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水家住和平門附近一個三室一廳的住房。


    老慶趕到他家時已經很晚,黃秋水拖拉著拖鞋,老眼昏花地開了門。


    “老慶到了,慶爺,裏邊請。”


    老慶走進客廳,桌上飯菜狼藉,東西零亂。左側書房內密密匝匝地擺滿了書藉,多是五十年代的文學名著,也有一些俄文書,褐色的地麵上擺著一堆拖鞋。


    大臥室內一張雙人床,被子已多年未疊過,上麵鋪著紫紅被罩;屋角有一架黑鋼琴,又舊又老,活像一具棺木。茶幾上放著景泰藍花瓶、瓶內插著一束枯萎的紅玫瑰。


    壁上掛著一副沙龍書法家鄭久康的墨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筆勢磅礴,氣象萬千。


    “您把陸羽,陸老夫子的像給請到哪兒去了?”老慶劈頭就問。


    “唉喲,慶爺,那塑像還有兩天就完,我保證親自送去。”黃秋水堆了一臉笑。


    “慶爺,看座,您是喝咖啡還是可樂?”


    “老規矩。”老慶落座。


    “好,沏咖啡。”黃秋水到廚房裏去了。


    “別加糖,省得得糖尿病!”老慶衝廚房喝了一聲。


    “好,不加,不加,不過,吃糖跟得糖尿病沒什麽關係。”


    黃秋水依舊鎖著一個房間。


    黃秋水和一個叫伊人的少女有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後來伊人遠度重洋。她在山腰埋葬了黃秋水的情詩,也埋葬了一個動人的故事。黃秋水為此大病一場,他在家中開辟一間曾與伊人生活過的房間,鎖住了那銷魂時刻。他曾和伊人在這間屋內談人生,談理想,談詩歌……伊人在他的董陶和教誨下也成長為一名詩人。


    老慶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有點緊張,手出了汗。


    廳內吊鍾敲了二十二下。


    貓頭鷹的眼睛亮了,轉動著,骨骨碌碌。


    黃秋水把煮熟的咖啡端到老慶的麵前。


    老慶說:“黃老,我最喜歡您彈吉它,您來一段。”


    黃秋水從牆上取下吉它,拭了拭塵土,盤腿坐在沙發上。


    “慶爺,想聽什麽?”黃秋水禿腦殼就像雞蛋殼,晶瑩透亮,汗津津的。他的兩個眼珠又黑又亮,就像水銀。他瘦得就剩一副骨頭架子,可是喜歡穿緊身背心。


    黃秋水幹脆席地而坐,輕彈吉它。


    老慶顯然被黃秋水的吉它聲所感染。他甚至有些恍惚,他的思緒從這間房間撞破,徘徊在茫茫的夜空,仿佛在那遙遠的夜空中閃爍著那深不可測的眼睛;那眼睛閃動著光澤,好像裏麵有更廣闊的世界,是太陽係的其它星球,那些未知的世界,是人的靈魂棲息之地,飄蕩之地,還是新的生命空間。


    “黃老,您相信人有靈魂嗎?”


    黃秋水放下吉它,悠悠地點點頭,我相信,靈魂是不滅的,有時候我打開那座深鎖的門,仿佛又走進那個情愛世界,我覺得伊人,我的真愛,就在我的身邊,她的笑聲,她的歌聲,她的呼吸,她肌膚散發的香氣……。


    黃秋水緩緩地站起來,摸出鑰匙,打開了那座門。


    門徐徐推開,黃秋水亮了燈。


    奇跡出現了。


    屋內一片輝煌。


    柔軟的席夢思雙人床,繡有鴛鴦的床罩,紅木臥拒,大梳妝淡,床角有一個精致的小臉盆,放著半盆水;水底是一個火紅的牡丹圖案。床頭晾著兩條新毛巾,壁上有一幅雙人照,半米多長,是當年黃秋水和他的情人伊人的玉照;當時的黃秋水容光煥發,伊人留著短發,文靜嫻雅,一雙杏核眼閃著神奇的光澤。


    床頭櫃上散落著一疊疊詩稿,還有一個塑料小手電筒。


    地板上有一層灰塵。


    “這就是我的世界,我是天底下真正的男子漢,哪一個男人有這樣真摯,我始終保留著我的初戀……”黃秋水的眼眶裏湧滿了淚水。


    “那你同你的妻子難道不是初戀嗎?”老慶問。


    黃秋水搖搖頭,“我同我的妻子隻是一種親情。在我們那麽年代,選擇的餘地很小,由於年齡的原因,還有一種需要,我們就結合了。由一種感情發展到親情,我不能否認,我跟我的妻子是有感情的,她是一個好女人,這也正是當時我沒有跟妻子離婚的重要原因,我的妻子也是一知識分子,她善良,善解人意,對我也很好,但是我們始終進入不了戀情那種狀態,認識伊人後,我找到了這種感覺,我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黃秋水雙目炯炯,老慶從來也沒有見他的眼睛有這麽灼人,就像阿裏巴巴發現了寶藏。


    “伊人認識我時隻有23歲,她第一次來我家,我們就在這門口,一見鍾情,她凝視著我,我凝視著她,我們雖然相差20歲,但是似曾相識,她能熟練地背出我的詩。我記得他脫口而出:‘黃老師,還記得嗎?我們雖然生活在不同的空間,但我們的心早已相通,有你的靈魂相伴,我不會寂寞……’她居然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我寫的詩,我太激動了,她飛快地撲向我,我也飛快地撲向她,我感到我充滿了青春的力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時代……我們這僅僅是第二次見麵啊!”


    老慶感動地說:“這就叫緣份。”


    黃秋水說:“她喜歡真實,不喜歡雕飾和掩蓋;她經常赤條條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著身體彈吉它、作畫。她到北戴河在夜間裸泳,在黃山之巔裸身高歌,我們在香山紅葉叢中**。在那段時光裏,我簡直發瘋了。”


    說到這裏,黃秋水的眼睛裏顯出了憂鬱。


    “幾個月後她跟我提出結婚,她說沒有我她簡直生活不下去,要與我朝夕相伴。可是我怎麽麵對我的妻子,她並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她是個好女人啊!我怎麽向她開口呢?就這樣伊人離開了我,她失蹤了,就像一場夢。她到了國外……。”


    老慶勸說:“別傷心,是你的,她永遠跑不了,就是天涯海角也會心相印;不是你的,你永遠也得不到,說溜就溜,比兔子溜的還快。就是同床也是異夢,恨不得把她踢下去。”


    兩個人重回座位。


    黃秋水淒然地說:“後來一場車禍,我的妻子成為植物人,幾年後離開了人世,你要知道,這時候我的心境是多麽的糟糕,喝了涼水都塞牙。”


    老慶道:“世有淵明,菊花無憾也;世有白石,梅花無憾也;世有稽康,琴瑟無憾也;世有伯牙,子期無憾也。世有伊人,你黃秋水亦無憾也!”


    黃秋水道:“你說的有道理,後來有一天伊人神奇地出現了,一天晚上,有人按我的門鈴,我開門一看,是伊人,她比以前成熟多了,曆盡泡桑,風塵仆仆,已經脫去了稚氣,顯得更加優雅**。原來她遠度重洋,後來在澳大利亞定居。她曾經嫁給一個美國人為妻,但後來分手了。”


    老慶喜道:“我說怎麽樣,她心裏有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要回來。”


    黃秋水道:“這些年她在國外受了不少苦,她最初在美國紐約一家中國餐館打工,老板對她不錯,為了生存後來委身於老板。以後老板把餐館交給了她,餐館辦得非常紅火,後來她認識一年美國紳士,是個風流倜儻的純種美國人,他看中了伊人,要與她結婚,可是遭到他富有家族的強烈反對,於是二人跑到澳大利亞悉尼,在悉尼的教堂裏完成婚禮。但是這個美國丈夫花心不死,經常夜不歸宿,嫖妓酗酒,對伊人實施暴虛,有時甚至帶著女人到家裏當著她的麵大施淫威。她實在受不了,於是逃出了這個充滿穢氣的家,與那個美國丈夫離婚。到一家公司工作……。”


    老慶歎道:“到國外也不容易,那麽多做著出國夢的人,每一個人背後都有一部辛酸史。”


    黃秋水道:“她的思想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她不喜歡家庭、不願意把自己拴在一個戰車上,她喜歡情人般的情感,喜歡浪漫,無拘無束。”


    老慶道:“這也是一種人生態度。現在有些人就是想當單身貴族,不願意建立家庭,不願意負更多的責任。”


    黃秋水道:“伊人不是考慮責任問題,她是想永遠享受情人般的浪漫,如果沒有愛,她的生命也就終結了。”


    老慶道:“黃老,你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你有了真愛,而且是兩廂情願,真心實意,互相依存和欣賞。雖然你不像有些人家有巨財,也不像有些人權力很大,但是你得到了人類生活中最寶貴的東西。人類從前有一個誤差,就是通常把人的生命與物性的身體本能等同了,忽略了人的最珍貴的理性的一麵。以生命就是追求動物性滿足的觀點看,世界上充滿了理性與存在之間的生存鬥爭,互相殘殺;一旦承認自己的幸福存在於對他人的愛之中,這一悲慘的圖畫立刻會得到改觀,我們將會看到世間真愛的情景,個人動物性軀體滿足的單調無聊會被對他人的愛這一崇高感情取代。最後,人對於死之間恐懼也會因此消失。一個人在軀體的幸福之外,還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幸福,那就是愛,它是人間的光束;愛就是生命本身,但是我說的生命不是沒有理智的、充滿痛苦的、必將死之的生命,而是幸福無限的生命。”


    “說的好,”黃秋水聽了更加神采奕奕。


    “黃老,我和雨亭有時議論,你在北京無親無故,如果有一天你老人家駕崩了,躺在自己的屋裏,也沒人知道,那可怎麽辦?”


    黃秋水微微一笑,“成為木乃依更好,更說明人的軀體就是一具臭皮囊,隻要你們幫我通知一下伊人,她便立刻飛到北京,有她為我主持後事,我就心滿意足。我想為我送葬也是很威風的事情,沙龍的那些女孩,前呼後擁,每人手執鮮花,簇擁著壅容大度的伊人,也是非常壯觀。我還囑咐伊人,我若離開人世,在香山萬安公墓,造一座雙人穴碑,碑身是一部著作造型,碑文是秋水之墓;以後伊人仙逝,與我合葬一穴,碑文便是秋水伊人,豈不浪漫?”


    老慶道:“你倒會選風水寶地,那萬安公墓裏名人如林,鬆柏簇擁,紅葉疊現,曲徑通幽。”


    黃秋水笑道:“更有曹禺、朱自清、戴望舒、王力眾大師與我結伴而行,還有董海川、姚宗勳等武林老英雄為我保駕,我何樂而不為?莊子之妻病逝,莊子為妻鼓盆而歌,慶賀她擺脫世俗。佛家也認為死是擺脫痛苦,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慶爺,咱們喝兩盅!”說著,黃秋水去了廚房,一會兒拎著一瓶二鍋頭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慶爺,來,一醉方休!”


    老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怎麽回到家的,反正衛生間裏的馬桶是被他坐歪了。


    深夜,他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驚醒。


    “哪位?”


    “是我,穗子,我被警察扣了。”穗子帶著哭音。


    “慶哥快來,我跟一個海南的老板去雅克玩,老板送我回家,在雍和宮大橋底下被扣了,我忘了帶身份證。你快來救我!”


    老慶一聽,一骨碌爬起來,酒勁也醒了。他從抽屜裏摸出記者證,這是一家報社給他的發的特邀記者證。


    老慶連滾帶爬地下了樓,走到大街上叫了一輛出租車,朝雍和宮大橋飛馳而去。


    穗子也是沙龍的常客,她來自重慶,大專畢業,起初在北京一家報社當記者,後來報道上出了問題,被報社辭退;以後自己辦了一家穗子足療,生意還不錯,要說穗子也算是個佳人,豐乳肥臀,皮膚白皙,為人熱情仗義。老慶有時囊中羞澀,賣幾幅畫給穗子,穗子都一一收下,付給他數百元至數千元不等,穗子也知道這些畫值不了幾個錢,大都是京城三四流畫家的應酬之作。老慶有時也到亞運村穗子開的足療中心泡腳,賒賬多,付現金少,穗子也是笑臉相迎,笑臉相送,決不會翻白眼。有時老慶來了興趣在足療小姐凸處捏一把,穗子也裝做若無其事,貓頭鷹立樹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足療小姐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也是敢怒不敢言或者是不敢怒亦不敢言,隻當做搔癢罷了。那些足療小姐不似夜總會的“三陪女”,她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服務員,乃良家女子,因而見到喜歡動手動腳的老慶都是惹不起躲得起,隻有當值的飽受其搔癢之功。老慶對穗子的美豔也是仰慕已久,但穗子雖然裝束時髦,喜歡袒胸露背,濃妝豔抹,但不是浮浪之女,隻是對真情之人或真正對她有價值的男人,她才會以身相許。她喜歡有真知灼見、真才實學,也喜歡那些靠聰明智慧真正有權力的人。老慶起初對穗子想入非非,有一次沙龍聚會散後已晚,老慶提出送穗子回家。他趁穗子在車內熟睡之機,讓出租車司機七繞八繞,繞到了自己的家門口。穗子一覺醒來見到了老慶家門口。禁不住老慶三勸兩勸,於是同意進屋歇腳。可是一進屋門,老慶就像餓虎撲食一般將穗子撲到床上。穗子更不示弱,一腳踹倒老慶,三聲大吼,聲震環宇。老慶登時嚇住了,自此以後對穗子敬畏有加,不敢冒犯。


    老慶趕到雍和宮橋下時,正看到穗子跟兩個警察抹淚,一個老板模樣的人躲在一邊吸煙。


    老慶一看穗子頓時明白了,她今晚的裝束確實惹目。黑色的短裙緊緊箍住的她的身體,低領處露出一對銀白半乳,睫毛貼得過長,臉上蓋了一層厚厚的**,化妝打扮得有些像“三陪小姐。”


    老慶大遙大擺地走到警察麵前,亮出記者證。


    穗子一見他,就像見到了親爹,哭得更厲害了,說道:“我們報社的領導來了……。”


    老慶裝模作樣地跟二位警察解釋一番,一位年長點的警察說,現在正是“嚴打”時期,出門要帶證件,在執行公務時,這位女士態度蠻橫,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好像有很大的來頭,嚴重影響了他們執行公務,希望報社領導對她進行批評教育。


    老慶連忙表示回去後要加強對屬下管理教育,警察同誌辛苦了,這麽晚了不回家摟孩子睡覺,還要加班加點保衛首都的安全,雙方表明態度,然後放行。


    老慶見這老板鬼頭鬼腦,生怕穗子動了真情,有個閃失,於是也隨車而行。


    車到亞運村穗子家門口,老慶陪穗子下了車,老板吩咐司機前往天倫王朝飯店。


    老慶知穗子家住在15樓,此時電梯已停止運行,於是扶穗子摸黑上樓梯。


    樓道裏漆黑一團,月光通過門窗依稀漏進一些光亮,老慶和穗子深一腳淺一腳地相互扶著,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走著。


    “那個老板是哪兒的?我怎麽看他賊眉鼠眼的。”老慶問。


    “海南的房地產商,人家可有錢了,我準備讓他投點資搞一個選美比賽。”穗子**籲籲地說。


    “是真有錢還是假有錢。這年頭騙子太多,瞎吹乎的多。你難道忘了?去年有個姓周的家夥,自稱是畫家,實際上就是腚在宣紙上一坐,然後塗點粉顏色,畫個杆,兩片葉,就是一個水蜜桃,號稱‘周蜜桃’。他弄了一幅百米長卷,都是名家的偽作,什麽白雪石、範增、李可染、傅抱石……實際上都是從潘家園舊貨市場弄來的假貨,還要賣250萬,差一點把雨亭坑了,幸虧雷霆一眼拆穿,要不然麻煩可大了。”


    穗子道:“我從17歲就闖江湖,掏了幾十年大糞,還識不破花邊屎克螂!”


    “你歇菜吧,你21歲那年自以為找了個如意郎君,號稱家有幾千萬,借了輛大奔,帶著你滿街兜風,照著毛片上的那些雜耍兒,把你上下玩個人仰馬翻,後來怎麽樣?泥牛入海無消息,就是摳遍了全世界的溝溝縫縫,連個影兒也找不著了。急得你滿大街轉悠,哭得眼睛腫得跟水蜜桃一樣。”老慶一喘一籲地說。


    穗子掐老慶胳膊一把,氣道:“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呢?小雛毛沒長出來就剃挑子一頭熱,人家都玉體橫陳了,你還傻乎乎的不知從哪兒入手呢?你甭提你過五關斬六將,怎麽就不提走麥城?”


    老慶一聽羞紅了臉,說道:“我這是為你好,不是朋友我不會勸你。”


    穗子“哎喲”一聲,說:“老慶,你先走兩步,我在這方便一下。”


    老慶說:“都走到六樓了,你就忍一會兒吧,一會兒就到家了。”


    “不行,你可不知道我這毛病,說來就來,你可不許偷看……”穗子說完,掙脫了老慶,在那轉角處蹲下身來,急流如柱。


    老慶往上走著,聽到那“嘩嘩”的水聲沒了,才轉過身來。


    穗子站起身來,朝上疾走,剛走了幾步,“哎喲”一聲,倒了下來。


    老慶急忙走過去,扶起她,問:“怎麽了?”


    “腳扭了。”穗子說。


    老慶道:“我背你。”說著背起穗子,一步步往上走。


    到了15樓穗子家門口,老慶背上已濕一片,雙腿也有點打顫了。


    “你可真夠沉的。”老慶道。


    “一天到晚盡吃烏龜王八蛋,還能不沉?”穗子摸出了鑰匙開了門。


    燈亮了,老慶把穗子背進臥室,把她放在床上。


    房內一片芳香,細紗簾,梳妝台上化妝品琳琅滿目;牆角一人高的雕花漆木大瓶內插著一叢鮮花,以紅玫瑰居多,雜有滿天星、月季花、薔薇花等;菠蘿蜜地板亮盈盈的,壁上有一幅穗子海灘的裸照,夕陽西下的海灘上,晚霞萬道,金光爍爍,一望無垠的大海鱗光閃閃,穗子半臥在銀色的海灘上,嫵媚地笑著。這幅寬一米長三米的照片頗有些油畫效果,周圍白櫃環繞。


    老慶找來酒精為穗子揉著受傷的左腳,穗子看著老慶熟練的動作,說:“你這手法還真熟練,比足療中心的那些小姐還強。”


    老慶頭也不抬地說:“我受過專業訓練,穴住找得準,沙龍裏的女孩都喜歡我的手法。”


    “說你胖你就喘。”穗子微微地笑了。


    老慶從衛生間裏拿了腳盆,倒了熱水又兌了些涼水,調溫,找過肥皂盆和腳巾,來到穗子麵前。


    “來,洗洗腳。”老慶招呼著,扶過穗子的雙腳放進盆裏。


    “你想得倒挺周到。”穗子的雙腳一觸溫水心頭一熱。


    老慶仔仔細細地洗腳,說:“來,把這對小豬蹄洗白一點。”


    穗子說:“這麽晚了,老慶,你就別回去了。”


    老慶抬起頭,問:“我睡哪兒?”


    “隨便。”穗子回答。


    “我睡覺可打呼嚕。”老慶說。


    “就是地震了我也不會醒,我睡覺死。”老慶給穗子洗完腳,把髒水倒進衛生間的馬桶裏,衝掉,然後又回到穗子房間。


    “老慶,你該找個老婆了。自從心蕊離開你以後,我看你挺孤獨,生活也沒個規律,饑一頓飽一頓的,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穗子認真地說。


    “找老婆還不容易,但是找一個好老婆難啊!”老慶怔怔地望著牆角那叢大簇鮮花。


    “找個能心疼你的伴兒就行,別找模樣大靚的,太靚的招風,也不會安穩,像一塊香肉,誰都惦記著。長得端正就行,品質一定要好,別在床頭安一顆定時**……”


    老慶一聽樂了,說:“定時**?咱們沙龍的崔局年輕時挑老婆非找一個靚麗的,結果和一個女演員結婚了,沒想到人家在他枕頭底下埋了一個竊聽器,結果給舉報了,崔局的烏紗帽沒了,兩口子也離婚了。”


    穗子說:“你說崔局,還有比崔局慘的呢!我認識一個周局,他的婚外戀被老婆知道了,老婆懷恨在心。一次,周局幫人家辦事,介紹了一個工程,拿了10萬元中介費。回到家他跟老婆吹噓,又得了10萬。老婆問他錢在哪裏,他說錢換成了國庫券,在某某朋友那裏。結果老婆向檢察院舉報了,檢察院搜查那個朋友的家,從書裏搜出了十萬元國庫券;周局被判8年徒刑,開除黨籍和公職。”


    老慶道:“這叫大義滅親,掃除貪官!”


    穗子道:“你送我回家,把我的美人計給破了,剛才那老板帶我到雅克,在包廂裏他對我真動了心,說他老婆中看不中用,他長年在外跑生意,老婆花藏深宅,沒準養了個小白臉,他一回家就推說身體不適。我看他色迷迷的,借口跳舞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正放長線釣大魚呢!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我要釣著他把70萬元打進我的賬號。”


    老慶道:“你也不要忘記,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穗子道:“男人的心思我摸得最準,他那眼神裏能看出故事。”


    老慶笑問:“你能看出我的故事嗎?”


    穗子“噗哧”一聲笑了,說:“不用扒皮,我能數出你有幾根肋骨!”


    老慶笑道:“還用你說,這是人的定數。”


    穗子道:“我這床能睡3個人呢。”


    老慶到衛生間洗浴去了。


    穗子聽著嘩嘩的水聲,一忽兒睡著了。


    半夜醒來,老慶並沒有睡在她的床上。她一瘸一拐地下地,推開屋門,隻見老慶臥在客廳的沙發上鼾聲如雷……第二天早上穗子醒來見床頭櫃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麵條的油菜葉間趴著一汪雞蛋,旁邊的小碟裏有幾塊紅油油的醬豆腐。


    老慶端著臉盆笑嗬嗬走進來,說:“穗子,醒了,來,洗把臉。”


    穗子笑道:“你倒挺會伺候人,新穎真沒這個福份,她鬼使神差地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


    老慶幫穗子洗了臉刷了牙,穗子端起麵條,“嗬,真香,還放了辣椒油。”


    “知道你是川妹子嘛。”老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老慶的手機響了。


    黃秋水打來的。


    黃秋水告訴老慶,茶聖陸羽老夫子的塑像到了,讓他火速趕往什刹海金薔薇茶屋跪迎茶聖。


    穗子說:“老慶,你去吧,我從足療中心調一個小姐過來。”


    老慶趕到金薔薇茶屋時,雨亭和銀鈴已經到了,雨亭對老慶說,陸羽的塑像一到,就可以正式開業了,應該扮一個別有特色的開業典禮。


    老慶說,黃秋水主意多,讓他想出一個不落俗套的開業典禮。


    門口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


    雨亭道:“黃秋水到了。”


    幾個人走到門口,正見一輛小貨車停在門前,車廂裏跳下黃秋水。


    黃秋水抹了抹額門,說:“陸老夫子到了。”司機跳上後車廂,揭去塑像上的裹布。老慶見這塑像工藝果然高明,陸羽端坐,手中舉著一個茶杯,麵容安祥。司機和幾個服務員把塑像搬進茶屋,按照雨亭的吩咐,將其置放茶屋中央。


    黃秋水左右端祥,來回走了幾步,說道:“怎麽樣?這茶屋頓時生輝吧,陸老夫子都請來了,這金薔薇茶屋還能不興旺嗎?”


    雨亭歎道:“這工藝果然精巧,特別是風韻濃厚。”


    銀鈴跪於陸羽像前,揖首道:“陸老先生,我給您請安了。”


    老慶拿起一個茶壺,來到陸羽像前,說道:“陸老先生,弟子給您斟茶。”


    銀鈴道:“老慶,你盡充大輩,人家陸老先生的弟子是唐朝人,你要是他的弟子,那你都是千歲人了,早成茶精了。”


    黃秋水從廚房找來一塊布,輕輕試去陸羽塑像上的灰塵。


    幾個人坐定,商討開業事宜。


    雨亭建議就在8月28日上午10時舉行。


    黃秋水還真出了一個好主意,開業典禮舉辦一個詩詞會,以北宋詩人黃庭堅的《滿庭芳》詠茶詞為首,大家任意對詞,由書法家當場抄錄。


    大家都說這個建議好。


    8月28日上午9時50分,老慶趕到茶屋,隻見已到了不少朋友,有四十多位,雨亭、黃秋水、銀鈴、新穎、牧牧、飛天、穗子、洪強、雷霆、婀娜、平安、夏君等才子佳人都坐於席中。


    老慶見新穎穿了一件藍底鑲牡丹的旗裙,顯得更加風雅,十分歡喜。他疾步趕到新穎麵前,說道:“新穎,以後有朋友飲茶就來找我。”


    新穎埋怨道:“你這個大經理怎麽姍姍來遲?罰茶三杯。”


    老慶漲紅了臉道:“好說,好說。”說著,拿過新穎的茶杯,斟滿,一飲而盡,一連喝了三杯。


    新穎撅著嫣紅的小嘴道:“你怎麽拿我的茶杯?”


    老慶笑道:“好香,好香,我最愛吃你的口紅。”


    新穎道:“討厭鬼,還不快去見主席。”


    老慶去見雨亭,雨亭看看表道:“10時準時開始,由婀娜主持,我已交待了。”


    老慶道:“我叫弄玉找了幾個姐妹,表演一個采茶舞,免費助興。”


    來客中有一位書法家在陸羽塑像後掛起一幅書法,老慶湊過去一看,正是北宋詩人黃庭堅的《滿庭芳》詞:


    北苑龍團,江南鷹爪,萬裏名動京關。碾深羅細,瓊蕊冷生煙。一種風流氣味,如甘露不染塵凡。纖纖捧,冰甕瑩玉,金金縷鷓鴣斑。


    相如方病酒,銀瓶壁眼,波怒濤翻,為扶起樽前,碎玉頹山。飲罷風生兩腋,醒魂到明月輪邊,歸來晚,文君未寢,相對小窗前。


    兩側各有一個書案,鋪著氈布,擺設硯台、毛筆、大紅印泥等,地上有幾捆宣紙。


    這時,弄玉引著4個姐妹魚貫而入,個個生得如花似玉,眉目生情。


    老慶引她們到後屋去換服裝。


    10時正,雨亭宣布開業典禮開始,電視台主持人婀娜穿著典雅,向來人介紹來賓和典禮內容,黃秋水講話希望大家把茶屋建成金薔薇之家,讓茶香給大家帶來更多的才氣,勸君更盡一壺茶,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弄玉帶領幾個小姐妹興致勃勃地表演了采茶舞。婀娜多彩的舞姿,歡快的音樂,眼花繚亂的表演,讓來人流連忘返,博得陣陣掌聲。


    雨亭叫來老慶,輕聲說:“這采茶女怎麽一個個都露著肚臍眼兒?”


    老慶神秘地一笑,說:“這才叫時尚呢。”


    婀娜在一旁說:“這哪裏是采茶,有點像下河捉蝦。”


    老慶白了她一眼,說:“知道你是科班出身,人家這是業餘的,而且分文不要,是為咱哥們兩助插刀。”


    對詞開始,雨亭拿起毛筆,沉了墨,在宣紙上揮灑自如,隻見對道:


    秦月漢磚,南閣北寺,茶香一縷穿煙關。西窗剪燭,酒酣詩如煙。萬千話語欲說,宦海深不如平凡。一葉愁,霜染之竹,千秋載,一宿斑。


    太白方飲醉,擁樽臥焦,嬉笑怒罵,將靴落詩池,覆海顛山。捉月笑談太近,千帆過盡天無涯,誰知曉,金陵未寢,流淚銅鏡前。


    雨亭書畢,將筆一擲,大家連聲稱佳。


    銀鈴輕輕掀起,掛於一側。


    黃秋水於右側書案前也完成詞對:


    白菊叢中,竹影瀟瀟,似夢如煙是鄉關。碧螺春細,紫砂壺生煙。脫卻烏紗千頂,騎疲驢又歸塵凡。辟幽徑,精植新竹,節節硬,點點斑。


    小宛今何去?青燈孤院,落花流水,為紅顏知已,碑隱東山。攜茶尋覓故地,倩魂隨時月天邊,梅花堆,秋水伊人,舉杯臥墓前。


    眾人都覺這詞對得悲涼,董小宛九泉之下,可以笑慰。


    著名青年詩人飛天也對上一首:


    花亦落淚,燭亦涕零,伴茶踏遍邊關。山高寺深,辛酸已如煙。淚眼問花不語,尋尋覓覓不平凡,西廂記,紅樓春夢,孽海花落斑斑。


    數癡情女子,黛玉葬花,十娘沉寶,圓圓出家,看珍妃井滿,逃遁西山。飲茶千盞不醉,書魂畫魄蕩無邊,今相聚,薔薇幾朵,飄灑茶聖前。


    眾人都說這首《滿庭芳》詞曆史與現實融合,顯得更加親切自然。


    老慶笑道:“我也和一首,請雨亭寫書法,我這兩筆刷子還不過關。”


    老慶吟,雨亭寫。


    提籠架鳥,攜翠抱玉,一時驚動京關。小巷深處,憑欄覽雲煙,別有風流韻味,棄香車不染塵凡。莫纏綿,情雲反覆,天外芳草斑斑。


    西門公子太甚,金瓶緊鎖,梅香泛濫,蕩秋千白鳥,羞煞頹山。遙想鳳仙俠義,追魂蔡君東瀛邊,烹茶晚,繡鞋一對,凝眸小窗前。


    老慶吟晃,雨亭也瀟瀟灑灑寫完。


    雨亭說:“平時小看了老慶,想不到北大畢業的是武二郎開店——專收高人!”


    黃秋水笑道:“別把武大郎不當神仙。”


    飛天道:“這首詞雖有幾分豔麗,但是別有思緒,不比柳亞子、郭沫若的差。”


    老慶聽了,臉紅了一半,自謙道:“不敢當,不敢當。”


    銀鈴道:“老慶,給你個棒槌,你就當針(真)人家這是捧殺!”


    雨亭道:“不能這樣說,老慶的這首《滿庭芳》詞的確填的不錯。”


    婀娜擠上前道:“白老師的書法也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錦上添花,狗尾續貂。”


    老慶一聽,急白了臉,叫嚷道:“我這詞可不是狗尾!”


    雷霆是婀娜的未婚夫,一看老慶有些急,於是圓場道:“這狗尾的狗,決不是一般的柴狗。”


    洪強道:“是名貴的哈巴狗。”


    雷霆搖搖頭,“不是。”


    記者平安道:“那是日本的銀狐,這品種可珍貴了,以前夏君養過一隻,後來走失了,夏君哭了三天三夜。”


    夏君撅著薄薄的小嘴道:“平安君,你怎麽又說起我的傷心事來了,那隻銀狐就是我的小夫君。”


    雷霆道:“你們說的都不對,我說的天狗,珍貴吧?那是二郎神的殺手鐧,是七十三變。”


    老慶一聽,咧著大嘴嗬嗬笑了。


    弄玉看到老慶作出如此奇妙的詞作,頓生敬意,她覺得老慶比平時仿佛高了半尺。


    中午,雨亭讓廚師準備了幾桌酒席,全是素食,多是老北京的小吃,酒足飯飽,賓客盡興而歸。


    雨亭見老慶也忙了半天了,提議到附近的郭沫若故居看看,老慶欣然前往。


    兩個人沿著岸邊的清幽的小徑往南而來,隻見什麽刹海水麵寬闊,彎柳環繞,水中荷花一片,綠水荷花別樣紅。


    雨亭道:“什刹海已有上千年的曆史了,唐代是海子國的一部分,元代為南北大運河的終點碼頭,明代水麵縮小,形成三個相連的水麵,稱之什刹海,清代已成為消夏遊樂之地。”


    老慶道:“雨亭,你是怎麽知道這麽多曆史的,上曆史課時我可沒學過。”


    雨亭笑道:“這都是看雜書看的。老慶,如今你當了茶老板了,幹什麽吆喝什麽,我問你,茶葉的品種共有幾大類?”


    老慶的目光正怔怔地盯在對麵款款走來的一個秀麗少婦身上。


    “老慶,我問你呢。”


    老慶嘻嘻笑道:“雨亭,我的小帳篷都支起來了。”


    雨亭氣道:“你呀你,扶不起來的阿鬥!”


    老慶道:“我這是生命力強的表現。雨亭,你剛才說什麽?”


    “我問你,茶葉有哪幾類?”


    “茶葉有紅茶、綠茶、花茶……別的我就不知道了。”老慶支吾道。


    雨亭道:“還有烏龍茶和緊壓茶,江南人喜歡喝綠茶和烏龍茶,北方人愛喝茉莉花茶和紅茶,長城以北的人經常喝緊壓茶,江南的茶葉店就地取材,北方的大茶葉店,一般都在江南開有茶場,雇用當地工人采捐茶葉,用茉莉花自熏小葉花茶,運到店中,零售或批發給同行的小戶。以北京而論,清末民初時,有名的大茶葉店,首推西華門北拐角的景春號,但景春茶純潔,香味不濃,以香潔而論,當數齊化門南小街的富春茶館和鼓樓的吳肇祥茶院。”


    “磨剪子,抱菜刀!”


    “磨剪子來抱剃頭刀子咦!”


    胡同裏傳來一陣吆喝聲。


    拐進胡同,正見一個肩扛板凳的中年漢子晃悠悠而來;板凳上放磨刀石、抱刀,懸掛一個小水筒兒,裏邊放一把小水刷子。他一邊走一邊晃擊手提的鐵板。


    老慶上前好奇地打量來人,說道:“這老北京民又恢複了。”


    雨亭道:“你我別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人家,這行業挺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


    老慶問來人:“老哥,從哪兒來?”


    中年漢子停止擊板,操著濃重的口音回答:“寶坻縣的。”


    老慶上眼皮一搭下眼皮,道:“噢,寶坻縣的,離這兒不遠,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寶坻縣的剃頭的,三河縣的老媽子。”


    中年漢子咧開大嘴,露出煙熏的確良黃牙,笑道:“您說對了,俺也推頭。嘿,嘿。”


    老慶又說:“您這牙是喝茶熏的吧?”


    “俺不喝茶,俺抽煙,抽卷煙熏的,有點寒酸,是吧。”中年漢子抿住嘴。


    雨亭催促道:“老慶,走吧,前麵就是郭老故居了。”


    二人買了門票,進入紅門,有座小土山,院內有九棵銀杏,金光燦燦。


    雨亭指著其中一棵銀杏樹對老慶說:“這棵叫媽媽樹,是當年郭老從大院胡同5號移來的,最早是西郊大覺寺的銀杏樹苗,當時郭老的妻子於立群正患神經官能症,郭老希望妻子能像這棵銀杏樹一樣堅強地經受住疾病的磨難。1979年2月,郭老逝世未滿一年,身體一直虛弱的於立群不幸也相繼病故。或許真是草木有情,第二年,媽媽樹便大病一場,樹皮整片整片地暴裂,瀕臨枯燥。緩了好幾年,才又生出新樹皮來。10年後又遭劫難,在一場暴風雨裏被刮斷了主枝。”


    草坪上有一對雕刻生動的石獅子蹲在海棠樹下。與石獅遙遙相對的是垂花門前兩口銅鍾和門前兩株古柏相伴為伍。這些別致的點綴給傳統的四合院添了幾分新氣。


    走時垂花門,穿過兩株枝葉交錯的西府海棠北房正中是郭老的客廳一沙發擺成馬蹄形。鋼琴前麵的單人沙發是郭老當年接待外賓時的習慣座位。沙發後麵是山水大師傅抱石的巨作,寫郭老遊九龍淵詩意,遠處山雲相吻,近處瀑布飛瀉。畫下端巨石站立著郭沫若和同行。在這幅巨作下麵,陳列著郭老生前喜歡的石頭,造型自然古樸,且有神韻。


    雨亭說:“郭老曾有詩雲:我亦愛石人,愛石之性堅。縱使遭磨礱,以方寓於圓。”


    老慶道:“石頭也是蠻可愛的。”


    雨亭道:“於謙有詩道: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身若等閑,粉身碎骨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老慶道:“石頭燒成石灰,其誌不改,真是可貴。”


    客廳西麵耳房衣帽間,也是為客人備茶的地方,東麵與郭老辦公室相通。一排雙層書櫃倚西牆而列。書櫃上方橫掛著毛**的真跡《西江月·井岡山》。對麵是於立群的隸書中堂,錄毛**詞《沁園春·雪》。中堂兩側牆上,有新砌的痕跡。靠南窗的地方麵對而放著兩張書桌,東側書桌上擺放著黑色的墨盒,北京牌的藍黑墨水,普通的極品狼毫,都是常見的文具。


    郭老辦公室東邊的小門通著他的臥室,這是東耳房。一張棕繃床,床上鋪著綠格子的床單,窗前排著一部百納本的《二十四史》。


    二人穿過一個小院,嚇了老慶一跳,他大叫一聲:“蛇!”貼於牆壁。


    雨亭笑道:“那是蛇爪。”


    老慶緩緩轉過身來,凝眸細瞧,隻見一條條就如長蛇的瓜飄逸於瓜架之間,地上還栽著苦瓜、絲瓜。不禁嘿嘿樂了。


    穿過瓜架,後罩房中間是於立群的寫字間,三麵牆上掛著郭沫若夫妻的書法作品。左邊是於立群的大篆條屏;右側是一幅青銅器的拓本,器型、器銘之間是郭老雋秀的行書。寫字間正中掛著另一幅郭老為於立群書寫的墨寶《詠武則天》,筆墨酣暢,神采飛揚。


    雨亭道:“郭老生前為不少人翻案,其中就有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


    老慶道:“都說武則天荒淫暴虐,我看不然,她一個唐代女子,坐穩江山那麽多年,百臣依服,經濟繁榮,肯定是有道法的高人,郭老為她翻案,我舉雙手加雙腳讚成!至於說她每日戲弄一個美男,第二日推出宮門秘密斬首,我想可能是聊齋,即使不是人雲亦雲,我看也沒有什麽,這正是婦女的解放。男女應該平等,男人能夠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夠做得出來。就許你隋煬帝養有一萬宮女,修築京大運河,龍船千裏下揚州,讓那些江南女子赤身裸體引纖而行,惹盡風光,就不許人家武則天養幾個美男,豈有此理?”


    雨亭笑道:“女人能夠做到的事情,男人未必能做得出來,就說生育。”


    老慶道:“隨時著高新科技的發展,早晚有上天,孩子能從男人的肚子裏跳出來。現在都有變性手術,男人變女人,女人變男人;還有克隆人,科學的發展,遠遠比我你二人預想的要神奇的多。現在人的壽命都延長了,平均能活到小80,再過若幹年能活到120歲,也許若幹年以後,人果真能長生不老,何必吃什麽唐僧肉。”


    雨亭道:“每個人都長生不老,地球上豈不是生源大爆炸。人口大爆炸?”


    老慶道:“可以向外星發展,茫茫宇宙之間有那麽多銀河係、太陽係,那麽多星球,可以就近改造火星,讓火星上的溫度適合地球上的人類生活,還可以把宇宙載人飛船發得更遠,我就不信地球上有生命,有高級動物人類,別的星球就沒有。”


    金薔薇茶屋開業一周,生意慘淡,隻進了兩千多元錢,這可急壞了老慶和銀鈴,照這樣經常下去,算上房租、經營工作人員的開支、茶葉的本成等,肯定無法維持。


    這天晚上,老慶看到一對情侶隻要了兩杯茶,從中午一直聊到晚上,不禁來了氣。他尋思:“這女人也真瞎了眼,怎麽找這麽一個吝嗇鬼,30塊錢兩杯茶,幹果小吃也不點,晚飯也不吃,就在那裏神吹海聊。”他愈想愈氣,索性拿過一個蒼蠅拍,在那對情侶周圍拍來拍去,把廊柱拍得“啪啪”響。


    銀鈴走過來,對老慶說:“你把剛進來的幾個顧客都拍跑了,人家以為你在這兒發癔症呢!”


    老慶沒有理睬她,依舊在那裏有節奏地拍打著。


    那男人終於視不住氣了,站起來說:“我說你這是幹什麽呢?人家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個清靜的地方。”


    “我拍蒼蠅呢。”老慶心不在焉地說。


    “還有蚊子。”他又補了一句。


    “那我們又不是蒼蠅蚊子,我說,同誌,您眼神不好吧?”那男人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我眼神,1點5,能看見蒼蠅的腚門、蚊子的小雞雞……”老慶斜睨著他。


    那女人小聲嘀咕道:“晚間不早了,肚子也餓了,咱們走吧。”


    男人道:“咱們到鼓樓大街買碗炸醬麵吃。”


    男人起身,瞪了老慶一眼,拉著女人勿勿出了茶屋。


    老慶拿著蒼蠅拍在那男人和女人坐過的椅子上使勁拍擊。


    銀鈴過來說道:“你也別拍了,小心胳膊骨折。我去請一個佛爺過來,明天到雲居寺開開光,供在茶屋裏,茶屋準火!”


    雲居寺位於北京房山區南尚樂鄉水頭村,距市區75公裏,這裏被稱為“北京的敦煌。”此處有兩大奇跡,一是有世界之最的佛教石經,二是在附近石經山藏經洞發現了佛祖釋伽牟尼的佛祖舍利兩顆,轟動世界。


    雲居寺坐西朝東,依山而健,呈階梯式。這座宏佛壯觀的寺院建於隋代大業年間,由幽州智泉寺高僧靜琬法師創建,北魏的廢佛運動深深地刺激了當代的僧人,靜琬便在京西小西天發起創刻佛經,就是把佛教經文鐫刻在石頭上,世代銘記。刻經曆經隋、唐、遼、金、元、明千餘年,經數萬僧人及書法家的艱辛,終於成功,此中流傳著唐玄宗的女兒金芝公主千裏送經、遼鄭十一娘護寶等可歌可泣的故事。隋唐經版藏於石經山九個藏經洞內,遼金經版多藏於雲居寺內南北兩個壓經塔下。雲居寺有山門、天王殿、毗盧殿、大雄寶殿、藥師殿、彌陀殿和大悲殿等六層殿宇和五進院落,此外還有鍾樓、鼓樓以及配殿、僧寮、行宮等建築。可惜雲居寺在抗日戰爭中毀於日軍飛機的轟炸,當時日軍以為這裏是八路軍指揮部。近年來雲居寺得到部分修複。80年代初期,宗教研究工作者孟昭在石徑山殘片中獲悉雷音洞內藏有佛祖舍利,於是找來民工挖掘,果然現一個石函,內有佛祖舍利兩顆,珍珠一顆。史籍記載,明朝一個皇帝曾將佛祖舍利奉養宮中三日,後遺失一顆,故以珍珠一顆充替。遺失的那顆佛祖舍利碾轉傳到清康熙皇帝信佛的母親手中,後隨她葬於北京天寧寺塔下。石徑山雲居寺由於這兩大奇跡,揚名天下,香客不絕。


    銀鈴捧著如來銅像來到石經山下時已是中午,他正在慘徨之時,遇見兩個年輕鄉民。她間雲居寺住持何在,其中一個鄉民說:“大師正在雷音洞內燒香。”他們願帶銀鈴前往。


    銀鈴頭番參拜石經山,見這山上奇鬆蒼翠,怪柏蓊鬱,涼風襲人,飛鳥其鳴動人,小塔忽隱忽現,別有一番風景,十分怡然。


    那兩個鄉民對路途十分熟悉,帶她逶逶迤迤來到山腰一下去處,銀鈴見這裏十分荒涼,雜草叢生,樹木雕零,頓生疑惑。


    銀鈴問:“大師在哪裏?”


    一個鄉民目露凶光,拔出一柄匕首,將她逼入一個山洞,另一個鄉民守住洞口。


    “你們要幹什麽?”銀鈴問道。


    “你向家裏發個信息,讓他們帶5萬塊錢,明天中午11時到石花洞第二層羅漢堂一手交錢一手放人,如果報告公安局,立刻撕票。”


    銀鈴從兜裏拿出手機,她的手有些發抖。


    打給誰呢?


    銀鈴在北京獨身居住,她與丈夫離婚多年,唯一的一個兒子到馬來西亞留學。


    隻能打給老慶了,她撥迫了老慶的手機,將情況說明。


    老慶聽說後,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涼窯裏的蟑螂。他打電話告訴雨亭,雨亭道:“趕快報案呀!”


    老慶著急地說:“歹徒撕票怎麽辦?”


    雨亭說:“那也得依靠公安部門。”


    老慶向公安局報案,公安人員根據案情分析,剮訂了幾套營救銀鈴的方案。


    外地歹徒一般不會流竄到房山雲居寺一帶,很可能是當地的歹徒。


    他們一定對當地情況熟悉。


    從索要的錢款額來看,不是訓練有素或深諳其道的歹徒,因為隻有5萬元。


    銀鈴長相一般,歹徒的重點是索財,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撕票。


    當晚老慶在家裏犯了愁,公安局讓他準備5萬元現金,可他手頭隻有300多元錢了,存款也花光了,寄出的幾篇稿子,稿費要到2個月後才能寄來。讓雨亭拿錢,他知道雨亭的錢都同妻子柳堤掌握著;找黃秋水,黃秋水剛打了一場官司,輸掉幾萬元……他知道新穎有錢,可是又不好向新穎開口。牧牧成立新家後,又添了一個男孩,一是要負擔上大學女兒的生活費用,二是要負責新兒的生活,羅鍋上山——前(錢)緊。他想到了飛天,於是給飛天打電話,飛天讓他妹妹開車送來兩萬元。


    還差三萬元。


    正在老慶像一條喪家犬在牆根溜來溜去愁眉不展之時,門開了,弄玉進來了。


    弄玉見他一副狼狽相,忙問何故。


    老慶把緣由說了。


    弄玉埋怨道:“銀鈴喜歡求神拜佛,實際上事在人為,你們什刹海那塊地,光喝茶還不行,要組織一點項目。現在有多少文人墨客、閑人雅客?喝一壺茶就要80元,有的幾百元,自從非典過後,好多行業比較蕭條,生意不好做,掙錢不易,誰還有那麽多閑情逸去喝茶?你要不說我還不知道,我起先以為你們茶屋當中擺著的是個糟老頭子,我還想,怎麽弄了一個老棺材瓤子充門麵,後來才知道是茶聖,一般的老百姓有誰知道茶聖陸羽?老百姓瞧著牆上掛的那些蝌蚪文發呆,也看不出什麽名堂。銀鈴求佛開光,城裏有的是寺廟,法源寺、廣化寺、廣濟寺、智化寺、雍和宮,非要坐火車到那麽遠的雲居寺。”


    老慶道:“她說那裏有高僧。”


    弄玉問:“還差多少錢?”


    “三萬。”老慶小聲地回答。


    “跟我走。”


    “上哪兒?”老慶小心地問。


    “跟我走就是了。”弄玉說完,輕盈地下樓。


    老慶鎖了門,亦步亦趨。


    弄玉在胡同裏輕飄飄地走,就像一團白色的影子,一朵白雲。


    老慶追逐著這朵白雲,就像在抓一個希望。


    弄玉在街上飄。


    老慶在後麵追,他穿著一個黑領襯衫,像一朵烏雲。


    弄玉在工商銀行的自動取款櫃前停住了,從挎包裏摸出了儲蓄卡。


    老慶在一旁偷偷摸摸地瞧著。


    一個拿著大蒲扇的老太太擠到弄玉旁邊,“姑娘,小心點,我看那個胖腦袋的家夥來頭不善,你可防著點。”


    弄玉一聽“噗哧”樂了。


    “大媽,你放心。”


    “我的心都在嗓子眼兒了,能放得下來嗎?”老太太舉起大蒲扇擋住弄玉數錢的手。


    老慶思討:“這個老太太真是瞎操心,可能是小腳偵稽隊吧?”


    老太太駛過身,露出了左胳膊上的大紅箍兒。


    果然是小腳偵稽隊的。老慶想。


    弄玉收好錢,笑著對老太太說:“大媽,他是我的保鏢,您放心。”


    老太太搔了老慶一眼,嘟囔道:“保鏢哪兒子有戴眼鏡的?就他這一身鬆肉,一拳頭下去骨頭架子還不散了?”


    老慶陪弄玉又轉了幾個儲蓄所的自動取款機,才湊足了三萬元。


    夜裏,老慶總是聽見弄玉房裏有動靜,他心裏不踏實,擠到弄玉的房門前細聽,隻聽到她翻身的聲音。


    老慶的手機報時響了,他起了床,正見床前的寫字台上放著一碗雞蛋羹,還有一碟炸饅頭片。


    他正進廚房,見弄玉穿著一件大花褲衩,正收拾著灶台。


    “弄玉,你怎麽這麽早就起床了?”老慶搡搡眼睛問。


    弄玉轉過身來,嫣然一笑,“壯士要出征了,我為壯士送行。”


    老慶憨憨地笑了。


    “我就喜歡你這麽笑。”弄玉說著,摟著老慶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老慶說:“我還沒洗臉呢,洗完臉,你再親我吧。”


    “美得你,快去洗漱,別耽誤辦正經事。”弄玉說完,進屋去了。


    老慶隨著兩個公安便衣人員來到石花洞二層漢堂時,是中午10時40分。他們開始熟悉地形,老慶坐下來,左手工藝緊握著那個皮包。兩個便衣裝做遊客的模樣,在附近照像。


    石花洞位於房山區河北莊南車營,這是個新發現的五層窯洞,洞內景色琳琅滿目,秀麗怡人。第二層在第一層下30多米的深處,由很多支洞相連;沿著酷似一朵蓮花的曲徑循級而下,大有飄飄欲仙的感覺。再往下走,布滿在花鍾乳,使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下沿地下河幹涸以後留下的洞隙夾道穿行。很多高約20多米的石柱,參差錯落,有如華表,雄偉壯觀。沿壁掛滿石簾,石幔,敲擊有聲,悠揚悅耳。羅漢堂顯得幽深神秘。


    11時整,周圍還是沒有什麽動靜,幾個外地遊客在攝像,還有一對情侶竊竊私語。


    老慶有點緊張,心口突突地跳,胸前的皮包也一起一伏。


    他左右環顧,沒有發現可疑之人,隻有一個小夥子倚住一角。


    老慶有些疑惑,兩眼目不轉睛望著他的背影。


    嘩嘩的水聲。


    “隨地大小便,怪不得洞裏有騷味。”老慶恨恨地說。


    那個小夥子轉過身,向老慶處一步步走來。


    他一定的劫匪。


    老慶的心一下憶提到嗓子眼兒,眼珠也不動了,兩腿瑟瑟發抖。


    一道暖流濕了他的褲子。


    “你不是會猴拳嗎?”


    “你不是學過幾招大背跨嗎?”


    “你身高力不虧。”


    “你為朋友,兩肋插刀!”


    老慶暗暗鼓勵自己,兩上拳頭握了起來。


    “同誌,借個火。”小夥子已走到他麵前。


    “我帶來了嗎?”老慶問,聲音還有點打顫兒。


    “你說什麽?”小夥子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說,人帶來了嗎?”老慶提高了嗓門。


    “什麽?我說,火帶來了嗎?”小夥子詫異地說。


    “錢帶來了,整整5元,我說,人帶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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