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老慶睡得很甜,很踏實。


    他什麽夢也沒做。


    做夢管什麽用,關鍵是行動。


    融融的陽光瀉進老慶的房間,屋裏灑滿了金子般的光閃,老慶覺得挺舒服。


    弄玉住的房間,門緊緊閉著,沒有一絲聲響。


    老慶知道模特們生活沒有規律,靠著勻稱的身材和擋不住誘惑的臉盤,穿著時髦的時裝,翹著臀部,在夜總會的台上走一走,也真夠氣派的;但是為了生存,他隻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青春褪去。她們一晚上隻能掙一百元,如果在散座上陪上客人,喝點茶,跳跳舞,還能有點小費,可是房租一室一廳一月就要一千多元,弄玉和她的女伴甜甜就住在馬甸橋附近一個單元裏,兩個人平攤房租。老慶去過那個房間,他怎麽也想像不出來,兩個生箏般的玉人,怎麽生活在那樣一個狼籍的環境裏,牆上貼滿了周潤發和蘇菲瑪索;桌子堆滿了廢棄物,地板早沒了光澤,隻有破舊的衣櫃裏掛滿了琳琅滿目的時裝。衛生間內更是一蹋糊塗,洗衣機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內衣,地上甚至遺留著小煙花……廚房裏不堪入目,食物狼籍,方便麵裏蟑螂很淘氣。


    人生真是奇妙,人有兩麵性,以水為淨,以不見為淨。老慶不由得想起手的功能,一會兒在如廁時不得不履行他神聖的功能,一會兒又在豪華的餐廳裏拿著精美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著,真是不可思議。


    中午12點了,弄玉的房間裏還沒有動靜,老慶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敲了敲弄玉的門,沒有動靜。再用力敲敲,還是沒有動靜。他抓住門,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還是沒有動靜,他感到異樣,於是用腳踢門,還是沒有動靜。


    老慶鑽出廚房的窗戶,用腳蹬住弄玉所住房間的窗台,探頭望去,隻見弄玉僅穿黑色的內褲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頭搖不止,嘴角流出移物。


    老慶慌了,跳進屋內,用力去搖弄玉。


    “弄玉,弄玉!”


    老慶嘶啞的叫聲也沒有喚醒弄玉。


    他把頭貼在弄玉豐碩的胸脯上聽了聽,心髒還在跳動。


    老慶撥了急救台,一會兒急救車趕到,老慶慌亂地給弄玉套上黑紗裙,抱起她旋風般下樓。


    急救車駛進北京市急救中心,經過醫生的診斷,弄玉服了過量的***。醫生說,她的生命不會有危險。


    老慶聽後籲了一口氣。他一看急救中心的大鍾,已經是中午2時,他想起和雨亭約好下午3時在保利大廈茶屋有一重要會談,於是打手機給好朋友牧牧,請牧牧來幫助照料一下弄玉。


    真是為朋友而肋插刀,牧牧不一會兒坐著出租車來到急救中心,老慶說明原因留下錢,囑咐牧牧好生照料弄玉,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保利大廈。


    到了保利大廈,差10分3時,老慶的肚子咕嚕嚕叫開了,他要了一碗餛飩,一壺碧螺春綠茶。


    雨亭真是守時的人,3時整,跨進茶間,他上身穿一件淡粉色短袖襯衫,下身穿一條淺灰色褲子,一身儒雅之氣。


    老慶平生最佩服兩個人,一個是佐羅,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遊俠,一個就是詩人雨亭。雨亭不僅才高三鬥,而且為人正直仁厚,有領袖之風。他大學畢業後便分配到天地出版社任編輯,兩年前競聘總編輯之職,調老慶任策劃部主任,大膽改革,使出版社的效益翻了兩番,無奈正氣凜然的文人鬥不過滿腹機謀的小人,中了暗算,被主管單位突然解聘。雨亭的血壓增高,於是辦了病休,此時來會老慶,是商討經營之道。


    雨亭的周圍聚集了一大批優秀人才,其中有老詩人黃秋水、青年詩人飛天、畫家雷霆、電視台主持人婀娜、新聞記者牧牧、平安等,平時這些才子佳人,或雲集山川名勝,吟詩作畫,或聚會鄉間別墅,談天說地,或高興江湖之間,呷酒論史,或棲身古寺燭下,談經說書,真有些“采菊東籬下,悠些見南山”的意境,又有些“天子呼來不下船,自雲臣是酒中仙”之氣概!雨亭便是這一文化沙龍的掌門人,這一文化沙龍取名金薔薇文化沙龍,照老慶的說法,薔薇花刺兒,有個性,金色的薔薇象征美好的前景;沙龍的宗旨是親情友情愛情,讓世界充滿愛!


    雨亭一落座,眼睛便落在壁上的一幅畫上,那是一幅中國畫,畫麵上白洋澱湖波浩蕩,蘆葦叢中駛出一隻漁船,水盈盈的漁家女正操漿前行,船頭上立著一隻披散霞光的魚鷹。


    雨亭一邊呷茶,一邊輕輕吟道:


    舟橫翠葦看白洋,如夢如煙野興狂。


    水巷悠然拾翡翠,雲街坦蕩沐霞光。


    荷花澱裏生荷趣,鴛鴦島邊看鴛鴦。


    醉臥漁歌又一曲,停棹爭看魚鷹忙。


    “好詩,好詩!”老慶抹了一把嘴角的餛飩皮,一邊嘖嘖讚道。


    “原來是白伯驊的傑作。”雨亭將目光停在伯驊的篆刻上。


    “白伯驊可是有名的才子,人稱仕女畫的權威。”


    雨亭又看了看四周,隻是一片片黃色的竹簾,構築起一個個茶間,人影幢幢,或細聲曼語,或高談闊論,一股股清新的茶香撲鼻而來……老慶推開碗,說道:“雨亭,就憑著咱們沙龍裏那麽多朋友,幹什麽事不成,咱們沙龍可稱得上是梁山泊好漢一百單八將,在這裏人人平等,可以大碗大碗地吃肉,大口大口地喝酒,有智多星、鼓上蚤、拚命三郎,也有母大蟲、花和尚、豹子頭,雨亭,你就是呼保義宋江。”


    雨亭笑道:“我可以不招安,最後兄弟們死的死,逃的逃,到頭來剩個武鬆斷臂守梁山、時遷哭墳。”


    老慶道:“我可發現一個大秘密,古代有人想當官便先消聚山頭,抬起義旗,後來鬧大了便被朝廷招安,封官晉爵。”


    雨亭啐了一口茶葉沫,說道:“你想得倒美,多少招安的人最後成為刀下鬼,人死了還得掘墓鞭屍。”


    老慶道:“咱們言歸正傳,現在你下台了,我落草了,做點什麽,咱們不如辦個桑拿,抓幾個漂亮姐,來錢快。”


    雨亭道:“虧你也想得出來,咱可不幹這傷風敗俗的事兒。”


    老慶搔搔頭,說:“可桑拿就跟蒸豬似的在悶罐裏蒸會兒,再找人撓撓腳心,也掙不了幾個錢,到時候連房租也交不起。我上次到一家足療中心,那小妞拿著塊裹腳布,在我腳趾縫裏扯了幾回,沒想到還沾上了腳氣,那咱們辦一家美容院吧。”


    雨亭搖搖頭:“也不妥,跟咱們沙龍的形象不相符,美容院也太多,有些濫了。”


    老慶道:“現今的美容院也真神了,給女人的胸脯墊高了,腰抽細了,塌鼻子翹起來了,腚也糊弄大了,真有邪的,那小蜜生完了孩子還是原封。雨亭,不行咱們也來點邪的,生意做大,給飛機安倒檔,給珠穆朗瑪峰裝電梯,給萬裏長城鋪瓷磚,給蚊子戴口罩,給蒼蠅戴手套,給蟑螂戴避孕套。”


    雨亭擺擺手:“你又扯遠了。我想咱們不如辦一個茶屋,既高雅又文化,平時沙龍的朋友又可以到這裏聚會,牆上可以掛一些沙龍名人的照片和書畫作品,又可以舉辦一些文學作品研討會和書畫筆會。”


    老慶道:“這是個好主意,西客站那裏有一條街,有進貨渠道,再找個老板投點資,我看這事能成。可是地點選在哪兒呢?”


    雨亭道:“就選什刹海邊上,‘非典’過後這裏已形成第二條酒吧街。”


    “好地方,咱們搞點裝修,再置點茶具,找點有氣質的小姑娘當服務員,就開張。”老慶高興地一拍桌子。


    茶壺顫了一下,茶杯也抖了一下。


    雨亭一本正經地說:“你可別盡找三陪的做服務員,到時候弄得雞飛狗跳可不好收拾。”


    老慶梗了一下脖子,正色道:“我說雨亭,你就這麽看我老慶?我老慶雖然是女人褲襠裏的好漢,可是還不至於扣著女人的褲頭當帽子。”


    雨亭笑道:“我相信你,隻不過提個醒,我怕你扶貧扶進金薔薇茶屋。我想在茶屋裏立個陸羽的塑像,請雕塑家來雕塑。”


    “哪個陸羽?是不是民國期間寫武俠小說的宮白羽?”


    “陸羽是唐朝的茶聖,他們曆盡坎坷,是個棄兒,被籠蓋寺和尚積公大師收養,深明佛理,學得一手茶藝,後離開寺院,棲身浙江湖州笤溪,寫出茶學專著《茶經》。《茶經》問世,陸羽名聲大振,朝廷封他‘太子文學’,‘徒太常寺太祜’,但陸羽無心仕途,竟不就職。”


    老慶歎道:“這位陸才子深知宦海浮沉。”


    雨亭繼續說道:“陸羽晚年由湖州移民江西上饒,詩人孟郊與他是好友,他有詩雲:‘開亭擬貯雲,鑿石先得泉。嘯竹引清吹,吟花新成篇。乃知高潔情,擺落區中緣。’武陵為東晉大詩人陶淵明寫《桃花源記》之地,孟郊勝讚陸羽把桃源景色在此地再現和他高潔的人品。陸羽剛直,一生單而不群,正是他的人生經曆,拓落性格,深邃學識使他深明茶之大道。他一生結交甚廣,與顏真卿、孟郊、皇甫冉、劉長卿、強誌和等著名文學家、藝術家交為摯友,結為茶文化沙龍,為寫《茶經》遠上層崖,遍訪茶農,意境深遠。正如皇甫冉詩中所雲:‘采茶非采錄,遠遠上層崖。布葉春風暖,盈筐日白斜。歸知山寺遠,時宿野人家。借問王孫草,何時泛碗花。’”


    老慶歎道:“這茶裏還有這麽多學問,茶文化名不虛傳。”


    老慶的手機響了,是牧牧打來的,原來弄玉已被救活,醒來便要出院,她昨晚在夜總會陪一個老板喝飲料,那個老板在飲料中放了***。


    老慶向雨亭說明原委,雨亭也不留他,老慶匆匆而去。


    雨亭獨自默默飲茶。


    他的思緒飄飛,歲月的風帆在他的腦海裏時隱時現……雨亭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母生長於美麗的大連海濱,母親年輕時頗有姿色,婷婷玉立,風姿綽約,她任意出入日本人開的商店。時任大連商會會長的父親執意將她許配給一家鐵工廠的資本家,母親當時深愛著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他就是雨亭的父親。在一個夜黑月昏的晚上,父親和母親離家私奔,碾轉來到了北平。雨亭是母親的第三個孩子,深得母親的喜愛,雨亭本人也深深帶有母親血統的印記,他生得英俊倜儻,氣韻生動,天性聰慧。母親在他少年時代給他買了不少中外文學名著連環畫,開啟了雨亭文學天賦之門。當時為了獲取更多的連環畫閱讀,他和哥哥在東單兒童影院門前擺起了一個連環畫小書攤,和別的小朋友借書看,這大概就是最早的商業運作。“*****”爆發時,雨亭正在上初中一年級,那是一個炎熱之夏,王府井大街上湧滿了佩戴紅衛兵袖章的年輕人,人們砸亨得利表店、貼大標語、給“黑五類”掛牌子、剃陰陽頭、聲稱“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基本如此,鬼見愁。”“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雨亭看到他崇敬的班主任女教師脖子上拴著一條繩子,在地上爬來爬去。他崇拜的教語文的杜老師也舉著一份《人民日報》在課堂上振臂高呼:“同學們,同學們,這可是一場觸及人類靈魂的大革命呀!”不久,這位杜老師也被列入“牛鬼蛇神”之列,被剃了陰陽頭,在操場上揮汗如雨地清掃路麵。雨亭奉命和同學們到同班同學唐某的家抄家。唐的父親是個資本家,屬於被打倒之列,唐家住在北京站附近的一個四合院內,雨亭和他的七個同學在屋內挖地三尺,也沒有搜出變天帳和武器之類,當他喘呼呼委縮到一個又大又破的沙發上時,卻發現一個男女**親吻的銅像,他用手去抓,抓到一把又滑又膩的鼻涕……班上有個小同學,出身富農,他當時大概是由於神經大緊張的緣故,突然喝了一句“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千遍那個萬遍喲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細心領會,隻覺得**兒裏頭熱呼呼……”歌唱至此,自覺失口,頓時麵如土色,癱軟在地。這時,一陣皮帶亂如雨下,打得他嗷嗷亂叫,皮開肉綻。


    緊接著,在王府井大街上,雨亭看到共產黨的顯赫人物,一個個掛著大牌子,戴著高帽,跪倒在汽車上,招搖過市。


    在那段日子裏,他隻覺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紅衛兵大串聯開始後,他帶著兩個五年級學生南下,途經天津、上海、杭州,直抵上饒集中營。


    1969年雨亭被分配到一家冶煉廠當工人,煙熏火燎十年,3月1日進工廠;10年後,3月1日出工廠考入一所文科大學;4年後,3月1日分配到天地出版社工作。3月1日成為他的生命符號。在工廠10年,他真是身居鬧市,一塵不染。他的氣質、才學、情操影響了一大批年輕人,許多年輕女工把他做為偶像,一談起他眉飛色舞,做為一種驕傲。一個小有姿色的青年女工想入非非,工作中走神,失去控製,竟將電極拔起,險些醞成大禍。氣急敗壞的雨亭給了她一記清脆的耳光。直至幾十天後,雨亭在上夜班時輕輕擁起這個追求者,在她滾燙的麵頰上輕輕一吻,才算贖罪。


    在那個傳統的年代裏,談女人,談性,都成為一種罪過,都是難以啟齒的話題。雨亭,做為一個健康的、生機勃勃的年輕男性,千方百計把那股莫名其妙的生理上衝動壓抑下去。每當夜班淩晨,當他揮動鐵釺出爐時,都有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工在一旁用火辣辣的目光望著他,那是鄰爐的一個操作工,但雨亭都裝做若天其事的樣子聚精會神地操作。一道閃光,鐵流瀉而出,雨亭仿佛在這鐵花四濺中升華了,鐵水映紅了他汗水盈盈的臉龐……大學畢業後,他和美麗溫柔的柳緹建立起溫馨的小家庭,詩情畫意也沒有感化柳緹,她就像湖畔的垂柳,安靜地生活著,心態永遠是那麽滿足和平和。


    這種寧靜的日複一日的生活使雨亭感到有些茫然,使詩人的生活缺少點驚濤駭浪,漸漸地他不再滿足於這種日複一日的生活,他在尋覓,苦苦地尋覓,也不知在尋覓何物。


    有一位家庭問題專家說,男女成婚5年是一個坎兒,因為彼此都太熟悉了,距離能夠產生美。西方某些國家的夫妻周末才來相聚,就是一種製造距離的嚐試。


    雨亭終於遇到了一個氣質不凡的年輕女人,她是一個畫家的妻子。她浪漫動人,衣裙楚楚,喜歡出沒於上流社會,一年後雨亭終於擺脫了這種柏拉圖式的精神樊籬,毅然決然地恢複了正常的生活。


    幾年後,在北京圓明園的廢墟,雨亭遇到了了正在上大學的夢苑。夢苑的氣質和風韻很有點像十八世紀法國上流社會的貴婦人,她目光流盼之間,攝人心魄,豐乳肥臀,性感魅人,天性風流。她的婚煙富有悲劇色彩,丈夫平庸,喜歡鑽營,平時將她棄之空房,經常夜半歸家。夢苑如同籠中之鳥,飽嚐孤涼之苦,於是借考學來到北京,脫離丈夫的羈絆。夢苑如饑似渴開創一種新的生活,但是圍攏而來的浮浪後生使她失望。邂逅雨亭後,使她振奮。在與雨亭經曆了一場疾風暴雨的愛情洗禮後,她終於與丈夫分手,麵對現實生活,毅然嫁給一個男同學石濤,到浙江一個小鎮過她早春二月的小康生活去了。


    雨亭在經曆了困惑和茫然之後,在海南天涯海角邂逅了一個奇特的年輕女人,她叫雪庵,是個純真無邪的文靜女人。她崇尚自然主義,一塵不染,酷愛哲學、文學、佛理,每年都要到普陀山朝拜。她梳著黑黑的短發,一雙深湛透明的大眼睛裏透出無邪和幾絲憂鬱。她是一個電影演員,喜歡把自己裝在小木屋裏。她還喜歡把自己**的雙足埋入深厚的泥土中,與地氣接通,甚至小解時喜歡聽那淅淅瀝瀝的水聲,滲進濕熱的泥土裏。


    雨亭深深的喜歡上這個離奇女子,一次她隨雪庵駕車返回故鄉山東的一個山村,在一次裸泳中,他發現雪庵排斥**,這使雨亭深感困惑,以致十分痛苦。雪庵的奶奶,同樣是一個神奇的百歲老人,帶著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離開了人世。雪庵和雨亭為老奶奶守靈,山洪暴發了,兩個人被洪水飄流到一個高坡上;雪庵因受凍發高燒,在生命垂危之際,她對雨亭說,她害怕戀愛,因為戀愛有**也有低潮;她崇高友誼,因為友誼地久天長。說完溘然長逝。雨亭悲痛欲絕,他遵照雪庵的遺言,將她送入大波之中,赤條條而來,赤條條而去,飄逝於太陽升起的地方……“先生,看茶!”女服務員的一聲嬌喚,把雨亭從遐思中喚醒過來。


    雨亭看到進來的新茶客提著雨傘,於是問女服務員:“怎麽?外麵下雨了。”


    女服務員回答:“先生,你不知道嗎?外麵剛才下了一場暴雨,現在正下雨絲呢。”


    雨亭見時間不早了,於是付賬,走出保利大廈。


    細雨霏霏,整個北京城籠罩在一片薄薄的雨霧之中,綠的樹,黃的葉,灰色的屋頂,紅色的旗幟,這飄飛的雨霧甜絲絲的,令人陶醉。一位老大爺手提濕透的風箏,在屋簷下避雨。橋上轎車如林,香檳金色的藍鳥、瓦藍色的琪瑞、雪白的寶來、黑色的奔馳……川流不息。


    雨亭的手機顫了一下。


    他低頭摸出手機,手機屏幕上現出一條信息: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愛情,但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種樹都耐住幹渴,但白楊做到了;不是每個朋友這個日子都可以想到你,但我做到了。夢苑。(手機號略)雨亭不由暗自歡喜,是遠在浙江的夢苑發來的。他想起來了,今天是七夕,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


    雨亭像小孩子一樣,笑了。他不由加快了腳步,而是信步在街上走著。


    有的人傘收了,有的人傘又張開了,各色各種的花傘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蘑菇雲,朦朦朧朧,一片絢麗……雨亭想起了一首詩:


    金薔薇和我,我們並肩走著。


    疾雨初歇,和前一陣雨,好像隔了一個世紀!


    我們走在雨和雨的間歇裏,任刺兒和刺兒靠在一起,不知要說多少想說的話語……金薔薇永遠不知凋謝,花瓣飄了一年又一年,朋友們頭發已經斑白,拄著拐也要聚會;這近乎一種靈魂,使人不禁肅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樂曲,熟悉的人要舉手致意,困難時擠不出一顆淚滴,成功時露出黃金萬縷。


    天之盡頭我兩手空空,金薔薇,今夜我記不起別人,我隻想你!


    ……老慶回到家裏已是晚上10時了,疲憊不堪的他就像散了架的喪家之犬,往床上一靠就再也不想動彈了。


    下午他趕到急救中心,弄玉已不知去向,隻有牧牧眼巴巴等著他。


    “付完賬後還剩60大毛。”牧牧把餘錢塞到老慶手裏。


    牧牧是一家小報的記者,已離婚多年,也是沙龍的朋友。


    老慶趕到弄玉的住處,撲了個空。隻有甜甜和那個老板在屋裏,甜甜隻穿著一條紅色的三角內褲和一副淡粉的胸罩,黝黑的皮膚上繡著一朵朵花,老慶看著她就覺得惡心。


    老慶又去那家夜總會,夜總會還未開門,大廳內空蕩蕩的,一點生氣也沒有;隻能想到這個平台開業時彩燈閃爍群魔亂舞的情景。


    老慶沒有尋到弄玉,盲目地在街上走著。


    弄玉會到哪裏去?


    老慶肚子餓了,他走進一家小飯館,要了一碟木須肉,一碟醋溜土豆絲,一碗米飯,這是他的佳肴。


    老慶在床上躺著,望著壁上心蕊的照片,織細的高鼻梁,一雙丹鳳眼,瓜籽形的臉龐,笑渦蕩漾。他喜歡心蕊,是因為心蕊長得太像他初戀的戀人了。


    老慶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從一所重點中學一舉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並成為未名湖畔詩歌朗誦大賽的冠軍。他身材魁梧,嗓音渾厚,典型的男中音。一幅眼鏡掩不住他的狡猾和靈氣,眼角眉梢便知端倪。


    老慶在上高中時熱戀他的同桌女生楠楠,楠楠生得小巧玲瓏,剔透晶瑩,一雙慧眼稚氣未脫,特別是那銀鈴般的嬌聲攪得老慶心旌蕩漾。老慶一看到楠楠,心裏就發慌,上下脹鼓鼓的。一聞到楠楠散發的鮮奶氣,就不禁多吸幾口,感到神清氣爽。特別是到了初夏,楠楠上課時脫掉一隻粉紅色的小涼鞋,將那纖細白晢的小腳搭在老慶肥厚的大腳上,老慶嚇得大氣不敢出,動都不敢動一下,他低頭怔怔地望著楠楠那曲線優美的小白腳丫,粉紅色的腳趾甲,眼前仿佛蕩起一片粉紅色的霧。


    他太愛楠楠了,他決心逮住這隻小白兔。


    老慶考上北大,楠楠考入北師大,兩個人似乎離得遠了。但老慶便出渾身解數,頻繁地邀她出來,就餐、跳舞、欣賞音樂會、遊泳、滑冰……楠楠更加成熟了,她的胸脯長出兩朵小白蘑菇,臀部更加渾圓。


    老慶看到她身上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衝動。


    一天下午,楠楠終於把老慶領進家門,楠楠的父母都是外交官,正值出國在外,保姆出外買菜。


    楠楠把老慶引進自己的臥室,這真是別有天地,一個單人沙發床頭堆滿了動物玩具,白色書櫃上掛滿了各色的小玩藝,寫字台上擺著一個立式鏡框,框內是楠楠的藝術照。壁上貼著一幅夢露的招貼畫。


    “老慶,跳個舞吧。”楠楠的話語裏充滿了柔情蜜語。


    楠楠打開音響,房內蕩漾起約翰·斯特勞斯的圓舞曲。


    楠楠用兩條柔軟的玉臂勾緊老慶的脖子,老慶感到一陣快感,他們歡快地跳著。


    老慶深感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和楠楠了。


    “老慶,你的樂感很好。”楠楠笑道。


    “你愛我嗎?”老慶怔怔問她。


    楠楠點點頭,說:“我就愛你這股傻勁兒,你是不是大智若愚的那種男人。”


    老慶擁緊她,說:“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有飛起來的感覺。……”


    楠楠的眼睛濕潤,胸脯急促地起伏,她的身子劇烈地抖動。猛地,她掙脫了老慶,一頭撲到床上,迅速地脫掉紅裙子,脫掉胸罩,脫掉內褲,像一頭白鳥一樣平展在床上……老慶驚呆了,他隻覺得在夢裏,自己心愛之人突然一絲不掛地玉體橫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綿延的兩座小白丘,濃蔭深處的風景……老慶激動地哭了,他坐在床沿,顫抖著對楠楠說:“楠楠,我們結婚吧……”


    “唉,你這個大傻駝鳥!”楠楠歎了一口氣,翻轉了身體,嚶嚶哭了。


    天有不側風雲,半年後,楠楠突然輟學,嫁給**一名年輕巨商,定居**。


    老慶得到這一訊息,懵了。


    老慶失蹤了,一連3天沒有任何消息。


    這可急壞了老慶的父母。


    老倆口在《北京晚報》刊登了尋人啟事,可是老慶依然是“泥牛入海無消息。”


    學校領導和老師也很著急,四處尋找,凡是與他交往的同學都找遍了,還是不知老慶的蹤跡。


    有人說他到外地某廟出家了。


    老慶的媽媽找到中國佛教協會,在全國寺廟新僧人的名單中沒有找到他。


    有人說他由於失戀投海自盡了。


    老慶的父母聽到這種說法有些茫然。


    霧靈山的一個牧羊人向當地**報告,在霧靈山頂有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男人,他戴著一幅眼鏡,怔怔地坐在一塊巨石上,他的周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煙屁。


    他就是老慶。


    老慶病倒了。


    他在夢中喃喃自語:“我要真愛!”


    初戀的失戀更為痛苦。


    初戀的印記讓你終於難忘,那一情一景就像通紅的烙印烙在你的心口上。


    初戀比任何戀愛更為真實、誠摯,純潔得像鋪滿翠色山崗雪白的乳羊。


    然而,失戀往往容易失敗,因為初戀中的人都不成熟,就像沒有熟透的果子。


    情感這個東西本來就很奇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先來的找到了感覺,後來的手足無措;先走的自怡自得,後走的往往受到傷害。男人一旦得到了性,激情容易減退;女人一旦移情別戀,走火入魔,容易把男人遺忘,變得既無情又陌生。可是在人生的天秤上,又誰是誰非,誰對誰錯呢?


    老慶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把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怔服了,都消滅了,他大獲全勝,凱旋而歸。正當他洋洋得意時,他被無數的男人包圍了,那些憤怒的男人手持各種武器圍定他,向他索要女人,呐喊聲驚天動地,男人的汗臭包圍了他。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男人失去了女人,世界失去了光澤,人類會斷種,男女之愛會消失,做為永恒主題的文學作品會殆盡,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老慶驚醒了,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慈愛的媽媽,媽媽日夜操勞,兩鬢斑白,眼眶深陷,眼淚簌簌而落……媽媽也是女人啊!


    從此,老慶就像變了一個人,他發誓他要報複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為了避免幹係,大學畢業後他選擇了自由職業者這一職業,靠賣文為生。他思維敏捷,文字秀美,一稿多投,每月也有幾千元收入。他還能巧妙地周旋了一些老板之間,利用老板的實力,出沒於各種夜總會。誠然,也有女老板喜歡老慶這種驃悍的男人。


    老慶居住兩室一廳,又是獨身,進入他家的女人各色各樣,每當他雲雨之後,恨不得一腳將對方踹下床去,仿佛這時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偶爾也有浪漫時分,一天傍晚,春雨霏霏,他乘坐一輛公共汽車朝西駛去。中途上來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婦,穿裝時髦,**華麗,透出一股紅杏出牆的風韻。她身著一件黑色短裙,打著一柄花傘,花傘上的大彩蝴蝶飄啊飄,攪得老慶眼花繚亂。


    少婦居然坐在後排老慶的旁邊,目光投向窗外的茫茫雨幕。


    老慶喜出望外,望著少婦豐腴白晢的大腿,目不轉睛。


    “這雨下得真是時候,真是好雨知時節啊!”老慶向少婦投去熱切詢問的目光。


    少婦無動於衷。


    老慶向少婦身邊移了移,一股誘人的杏仁香氣撲鼻而來。


    “一個人出門不覺得寂寞嗎?”


    少婦側過臉,含情脈脈地望了他一眼,又將頭側向窗外。


    老慶拾起地上的一片落葉,自言自語:“輕輕地拾起一片落葉,送給你,啊,這就是你青春的殘骸。”


    少婦露出了笑容,她的兩口笑渦漾滿了春意。


    “這是你做的詩嗎?”她問道。


    “當然,當然,這是鄙人的拙作,才疏德淺,不足為譽。”老慶殷勤地說著。


    少婦歎了一口氣:“是啊,花開易見落難尋,青春一過,有誰來收拾我們呢?”


    老慶問:“妹妹要到哪裏去?”


    少婦摸了摸雨傘上的大花蝴蝶,說道;“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老慶咂巴咂巴嘴:“咱們這是邂逅,有緣份,雨中情……”


    少婦笑了笑,這才仔細地上下打量老慶。


    老慶覺得有戲,於是試探地將手放在少婦豐腴的腿上,他感到從來未有過的滑膩。


    少婦沒有攔阻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老慶的手更加放肆。


    少婦扭過臉,淡淡地說:“這還不夠浪漫嗎?”她站起身,撐起花傘,下了公共汽車。


    老慶有些茫然,他迅疾地下了公共汽車,去追趕那位少婦,但是少婦進入一輛出租車,轉眼即逝……老慶站在雨幕裏,望著那一樹桃花、杏花、丁香,感到幾絲茫然。


    不久,老慶在一家營業舞會認識了一個年輕女人,她生得有幾份姿色,算得上豐乳肥臀,是位離婚女人。舞曲未盡,老慶把她領進家門,這女人見過陣勢,路數十分熟悉,頗得老慶的歡心;你來我往,已是兩月有餘。一天下午,老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男一女擠了進來。那女人正是老慶最新結識的女人。


    女人眼淚汪汪,坐在床上一聲不吭。男人一臉怒氣,吼道:“你搞了我的女人,要搞出娃娃來了,你說怎麽辦?”


    老慶聽了,愣了一下,說:“她是獨身女人,是我的新朋友。”


    “什麽獨身女人?她是我老婆,這是我們的結婚證,”男人從兜裏摸出結婚證,摔在床上。


    老慶捧起來一瞧,臉色蒼白,果然是他們倆人,笑微微的。


    老慶朝那個女人叫道:“你不是跟我說你離婚了嗎?”


    女人嗚咽道:“要離,還沒離呢!他不太行,我們一直沒有孩子……老慶怔了一下。”


    那男人說:“沒辦手續,她就是我老婆,你把她肚子搞大了,要付打胎費。”


    “多少錢?”


    “一萬”,男人斬釘截鐵地說。


    “嘿喲,我可是窮得叮當響的人,吃了上頓還得琢磨下頓……”


    “不行,你不給我們就住在你這兒了。”男人說著一屁股坐在床上,壓得床板嘎吱吱響。


    老慶蔫了,坐在沙發上渾身發軟。


    那男人和女人果然住在這裏,擺出居家過日子的姿態,冰箱裏有什麽做什麽,晚上就睡在老慶隔壁的房間裏,那男人的呼嚕打得賊響,一浪高過一浪,很有節奏感,震得老慶徹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10時,老慶拿著存折到工商行取了一萬元,交給了他們。


    男人和女人興高采烈地走了。


    老慶朝他們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叫道:“你們還借了我的種呢!”


    這天晚上,老慶悶得發慌,拿出一瓶二鍋頭,切了半個西瓜做酒菜,獨軟獨酌。酒過幾巡,酩酊大醉。


    他思討:“北京的小土妞來詐我,我才不希罕呢,我要找個洋妞玩個痛快。”


    老慶說做就做,他乘坐出租車來到一個洋人經常出沒的夜總會,挑選了一個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姑娘,隨她來到公寓。


    公寓內燈光閃爍,俄羅斯姑娘跳了一會脫衣舞,僅剩下一條粉紅色內衣時停住了,她微笑著擺了擺手指。


    老慶明白她是要鈔票,於是把鈔票扔給她。她把鈔票藏好,然後關了燈躺在床上。


    屋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老慶隻聞到一股刺鼻的腋臭,香水也掩蓋不住她的氣味。


    一團白乎乎的水鳥似的東西平展了床上。


    “我怕燈光。”她用生硬的中國話說。


    我要欣賞風景……,老慶說著扭亮了燈,然後老虎撲食一般撲了上去……老慶楞住了,俄羅斯姑娘的隱私之處出現一片褐色……原來他是一個性病患者。


    老慶沮喪地離開了這間充滿晦氣的公寓。


    真是黃鼠狼專咬病鴨子。他暗暗道。


    老慶盡管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也遇到了危機。


    兩年前,深夜兩點,雨亭家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


    雨亭聽到鈴響,抓起電話。


    雨……亭……我不行了,要知道我是為新穎死的,……別了,雨亭,別了,沙……龍……這是老慶十分虛弱的聲音。


    雨亭以最快的速度,乘出租車衝到老慶家,手裏還拿著一本《中外名言錄》。


    老慶家有兩室一廳,一間做臥室,另一間就是工作室兼采訪室,一個寫字台,兩個舊沙發,電腦桌上電腦是個時髦貨,聯想型天蠍牌的打印機,傳真機、電話機樣樣俱備。壁上有一幅字,是老慶自己題的草書,筆走龍蛇,一般人細看也認不出來是什麽內容,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幾個字。臥室比較華麗,雙人小床,床罩圖案一條龍格外耀眼。床頭櫃上有一無繩電話,旁邊有一組合音響,堆著小山丘似的盒帶,有cd、vcd、錄像帶,白色組合櫃下端是一電視櫃,內有35英寸的彩色電視機,這臥室有二十五六平方米大小。


    雨亭趕到老慶家見院門鎖著,旋即翻牆進院,衝進老慶的臥室;正見老慶斜躺在床上,左手腕汩汩淌血,右手邊扔著一柄水果刀。


    雨亭抱起老慶,飛也似衝出門,他已跟出租車司機說好,先預付100元,出租車載著奄奄一息的老慶朝醫院急奔。


    天色熹微,北醫三院急診室外的走廊裏,雨亭忐忑不安,黃秋水、銀鈴等也聞聲先後趕到。


    新穎最後一個來到,她臉色蒼白,一臉歉疚之情。


    露露劈頭便問:“你和老慶怎麽了?他險些連命都送了?”


    新穎急得落下淚水來。說不出話。


    “你讓她慢慢說。”黃秋水道。


    大家的眼睛都盯著新穎,隻有雨亭的雙眼目不轉睛盯著急診室的門。


    新穎鎮定下來,“我也說不清楚,誰想他會這樣……”


    “這下,老慶的現代愛情啟示錄又有了新篇章。”銀鈴道。


    “什麽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黃秋水瞪了她一眼。


    露露說;“老慶是個很瀟灑的人,他身邊的女孩一攥一大把,簸箕撮,掃帚掃都撮不走掃不盡,怎麽會這樣?”


    黃秋水做出老謀深算的樣子,“這回他是找到真感覺了,認真了,可惜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急診室的門開了,主治大夫走了出來。


    “他怎麽樣了?”雨亭迎上去急切地問。


    主治大夫舒了一口氣,“他已經脫離危險了,但是身體很弱。”


    一個星期後,老慶出院回到自己家。新穎過意不去,請了事假上門侍候。她在老慶的工作室架了一張行軍床,拿來自己的被褥,每天給他做飯、喂藥、洗衣服、收拾房間,還幫助他接收報紙、信件、稿費,有時還幫助他整理文稿。


    “她要是我老婆該多好。”老慶美滋滋地想。


    新穎做這些事時總是默默無言。她的話少了,神情更加莊重,裝束更加簡樸,以前還化淡妝,如今索性連淡妝也不化了。新穎有一手炒菜的好手藝,這下派上了用場,紅燒鯉魚、蔥爆羊肉、宮爆雞丁,這些都是老慶最愛吃的。


    這天晚上,新穎陪老慶看電視,新穎問他:“你經常寫那些內幕,有沒有誰找過麻煩?”


    “當然,有一次我寫了一篇影星離婚的稿子,登出來後,在一次聚會上,那男影星見到我,對我拳打腳踢,他說我是狗戴嚼子——胡勒!”


    新穎聽了,咯咯地笑,她笑時更可愛,兩個小笑渦,溢滿了歡樂。


    老慶想抽煙,新穎把放在床頭櫃上的一盒“三五”煙遞給他,老慶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拿起打火機,連打幾下,沒打著。


    “沒油了。”他掃興地說,眼睛四下張望。


    新穎站起來。


    “好像抽屜裏還有打火機。”


    新穎打開床頭櫃的抽屜,裏麵裝了半抽屜避孕工具,還有許多是進口貨。老慶一看,臉紅了,他有生以來很少臉紅。


    “你可真夠花的,名不虛傳。”新穎不滿地說。


    老慶憨憨一笑,“留著結婚用的。”


    過了幾天,雨亭下班後去探望老慶。兩個人吃過飯,雨亭見老慶情緒已恢複正常,於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老慶聽了有點不好意思,“我跟新穎就做了十幾天‘夫妻’,唉!”


    “你怎麽搞的,跟新穎動這麽大的感情?”


    老慶歎了口氣,“鬼迷心竅,我愛上她了,整個一個單相思。我太痛苦了,於是就……”老慶喝了一口水,又說下去,“新穎是個好女人啊!……”老慶繪聲繪色地講起新穎來。


    不久前,老慶邀請新穎看香山紅葉,在鬼見愁後的一片黃梅叢中,老慶向新穎吐露了心思。新穎聽了,半晌沒說話,老慶一再追問,新穎才說:“老慶,說實在話,我挺尊敬你,你很有文才,可是我們隻能做朋友,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做夫妻。”老慶忙問緣故。新穎又說;“我已決定獨身一生了……”


    原來,新穎在5年前與他的台灣老板相愛了,那老板雖然不算英俊,但是心地善良,經營能力極佳,雖然不到40歲,卻是一萬台幣起家,短短數年便躋身巨富前列。那時新穎妙齡19,出落得如花似玉,溫文爾雅。她是老板的秘書,不僅美麗,而且聰慧,英文、電腦、交際俱佳,她的氣度、儀表都給客戶留下深刻的印象。老板暗戀新穎,對她關懷備至,每天新穎上下班老板都親自開車接送。漸漸地,新穎對老板由敬佩崇拜,上升到一種特殊的情感。一般來講,女人喜歡愛她崇拜的男人。每逢周末,老板邀她出入酒樓賓館,燈紅酒綠,且歌且舞,形影不離。新穎知道他孤身一人,尚無妻室,也就放心想隨。一次,新穎酒醉,老板也乘著幾分醉意,駕車將她送回自己的寓所。新穎半醒半醉,半推半就,覺得自己早晚是老板的人,於是同入溫柔夢鄉……二人沉浸熱戀之中,不覺已過3個月。這天,新穎提出要與老板結婚,而且此事也征得家人同意。老板一聽,怔了半晌,支支吾吾,麵紅耳赤,新穎一再追問,老板才告訴她,原來他早有妻室,而且生有二子。他已發函在台北的妻子要求離婚,妻子死活不允。妻子的家庭在台灣很有勢力,並威脅他,如若離婚,讓他傾家蕩產。老板十分為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新穎聽他說出實情,頓時暈厥過去。不久傳來凶訊,新穎服毒自盡尚在醫院搶救之中,老板一聽,內疚萬分,淚如泉湧,慌忙駕車前往醫院。


    在醫院急診觀察室內。新穎洗腸後正在輸液,她的父母和妹妹含淚守候床頭。老板看到新穎臉色蒼白,紅顏憔悴,臉龐消瘦,氣息微弱,心疼萬分,抱頭痛哭。新穎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見到老板誠心所動,心內理解,便寬諒了許多。新穎睜開雙眼,見到老板,眼圈一紅,淚球簌簌而落。新穎父母和妹妹見到此情此景,都退了出去。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老板問。


    新穎沒有說話,不吭一聲。


    “天無絕人之路啊!”老板長歎一聲,攥緊她的手。


    “我太愛你了……”新穎小聲地說。


    “我也愛你,是言語無法形容的。”


    “你就是傾家蕩產,做了乞丐,我也愛你……”新穎真情脈脈地說。


    老板激動得熱淚盈眶,他俯下身吻著新穎,吻如疾雨。


    新穎嬌小玲瓏,經曆此番折騰,身體微弱,幾天沒有下床,老板便也幾天不吃不喝,寸土不離一直忠心侍候。老板的妻子聞訊帶著兩個孩子從台北乘機來京,趕到醫院。原來老板之妻是絕色美人,在亞洲選美中曾經奪魁。她出身官宦之家,知書達禮,善良賢慧,溫文爾雅。她深愛自己的丈夫,亦深知兩地分居的苦楚。當她見到新穎時,她喜歡上這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她帶來不少高級營養補品和水果。老板的兩個兒子天真可愛,彬彬有禮。新穎也挺喜歡老板的妻子,這個台灣貴婦見丈夫如此憔悴,心疼萬分。老板的手攥著新穎的手,老板妻子的手攥著丈夫的手,都是淚流滿麵,醫生護士見到這般情景,無不為之感動。


    新穎病愈出院後,離開了這家公司,到另一家公司工作。她決心離開老板,斬斷這段令人心碎的情緣。她不願看到老板溫馨的家庭破裂。她將永遠記住這段美好甜蜜的回憶,刻骨銘心,永世不忘。


    然而,老板卻已陷入愛情的怪圈不能自拔,他已深深地愛上北京這個不俗的小姐。他時時駕車跟蹤新穎,有時還給她寄來她的玉照,甚至還匯款給她。可是這些匯款單又被中數寄回他的辦公室。有一次,老板終於忍不住了,駕車在新穎家樓下徘徊,始終不停地按著轎車的喇叭,刺耳的喇叭聲引得四鄰議論紛紛,一小時後,新穎的媽媽再也忍受不住,催促新穎說:“你快下去吧!”


    幾個月後,新穎已到新加坡上學,她想逐步淡化,消退在北京的那些驚心動魄的回憶。


    一個月後,老板又在新加坡出現了。


    “沒辦法,這個來自阿裏山的癡情漢。”新穎說。


    二人又相好如初。新穎鄭重地告訴老板:她的一生隻愛一個人,那就是他。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會影響雙方的事業和他的家庭,她想保持距離,她願意做他的紅顏知已……老板咬著牙同意了。


    老慶講到這時,已是泣不成聲。


    “多麽可歌可泣的故事!多麽可歌可泣的女人!我更愛她了,可是宿願難遂。我以前雖然也擁有一些女人,但是俗不可耐,隻是逢場作戲。我也想過一種真正的情感生活……”說到這裏,他從酒櫃拿出一瓶茅台酒,掏出兩個滿是灰塵的高腳杯,倒滿酒。


    “來,雨亭,我的好朋友,新穎得到了新生,我老慶也要新生,我要在烈火中新生!我要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我要開創新的生活!”


    雨亭當時就想,真是一物降一物。


    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在老慶的眼前浮現,這些電影就像意織流,老慶總想讓它定格,可是它偏偏像月朦朧雨朦朧,一閃即逝;又像飛馳而過的列車,把那些藍天、白雲、青山、黃土地、綠樹以及泛著魚鱗光的河流,飛快地拋在後麵。譬如老慶想把新穎與他陪住的那段美好的時光定格,可偏偏不能如願。新穎那漂亮的小笑渦,那奶白色的洋溢光澤的皮膚,那散發出的溫馨的鮮奶氣,仿佛還在老慶的屋裏飄蕩。


    還是那段日子裏,一天晚上,在一次沙龍聚會後,老慶望著曲線優美的新穎,望著她那搖蕩在淡藍色襯衫裏的一對小玉葫蘆,不禁心旌蕩漾,他情不自禁地摟定了新穎,用發燙的嘴唇吻著新穎的麵頰說:“穎,我愛你,我真的愛你……”然而他的感覺就像把一張熱臉粘在人家的冷屁股上一樣。他開始用在無數女人身上用過的手法一樣,熟練地去解新穎腰間寬大的掛滿鐵蝴蝶的腰帶,可是這腰帶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腰,就像一道堅不可推的城牆;老慶使足了吃奶的氣力就是解不開。


    “老慶,你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新穎冷冷地說。


    老慶聽了這斬釘截鐵般的話語,縮回了手,縮回了身體,踉蹌地後退了幾步,癱坐在椅子上。


    人的一生最難受的是尷尬。


    新穎**地坐到了他的對麵,她審視著老慶,就像審視一個犯人。然後冷冷地說:“在這人世間,我不會再愛第二個人了……”


    老慶覺得空氣仿佛凝潔了,新穎身上的奶氣煙消去散……晚上十二時,老慶的手機響了,這熟悉的聲響把老慶的回憶全部打斷。


    “老慶,我是洪強,苦柳讓那個叫白雪的騷貨給騙了!我要到金巴黎夜總會砸場子!”


    “怎麽騙了?”


    “見麵再說,半小時後在藍島門口集合。”


    “那叫上雷霆吧,他是保鏢出身。”


    “不用麻煩雷哥,你還沒有見過我的真本事!”


    對方手機關上了。


    老慶楞了一會兒,匆匆穿上褲子。


    他來到街上叫了一輛出租車,朝藍島而去。


    洪強也是金薔薇文化沙龍的朋友,他曾留學美國,以後在美國做生意,生意不順回國。起初辦了一個文化公司,開展了書畫、寫作培訓班等業務,費力不小賺點小利。後來辦了一個文化工作室,專門負責運作出版事宜。洪強運作出版了一部詩集,因為其中夾雜了一些有色情內容的詩作,被有關部門查禁,結果洪強被製處一年徒刑。刑滿釋放後,他又轉做其它生意,生意十分火暴,以後他頻頻涉足夜總會,招花惹草。半年前他在廣東一家賓館認識了女服務生苦柳,苦柳生得黝黑瘦小,但是有一種極富女人味的風韻,尤其那一雙天真無邪的清澈的大眼睛,一望無際。洪強頓時喜歡上這個女孩,於是帶在身邊,形影不離,算是貼身秘書。苦柳十分靈巧,電腦一學就會,上了幾個月英語培訓班,口語也十分流利。三天前,洪強帶老慶、苦柳到金巴黎夜總會光顧。媽咪把他們引進一間豪華的包廂。洪強因有苦柳陪伴,因此叫媽咪給老慶挑一個三陪小姐。一會兒,五個小姐翩翩而入,個個袒胸露背,打扮得花枝招展,流淚顧盼。


    老慶看中了一個風度優雅皮膚白暫的小姐,於是示意她坐過來。


    另外四個小姐撅著嘴魚貫而出。


    媽咪對留下的小姐說:“白雪,這慶哥可是咱們的常客,手頭大方得很,你可要好好陪他喲。”


    老慶瞪那媽咪一眼,心想:“我他媽正吃了上頓沒下頓呢,你卻說我手頭大方得很,你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


    白雪笑微微在老慶的旁邊坐下了,她熟練地拿起一支竹筒,粘了一顆紫葡萄珠,塞到老慶嘴裏。


    老慶覺得這葡萄珠實在甜美,涼絲絲,他摟定了白雪,在她大腿上摸了一把,“唉喲”叫道:“你這不是真皮!”


    白雪笑道:“我穿著長筒襪呢,先生要喜歡真皮,我就去換。”


    白雪說著抄過小挎包,走入衛生間,一會兒笑嘻嘻地出來,將挎包往沙發台上一摜,又坐在老慶身邊。


    老慶又抓了她的大腿一把,感到十分滑膩,於是開心地笑了。


    洪強在一旁與苦柳竊竊私語,老慶生怕掃了他們的雅興,於是暫不點歌,與白雪卿卿我我地閑聊起來。


    “我看你長得斯斯文文的,怎麽幹起這一行?”


    白雪眼睛眨了眨,望著老慶回答:“你真是好眼力,我畢業於南方一所大學,一心想出國,幹這一行來錢快,攢夠了錢,我就出國。”


    老慶瞟著白雪呼之欲出的一對小白**,又問:“國外就這麽好嗎?”


    “我的目標是想當一個老板,先靠老板再當老板,欲先取之,必先與之。”白雪目不轉睛地望著老慶。


    “像你這樣的身材、氣質、為何不在北京靠上一個老板,省得這樣顛沛流離。”


    “是啊,這種不得安寧的日子滋味不好受,前幾天突然闖進幾個警察,姐妹們嚇得雞飛狗跳,有的人跳樓摔斷了腿;我一時緊張手機也忘了拿,把手機也丟了。唉!”白雪重重地歎了口氣,她挑了一顆杏仁塞進嘴裏又絮絮不休地說下去:“我也靠過老板,這些老板有幾個是好東西?金絲鳥的滋味就跟坐牢差不多,鎖在籠子裏撲騰半天也飛不出去,你要看人家的臉色,把人家伺候好了,人家才給你食吃,趕上一個禽獸不如的,你都難以想象他們使出的手段和花樣。一次有一家夥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自控的玩藝,塞進我那裏,他在一邊按電鈕,哈哈大笑,這哪裏是在養金絲鳥,簡直糟塌人!”白雪氣得說不下去了,擠出幾顆白花花的淚珠。


    洪強在一旁說:“老慶,快點歌,你唱的好,給我們唱首歌。”


    白雪對老慶說:“咱們一起唱一首,你想唱什麽?”


    “敖包相會。”老慶脫口而出。


    “喲,調太高了,我唱不上去。唱一首《無言的結局》吧。”


    “剛認識就無言的結局,唱《在雨中》吧。”老慶說。


    白雪點了一首“在雨中”。


    隨著抒情的曲調,老慶和白雪唱起“在雨中”。


    洪強和苦柳停止了昵語,在一旁洗耳恭聽。


    老慶唱到“在雨中,我吻過你”時,他親熱地吻了一下白雪的臉,白雪也很乘巧,她把小臉湊過去,愉快地接受了老慶的熱吻。但是她沒想到老慶的口水又細又長,順著她雪白的脖頸,淌進胸脯。


    老慶和白雪隨後又唱了“牽手”、“請跟我來”、洪強唱了首“故鄉的雲”,“故鄉的雲”唱完後,苦柳的眼睛濕潤了,洪強知道她想家了,於是從苦柳的口袋裏掏出手帕,幫她拭淚。


    這時,苦柳的手機響了,苦柳從挎包裏取手機,到門外接電話。


    白雪發現苦柳的手機十分精美,便問老慶:“你見過那女孩的手機嗎,真漂亮。”


    老慶道:“那是最新款的一種手機。”老慶知道那手機是洪強最近送給苦柳的生日禮物。


    苦柳推門進來,把手機放在桌上。白雪拿起手機端祥著。


    苦柳見她喜歡,有些得意,說道:“這手機功能挺多,還能看照片。”


    白雪真有些愛不釋手。


    老慶道:“白雪,你要找到洪強這樣的男人,你也讓他給你買一個這樣的手機。”


    白雪道:“我哪裏有這樣的福氣?天生命苦。”


    苦柳道:“我就不信什麽命,我信緣份。”


    “緣份是什麽?是一種感覺和機遇。”


    “緣是天意,份在人為。”


    白雪道:“世界上許多事情都講什麽緣份,那我怎麽就是碰不上這種緣份。”


    苦柳笑道:“天不下雪唄。”


    老慶笑道:“都說陽春白雪,隻有陽春時節下起茫茫白雪,緣份就來了。”


    白雪放下手機,將薄薄的小唇貼在老慶的耳朵上,細聲道:“你能給我買一個這樣的手機嗎?你若給我買了,我就天天陪你……”


    老慶道:“我聽不清。”


    白雪將音響調小了,又趴在老慶的耳朵上重複了一遍。


    老慶笑道:“我可沒有這麽大的緣份,我是空手套白狼,窮酸文人,除了會吟兩段半吊子詩,屁本事沒有。現在我也傍大款,我是文人傍大款,你瞧今兒個我就是傍著這個洪總來的,他是來掏銀子的,我是玩噌兒的……”


    白雪猛地鬆開了老慶的脖子,撅著小嘴道:“這麽說小費不是你出?”


    老慶點點頭,“是啊。”


    白雪道:“那你給我出點打的費吧,我們住在郊區,可遠了。”


    老慶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你講點職業道德,可別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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