收獲季節,葡萄園裏有很多采摘葡萄的當地居民,他們走進任何一家葡萄園,那家人都會慷慨地任你采摘。


    天天吃葡萄也不是個事,楊星現在吃得滿臉都是葡萄的綠色。第三天,他躺在夜眠客棧的房間裏不願動彈。小菲知道他是動不了了,心裏就很後悔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小菲出門去找沙博商量,沙博便帶他去找了夜眠客棧的老板江南。


    江南也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病症,凝神想了一會兒,說:“我們這兒有位郎中,是家傳的手藝,這些年沉睡穀居民有什麽頭疼腦熱的毛病,都向他尋醫問診。如果你們不嫌棄,不妨找他去看一看。”死馬當活馬醫,總比什麽都不做呆在屋裏強。


    江南帶著楊星小菲去找那個郎中。郎中年紀居然不大,三十出頭的模樣,卻生得老成,一說話眼角的魚尾紋密密麻麻。他聽完楊星的症狀,沉默了好一會兒,讓楊星明天再來,他要好好翻一翻醫書。


    楊星對這小鎮上的郎中本沒抱什麽希望,當下便依言回去休息。


    第二天,江南有事,便讓楊星和小菲自己去找那郎中,說是郎中一早就讓人捎話來,說找到了可以醫治楊星怪症的辦法。楊星強打起精神,在小菲的攙扶下,去那郎中的住所。


    現在楊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郎中住的房子跟小鎮上其他人家一樣,陳舊陰暗,屋裏成年累月飄蕩著一層不散的陰霾。少年老成的郎中,穿一襲灰粗布的長褂,端坐在方桌之後,就著桌上的一盞煤油燈,正在細細翻看一本線裝書。


    楊星小菲敲門進來,郎中陰沉著臉,也不多言,隻是起身去裏屋取了一個酒瓶出來,裏麵裝滿了紅色的液體。房間裏異常陰暗,那些液體在瓶中微漾,殷紅的顏色讓小菲聯想到了血。


    郎中看小菲露出害怕的表情,僵硬的臉上現出些不屑。他也不多言,打開瓶蓋,遞到小菲的麵前,示意小菲聞一聞。小菲往後躲了躲,但還是把鼻子湊過去,聞完後“撲哧”一笑,暗笑自己多心。


    那瓶中液體有種淡淡的酒香,還混合些中藥的味道。


    小菲將酒瓶接在手中,遞給楊星。楊星皺著眉,滿眼都是懷疑的神色。他把瓶口貼近嘴,試探著抿了一下。液體入喉,一陣清涼,接著,便好像有股力量瞬間注入身體。楊星精神一振,再不懷疑,大口將那液體喝下去。


    小菲在邊上微笑著搖頭。楊星真是餓慘了,一口氣,竟將一瓶液體喝下去大半。喝到最後,可能被嗆著了,不住咳嗽,咳嗽時瓶口居然也不離開嘴巴。小菲便輕輕拍打他的後脊,說:“你慢點喝,沒人跟你搶。”楊星還是將一瓶液體盡數喝下,這才歇了口氣。放下酒瓶時,不住地喘息。


    也不知那郎中的藥水裏有些什麽成分,楊星隻覺身體裏充滿了力量,迫不及待要去發泄一番。小菲看他臉上的神采,也在心裏嘖嘖稱奇。


    “請問這瓶裏到底是什麽藥?”楊星此刻對那郎中已是心悅誠服了。


    郎中依舊麵無表情,冷冷地道:“不是藥。”“不是藥那會是什麽?”楊星疑惑地道,接著,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不是藥,是酒。”郎中頷首。


    小菲想起剛才鼻子湊到瓶口前聞到的氣味,這時也想起來了,是有股挺濃的酒香。她脫口而出:“是葡萄酒。”——神奇的沉睡穀。神奇的葡萄酒。


    “你這兒還有多少這種葡萄酒,我全買了。”小菲豪氣地說。


    那郎中搖頭道:“我隻有一瓶。”“一瓶?”楊星和小菲一齊失望地叫。


    郎中遲疑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緩緩地道:“這種酒不是我能釀製出來的,如果你們真的想要,我倒可以指點你們去一個地方。”楊星脫口而出:“哪裏?”郎中又微一沉吟,這才緩緩地道:“沉睡山莊,沉睡莊主。”深夜,沙博還呆在小鎮唯一的網吧內。


    網吧的房子也是老房子,但開業之前顯然精心裝修過了。四壁雪白,幾盞白熾燈將室內照得通明一片。沉睡穀的夜晚,很少能見到這麽明亮的地方。


    四十台電腦,分成四排,整齊地排列在室內。沙博之前察看過了,機器選用tcl的十七寸顯示器,賽揚1.7g的cpu、128m的內存,也就是說小鎮網吧機器配置正是當前的流行配置。


    這晚十一點多鍾,網吧裏還有二十多個少年在網上,他們劈嚦啪啦敲打著鍵盤,有的嘴裏念念有詞,跟其他地方的網吧並無二致。這些少年穿著也不像沉睡穀中的成年人,隻限於灰藍兩種顏色,從他們身上,可以找到很多當前外麵世界的流行色彩。


    沙博坐在電腦前,打開有忘憂草的那個qq,qq上還有其他一些朋友在線,但沙博無心與他們交流,隻呆呆盯著忘憂草那個灰色的小圖標。


    忘憂草還是沒有給他留言,她真的像是從網絡中蒸發了一般。


    沙博再打開信箱,打開忘憂草發給他的那幅圖。


    他還是不能弄清那幅圖的含義,它是否跟她的消失有關?


    沙博之前已經拿著忘憂草的照片問過了網吧的老板,一個染了黃發的小夥子拿著照片端詳半天,搖頭說沒見過這個人。沙博不甘心,又將照片給網吧裏的其他人看,那些人無一例外全都表示沉睡穀裏沒有這個人。


    “我們這兒上網的人就那麽多,大家幾乎全都熟悉,這女孩要真在我們沉睡穀上的網,我們不可能不知道。”網吧老板最後說。


    沙博心情鬱悶,呆坐在電腦前,現在他隻希望忘憂草能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出現,那樣,所有的疑問都能得到解答。他實在不願意相信發生的一切都是忘憂草在騙他。


    那樣一個純真得不染塵埃的女孩,怎麽會是騙子呢?


    十二點那會兒,沙博失望地走出網吧,鎮上此時已經罕有人跡了。


    小鎮被一條湍急的河分成了兩塊兒,網吧位於河的西岸,沙博要想回夜眠客棧,必須經過河上那座鐵索橋。離開網吧所在的小街,便再看不到燈火了,幸而天上懸著一彎鉤月,一些蒙蒙的月華灑將下來,讓視線中的青石板路麵一片淒白。小鎮至今還保留了日落而息的習慣,這時已是半夜,家家閉戶,再沒有了人聲。寂靜在小巷裏流淌,滑過影影綽綽的屋簷的陰影,有些森然。


    沙博開始邁上通往鐵索橋的台階,台階很高,站在下麵根本看不到橋。台階兩側,是挨得很近的民居,高大的牆壁,聳出的屋簷遙遙相對,隻露出極窄的一片天空,斜射而至的月光變得極其稀薄。


    沙博忽然停下,這瞬間,心跳加快。


    他聽到了歌聲,從橋的方向傳來。


    歌聲極弱,夾雜在流水的嘩嘩聲中,更有了些極不真實的感覺。沙博無法聽清歌聲唱的是什麽,它時而尖銳,時而沙啞,有時又極不連貫,好像唱歌的人正在做著別的事,那歌聲是無意中哼出一般。


    沙博腳步有些沉重,頭上出了層微汗。


    ——沉寂的小鎮深夜,水流湍急的鐵索橋上,有人在唱歌。


    沙博一步步邁上台階,鐵索橋終於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台階在高處,月光毫無阻隔地映照在橋上。山間霧嵐很重,與月華混合,顯得影影綽綽,橋的中央更似籠在一層煙霧之中。


    就在煙霧之中,側身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人。


    女人的長發披散下來,垂落在白衣之上,白衣便愈發白得森然。她站在橋上一動不動,懷中似乎抱著東西,歌聲便從她站立的方向輕柔地飄過來。那歌聲與其說是歌唱,還不如說是在娓娓訴說著什麽。


    沙博硬著頭皮邁上鐵索橋。橋的顫動驚動了那女人,她轉頭看了一下橋的這端,又轉回頭去,歌聲卻在這瞬間歇止。


    夜晚其實並不寂靜,除了水聲,河兩岸的高山上,還有夜鳥的悲啼,山風拂過樹梢如蠶食桑葉的“沙沙”聲,更多的是隱在山林間的各種小蟲的鳴叫。


    就是沒有人聲。


    沙博走得很慢,似乎想讓步子邁得穩一些。鐵索橋在夜風中輕微晃動,沙博走到三分之一處時,山風吹過來,他的腿有些發軟,心跳更劇烈了些。他看了看橋下,流水濺起許多泡沫,白花花的打著旋兒向前流淌。橋高逾丈,沙博忽然腦子裏出現一個念頭,他想到,如果自己就此從這橋上摔落下去,那麽,自己就真的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此時,沙博離那白衣長發的女人已經很近了,他更加小心翼翼,企圖不驚動那女人,從她身後而過。


    但那女人卻驀然間動了,一動,便轉到了沙博的身前。


    沙博悚然一驚,全身驟起一陣痙攣,隻覺有些力量直奔湧至頂上。


    月光下,他看到了一張淒白的臉。


    女人模樣生得倒頗為俊俏,隻是那麵孔仿似透明的一般,沒有絲毫血色。女人眉峰緊鎖,兩行眼淚正不停地從眼眶裏流出來。沙博這時明白了,原來適才聽到的歌聲,其實是這女人在哭泣。


    女人麵對著沙博,一些嗚咽聲源源不斷地從緊閉的嘴裏傳出來。那些哭泣環繞著沙博,沙博全身都起了層雞皮疙瘩,雙腿微顫,隻想著能盡快過橋,離這個女人越遠越好。


    但那女人站立的位置,恰好阻住了他的去路。


    “你回來了!”那女人忽然說,“你回來了就好,快來看看我們的兒子。”女人說著話,身子往前進了一步,沙博下意識地後退,這才看清女人懷中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


    “你不想看看我們的兒子嗎?我帶著他一直在等你回來,你為什麽害怕呢?”女人哭得更傷心了,“我終於找到我們的兒子了,我找到了。”沙博頭皮發麻,手心腳心裏滿是汗水。他麵對著女人,真想轉身撒腿就跑。但那女人身上似有種東西吸引了他,他緩緩後退著,卻不能轉身,不能離開。


    女人撲了上來,一隻手抓住了沙博的胳膊,聲音裏帶上了些絕望。


    “這是我們的兒子,你看一看,哪怕就看一眼。”沙博掙紮著,一時卻掙不脫女人的手。這時,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到了那女人懷中的孩子身上,那瞬間,他全身僵硬,血往上撞,腦海裏變得一片空白,除了驚懼。


    繈褓中的嬰兒隻是一個布娃娃,那女人在抓住沙博的胳膊時,包住布娃娃的棉布鬆散開來,月光下,布娃娃的肚子被剪開了,一些棉絮脫落在外,上麵沾滿血跡,就像這嬰兒剛被開膛剖腹過一般。


    因為恐懼而生出力量,沙博奮力一掙,將那女人甩了一個趔趄。


    沙博奮力向前跑去,那橋便劇烈搖晃起來。沙博哪還顧得了這些,一口氣跑到對岸。他喘息著,在下台階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


    那女人還跌坐在橋的中央,月光下顯得更加淒楚。她的歌聲這時又再次傳過來,幽怨且憂傷。那不是歌聲,那是她的哭泣,沙博想。這時恐懼消散了許多,沙博心中充滿疑惑,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膽子回身查看,急步拾階而下。


    寂靜的沉睡穀,再一次讓沙博覺得並不沉靜。


    “你一定是遇上那個瘋女人。”江南微笑著說,還有些悻悻的味道。


    沙博心有餘悸地道:“那瘋女人是誰,怎麽也沒人管管她。她那麽抱著個沾血的布娃娃站在橋心,虧我膽子還算大的,要稍微小那麽一點,不被她嚇得從橋上摔下去才怪。”他籲了口氣,再感慨道,“我今天算是撿了條小命。”“那瘋女人說起來也挺可憐的,三年前剛生完孩子,丈夫就出去打工了。她一個人在家帶著孩子。不料三個月後的一天傍晚,她將孩子放在窩籃裏,出門去河邊洗衣服,回來後,孩子居然不見了。她起初在小鎮上挨家挨戶地找,後來又滿山遍野地跑。那段時間,小鎮上幾乎所有人,都在半夜聽到她叫兒子的聲音。她就這樣找了一個月,最後還是沒找到,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麽急瘋了。”沙博露出同情的神色:“她那孩子失蹤時有多大?”“還在窩籃裏的孩子能有多大,也就六七個月大吧。”“六七個月大的孩子不會自己失蹤,鎮上後來沒有追查這件事?”“怎麽沒查,瘋女人四處找兒子的時候,鎮上人發動起來幫著她一塊兒找,當時就差把小鎮翻過來了。小鎮就這麽大點地方,誰要偷了他的兒子不會沒人知道,再說,好端端的,別人偷她兒子有什麽用?所以這件事到最後隻能不了了之。”沙博想起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同樣的遭遇,不同的人。


    “更讓人同情的是瘋女人的丈夫回來,見丟了兒子,一怒之下,將她暴打一頓後趕出家門。她不想離開家,但隻要回去,等待她的必是丈夫的拳腳。後來,她就又開始找兒子了,她逢人便說,隻要她找到兒子,就能回家了。”“那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她就像是沉睡穀裏的幽靈,成年累月在外麵遊蕩。餓了,就隨便闖進哪一戶人家,大家同情她,也都會給她點吃的。到了晚上,她就睡在街邊屋簷下。後來有一位老太太,同情她的遭遇,把自家空閑的一間房子給她住,她這才算有了家。這兩年,她瘋得已經不算厲害了,平時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卻經常在半夜抱著個布娃娃四處亂跑,已經嚇壞了不少遊客。”江南無奈地笑笑:“其實你隻要知道了瘋女人的事,就不會覺得她可怕了。”沙博感慨道:“這瘋女人怪可憐的。”江南的一番話讓驚魂未定的沙博定下心來。這時已經是下半夜了,他回到夜眠客棧,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仍然深夜讀書的江南,向他講述了自己在鐵索橋上的經曆。江南說完瘋女人的來曆,打了個哈欠,沙博便知趣地起身告辭。


    他站起來的時候,看到江南合上了手中的書。那書名落入他的眼中,是《人類心靈現象的分析》,作者是一個叫穆勒·詹姆斯的英國人。沙博不由多看了江南一眼,心裏暗暗稱奇,想不到這小鎮上還有人在研究這種學術著作。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沙博已經知道了江南原是南方城市一個生意人,在那個城市,他的生意已經做得很大了,不僅有自己的公司,公司下麵還有酒店賓館等實體。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場大火燒毀了公司所在的大廈,幾次投資失敗,讓他身負巨債。


    江南在跟沙博說起往事時並不避諱,坦言在他所在那個城市,很多人第一桶金的積累都跟黑道密不可分,他也是如此。在他破產之後,債主之中便有一些是黑道中人。他們給他所下的最後通牒就是:拿不到他的錢,就拿走他的命。


    江南星夜遠遁,逃離那個城市。後來在中國幾經輾轉,期間不斷躲避仇家的追殺,最終來到了這世外桃源的沉睡穀。


    “小鎮上民風淳樸,非常易於生存,而我經曆這麽多波折之後,已再沒有了昔日的雄心,便在小鎮安了家,開辦了這家小客棧,過一種平靜的生活。”沙博當時對江南滿心欽佩,真看不出來,這麽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居然有著如此傳奇的經曆。


    江南又搖頭笑道:“後來在這小鎮呆久了,我才知道,這小鎮其實並非我當初想的那樣簡單。我自覺自己的經曆已經很不尋常了,但是,這小鎮上還有一些人,他們的經曆更為傳奇,也更為神秘。”沙博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你看過古龍一本叫《絕代雙驕》的小說沒有,小說裏有一個惡人穀,裏麵的人全都是在外麵混不下去了才逃到那裏。這沉睡穀便很有些那惡人穀的味道。在這裏有許多人你都不能小覷,因為很可能在他到沉睡穀之前,都是雄霸一方的風雲人物。”沙博睜大了眼睛,心裏的驚懼已經到了頂點。


    ——傳奇的沉睡穀。神秘的沉睡穀。


    當沙博問起小鎮上都有哪些人是昔日的風雲人物時,江南卻搖頭:“大家來到沉睡穀,自然都抱著隱姓埋名,終此一生的念頭,我們又何必要記住他們以前的名字呢?”江南這樣說,沙博便不好再問了,但心裏卻開始對這沉睡穀保持了一份戒心。


    這晚,沙博告別江南回房睡覺,在經過走廊時,又看到了那個穿綠裙的女子雪梅。雪梅依然麵無表情,在經過沙博身邊時,眉眼都不抬一下,隻當沙博是隱了形一般。沙博與她擦肩而過時,忽然有了一些異樣感覺,覺得這女人似曾相識。


    這真是種奇怪的感覺,第一次來沉睡穀,怎麽會見過這個女人呢?


    而且,這女人是江南的妻子,江南說,這是他來到沉睡穀後娶的老婆,他們成婚已有六年。


    楊星終於可以吃東西了。


    喝完那瓶葡萄酒,他的體內積聚著一些洶湧的力量,他發泄的方式就是帶著小菲,出去吃了整整一天。後來實在吃不動了,他手捧著肚子,不得不張大了嘴以助喘息。這一天裏,小菲始終笑眯眯地跟在他邊上,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甚至比他還要開心。


    楊星的病好了,他們便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當中了。


    小菲心裏還在想著一個問題,不知道楊星的病以後會不會複發,所以,在離開沉睡穀之前,一定要多找一些那樣的葡萄酒帶回去。


    楊星可就顧不了那麽多了,他的胃口出奇的好,這麽些日子忍饑挨餓,他簡直餓慘了,這回要一次全補回來。他心裏慶幸這一趟沉睡穀來得值得,否則,這種怪病不定得纏身多久,說不定哪天早上就醒不過來了。現在這社會,被餓死實在是件挺丟人的事。


    傍晚的時候,楊星蹣跚地在小菲的攙扶下回客棧。


    他吃得實在太飽,肚子脹得身子都有些失重。


    天還早,秦歌與那瘦子這兩天結伴出遊,還沒回來,沙博一到沉睡穀便心事重重,行事神秘,這晚也不知道一個人跑哪去了。他們進門先與客棧老板江南打個招呼,便回自己房中。


    因為不是旅遊季節,夜眠客棧的生意不是太好,除了楊星這一行人,便沒有了其他旅客。客房在後院,顯得異常寂靜。


    楊星和小菲回到房裏,先躺了會兒,休息得差不多了,楊星來了精神,一把就把小菲抱到了懷裏。


    他們從楊星患上怪病起,已經好久沒有親熱過了。


    小菲是個小巧玲瓏型的女孩,楊星根本不用費多少力氣,就能把她扛在肩上。楊星第一次在校園裏發現小菲,便喜歡上了她。小菲穿著時尚,動感十足,一頭短發張狂地隨著她的動作不斷起伏。楊星通過其他人打聽關於小菲的情況,知道了她的家在江南一個非常著名的縣城裏,那縣城在中國百強縣中名列前茅。小菲的父親經營著一家箱包廠,據說在數年前便已躋身百萬富翁的行列。小菲的家世讓他著實猶豫了好長時間,但最終,他還是向小菲展開了攻勢。也許某一天,小菲的家世會成為倆人之間的阻礙,但擁有那樣一段美好的日子,也足以讓人欣慰。


    第一次把小菲擁在懷裏,楊星便知道自己再也離不開這個女孩。


    小菲像是一個動感十足的小太陽,輕易地便在他心裏灑滿陽光。她簡單純稚的個性隱藏在張狂的外表之下,愛情在她眼裏,也是非常簡單的事情。既然愛了,便要付出自己的所有。


    她看到楊星長期隻有兩身衣服換來換去,便主動買了衣服送到他宿舍裏;她見到他每次去食堂吃飯總是點些青菜,便主動在他的飯卡裏充錢,並在下次約會的時候,替他買上一大包零食。相處中有那麽多的細節讓楊星感動,甚至他還生出了慚愧的感覺。


    “你不要對我這麽好,這樣我會內疚的。”他對小菲說。


    小菲頗不以為然:“我什麽時候對你好了,我老爸每月不經我同意,在我卡上充那麽多錢,怎麽也花不完,現在找到你這個冤大頭,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小菲這樣說,楊星便知道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用不經意的態度來化解了楊星的尷尬。


    後來,楊星跟小菲說起了自己的家庭。


    楊星的家在蘇北的一個小城市,父母都是一家街道辦的皮鞋廠的工人,一生老實巴交,生活過得也頗為拮據。他們年輕時一直沒有孩子,據說當時也跑了不少醫院,但卻依然如故。楊星父母當時都已絕望,心裏隻當這輩子真要絕了後,卻不料楊星父親在四十歲那年,楊星母親突然有了身孕。高齡產婦生產是件很危險的事,但夫妻二人態度都很堅決,一定要讓這孩子來到世上。


    楊星的童年在百般溺愛中度過。


    後來上了學,父母對他依然溺愛,但是,年幼的楊星漸漸地覺出了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他雖然在學校裏也可以跟別的同學一樣,穿上嶄新的校服,在春遊時帶上各種好吃的,但是,他從父母苦澀的眼睛裏,知道自己每得到一樣東西,父母便要為之辛苦好長時間。當時那家皮鞋廠早已停產,父母都已下崗在家,父母便每天騎著一輛三輪車,去批些蔬菜來,在農貿市場上賣。每天晚上,他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還經常為要兒子買一些他喜歡吃的小吃,或者學習用具。


    父母從來不到楊星的學校去接他,因為他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他們怕出現在兒子和他的同學麵前,會讓兒子難堪。


    懂事的楊星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有一天夜裏,他獨自起身,來到父母房間。拉開燈,他看著床上酣睡的父母,眼淚悄悄從眼簾滑落。他就在那時發誓,終有一天,他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別人有的,他們也一定會有。


    就這樣,他默默把這個心願藏在心裏,用心讀書,直到高中畢業,順利地考上了現在所在的這所大學。


    這時家裏的經濟情況似乎略有好轉,父母所在的街道鞋廠被一家大企業收購,他的父母作為退休職工,每月可以按時領取退休金,加上這些年,父母仍然在市場上做些小買賣,所以手上還有些積蓄。


    這些積蓄全都用在了讓楊星完成學業上。


    小菲是個明事理的女孩,聽完楊星的敘述,立刻就對那對含辛茹苦的老人生出許多尊敬來。


    楊星坦白說出自己家庭的情況,小菲感覺到了他的真誠,她在寒假期間回家跟家裏人說起了楊星的情況,出乎意料的是,小菲父親像小菲一樣,一點都沒有嫌棄他的家境貧寒,而且,小菲父親還讓小菲在學校裏,盡最大可能幫助楊星。隻有貧寒出身的孩子身上才能迸發出超常的鬥誌,而這些鬥誌,卻是用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小菲父親這樣說。


    這個暑假,小菲起初騙家裏人說跟同學外出旅遊,後來錢花得差不多了,她便向父親坦言楊星得了怪病,自己要留在學校照顧他。父親並沒有過多考慮,便答應了,還在她的卡上打上了足夠花的錢。


    如今,在這離家數千公裏之外的偏僻小鎮沉睡穀,楊星的怪病終於痊愈,小菲打心眼裏高興。現在回到房間,久違的溫情又重新出現在倆人之間。


    楊星瘋狂地吻著小菲,吻到她透不過氣來。


    敲門聲忽地響起。


    楊星停止了動作,懊喪地皺緊眉頭,做了一個掃興的表情。小菲便在他腦門上重重一拍,起身理了理衣服,過去開門。


    門外居然站著譚東和唐婉。


    倆人離開夜眠客棧,便再沒有和大家聯係過,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他們突然出現,不由得讓小菲楊星生疑。楊星這時也趕緊過來,站在小菲身後。


    譚東依舊麵無表情,好像他隻是陪著唐婉前來。而唐婉卻麵色紅潤,顯然這三天心情不錯。唐婉微笑著將一摞紅紙片遞了過來,小菲下意識地便接在手中,低頭看去,原來是一摞請帖,她再抬頭時,便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我們要結婚了,請你們參加喜宴。”唐婉說。


    小菲和楊星對視一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小菲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要結婚?在這裏,結婚?”唐婉微笑:“是,就在這裏結婚。我們在這裏沒有什麽親戚朋友,也不認識什麽人,所以,隻請了你們幾個賓客。”小菲還想說什麽,楊星搶著說:“那恭喜你們了,到時我們一定去。”“婚禮就在明天,明天晚上,你們隻要來喝喜酒就行了,不要帶什麽禮物。”唐婉頓一下,接著說,“秦歌沙博倆人不在,他們的請帖想請你們轉交。”楊星連忙一迭聲地說:“沒問題沒問題,這事包在我們身上。小事。”唐婉道了謝,也不多說,微笑著道別,與譚東轉身離去了。從始至終,譚東都繃著張臉,不發一言,真的跟唐婉的貼身保鏢一般。


    關了門,小菲忍不住發出低呼:“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兩位大老遠跑這鬼地方來結婚,肯定是腦袋裏進水了。”楊星嗬嗬一笑,拉過小菲,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這孩子吧什麽都好,就是有一樣,不愛動腦筋。他們結婚,不正符合我們開始對他們的猜測嗎?”“你隻說了他們在躲避什麽人,沒說要結婚。”楊星歎口氣:“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倆人是私奔的一對亡命鴛鴦。”小菲想了想,立刻就想明白了:“你是說這倆人在躲避的人其實是他們家裏人,因為隻有家裏人才會阻止他們結婚。他們逃到這裏,根本不是旅遊。”“而是結婚!”楊星笑眯眯地說。


    小菲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止住了笑容:“但是那個瘦子又是怎麽回事,如果他是唐婉和譚東的家裏人,在那個彝家小城,譚東根本不敢出手打他。”這是楊星也猜度不透的。他搖搖頭:“別人的事,咱們少管。不正常的人肯定會有不正常的事,那些都跟咱們沒關係。”楊星說話的時候,臉上有了些狡黠的笑容:“咱們還是進行該進行的事吧。”小菲一巴掌拍他腦門上,嘴裏罵一聲“討厭”,但還是跟著楊星的身子倒在了床上。


    後來秦歌與沙博的請帖,楊星就放到了他們的房裏。


    九點多鍾那會兒,先是秦歌和那瘦子回來了。倆人不知道在哪裏轉了一天,都顯得很疲勞。秦歌回房看到請帖,聽到隔壁還有人聲,就出門問楊星是怎麽回事。楊星把事情說了,秦歌哈哈一笑,心領神會,也不多言,回房睡覺。


    到了深夜,楊星跟小菲睡得正熟,忽然聽到重重的敲門聲。那簡直已經不是敲門而是砸門了。楊星開燈下床,滿肚子不高興,到門邊粗聲粗氣地問:“誰?”“是我!”是沙博的聲音。


    楊星趕緊把門打開,看見沙博一臉惶然,手裏拿著那張請帖立在門邊。


    “老沙你精力過剩到街上溜達去,幹嘛吵我們睡覺呀。”沙博不理他的牢騷,將請帖舉到他麵前:“這請帖是怎麽回事?”“你不能問秦歌呀,請帖的事兒他全知道。”“他不知道!”沙博重重地說,“我剛才問過他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符號是誰畫上去的。”“符號,什麽符號?”沙博攤開請帖,隻見在請帖內文處,有一個鉛筆畫成的圖形。圖形是一個中空的粗十字架。


    楊星記得自己送請帖到沙博房裏的時候,把倆人的請帖分別放在倆人的床上。當時為了不要放錯,他還特意把請帖打開看了名字。他根本不記得當時是否在沙博的請帖上看到這個圖案。


    ——但就算這圖案是後畫上去的,這就能讓沙博如此緊張?


    ——是不是這圖案後麵,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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