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這麽好辦事,朱懷鏡也覺得很有麵子,信口就說:“你晚上有安排嗎?張縣長托我請一請你,晚上一塊兒敘一下。”


    方明遠似乎麵有難色,說:“那就不客氣了吧。”


    朱懷鏡見方明遠嘴上不怎麽推,就玩笑道:“人家基層來的同誌,很不容易,你就放下架子,聯係一下群眾吧。”


    方明遠便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朱懷鏡便同方明遠握手告辭,說下班時來邀他。


    回到辦公室,朱懷鏡馬上掛通了張天奇電話。接電話的問是哪一位,聽上去不像張天奇。他便說找張縣長。我姓朱。那人忙說,哦哦,是朱處長。我是張書記的秘書小唐,請稍等一會兒,張書記在衛生間。朱懷鏡這才知道張天奇原來已經當書記了。便想自己消息如此閉塞,這都是混得不好的表現。心裏便不免有些感慨。


    一會兒張天奇接了電話,朱懷鏡說問題不大,具體時間還要銜接,可能要後天去了。張天奇謝了朱懷鏡,又笑話道:“那隻有住下來靜候聖旨了。”


    閑聊了一會兒,朱懷鏡就說:“張書記,我們隻怕也有一段時間不在一起敘了吧,今天我請客,一起喝幾杯。我還請了皮市長的秘書方處長……”


    張天奇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說:“哪裏哪裏,怎麽能要你老弟請呢?我早就做了計劃,叫你先說了。不行不行,一定我來請。你把方處長請來是最好不過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兩人在電話裏客氣一陣兒,還是定下來由張天奇請客。張天奇便又客氣說:“我是鄉巴佬進城,不識荊都的深淺,朱處長點個地方吧。”朱懷鏡也客氣一下,說:“就放在龍興大酒店如何?”


    真像中了邪,朱懷鏡幾乎沒來得及細想,就說定在龍興大酒店。可是放下電話,又有些後悔了。荊都大小酒店上萬家,為什麽他就像條件反射似的立即就想到了龍興大酒店呢?看來他心裏怎麽也放不下玉琴了。可他不想再掛玉琴的電話,怕落得沒趣。雷拂塵說過,讓他有客就帶去,便掛了電話去,說帶幾個客人來吃晚飯。雷拂塵很是豪爽,忙說好的好的。


    朱懷鏡再處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時間了。張天奇打了電話來,說車在辦公樓外麵了。他便掛了方明遠的電話。


    方明遠下來了,朱懷鏡就同他邊走邊說:“張天奇同誌已是我們的縣委書記了,我喊他縣長喊順口了,總忘了。”


    二人一出辦公樓,張天奇就從小車裏出來了,伸出手來一一握了。此處不便過久寒暄,幾個人都心領神會,挨次上了車。上車時免不了又讓了一下位置。張天奇便坐了前麵座位,玩笑道:“市裏的規矩與縣裏不同。縣裏是領導坐前麵,市裏是秘書坐前麵。我們基層來的就老是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今天我就給兩位市裏領導當秘書吧。”大家就笑了起來。


    張天奇又回頭對方明遠說:“我是久仰方處長大名,沒想到你還這麽年輕呀!”


    方明遠忙謙虛地擺了擺手,一臉和氣。說笑著很快就到龍興了。朱懷鏡眼睛一亮,遠遠地就見玉琴站在門廳外麵,正是那天晚上去藍月亮夜總會的裝束,一襲淺醬色呢外套,下擺處露出一線米黃色長裙。他想這會兒玉琴本該穿她那種職業女性的西裝,係著領帶或者一條碎花絲巾,怎麽會是這個裝扮呢?


    車到玉琴跟前停下,她卻沒在意這輛車,正朝遠處張望。朱懷鏡猜想她一定是在等什麽客人。他從車裏鑽了出來,大方地喊了聲:“玉琴!”


    玉琴忙回過頭來,微微一笑,臉飛紅雲。她伸過手來放在朱懷鏡手裏,說:“哦,我還沒看見是這輛車哩。老雷還有客人,讓我來恭候幾位。”


    朱懷鏡本想同她握一下手就放開的,卻感覺放不下,便牽著她一一介紹張天奇和方明遠。她抽出手同兩位客人握了一下,說道歡迎歡迎。門廳裏麵就出來幾個人,喊道:“朱縣長你好。”


    朱懷鏡回頭一看,見是縣計委、財政局、水電局的幾位頭兒,算是老部下,仍叫他朱縣長。原來他們早等在這裏了。還有一位年輕人在一邊望著他客氣地笑,他想這可能就是張天奇的秘書小唐,便伸過手去。年輕人雙手握過來,俯著身子搖了一陣兒,說:“朱處長好朱處長好。”


    客氣完了,玉琴請各位上樓。大家又客氣著讓了讓。進了電梯,朱懷鏡忍不住望了一會兒玉琴。玉琴又笑了笑,說:“還是安排在蘭亭。”她說著便望著朱懷鏡微笑。這微笑在場的人看了沒覺得有什麽,朱懷鏡卻感到五髒六腑頓時舒展開了,止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玉琴專門強調蘭亭,他覺得意味深長。他一時不能明白這意味到底是什麽,隻是隱約覺得蘭亭似乎有某種特殊意義。朱懷鏡好像又捉摸到了那天晚上在藍月亮的感覺了。他剛才本來同張天奇並肩走在前麵的,等電梯停了,就讓讓別的人,自己留在後麵了。玉琴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也讓客人先出去,又叫過一位服務小姐,讓她領客人去蘭亭。


    兩人走在後麵,朱懷鏡問:“這幾天好嗎?”


    玉琴笑了笑,望一眼朱懷鏡,說:“我不好,你能怎麽樣?”


    朱懷鏡就大膽起來,說:“你真的不好,我就來陪你。”


    玉琴見前麵的人轉彎了,就捏了捏朱懷鏡的手,說:“不說這個了,就到了。是你請還是誰請?”


    朱懷鏡懂得玉琴的用意,隻說:“是張書記請,你隻管替我安排好就是了。”


    大家剛入座,雷拂塵拱手進來了。朱懷鏡忙起身同他握手,一一介紹客人。雷拂塵連說貴客貴客,又說隻要是朱處長的朋友來了,就是我的朋友。朱懷鏡聽雷拂塵這麽一說,自然覺得很有麵子。馬上又覺得有冷落了方明遠的意思,就再次向雷拂塵介紹方明遠,說:“這位方處長是皮市長的秘書,也是我的好兄弟啊。”


    雷拂塵便再次同方明遠握手,又是久仰,又是請多關照。同客人豪氣喧天一陣,雷拂塵說:“這邊就請梅總好好招呼。我那邊還有好幾桌客人要打招呼,都是市委、市**和一些市直部門的宴請,也是怠慢不得的啊。請各位盡興盡興!”


    服務小姐便上茶,遞熱毛巾,一應如儀。上茶的正是上次斟酒的那位趙小姐。朱懷鏡望她一眼,也不打招呼,怕玉琴講他好記性。玉琴坐在他的身邊,暗香陣陣。眼前這些服務小姐也不像上次那樣刺眼了。他如今隻是心儀著玉琴,便為上次對趙小姐心猿意馬而羞愧,暗地裏罵自己好沒見識。可今天不想對玉琴太那個了,他到底弄不清她是怎麽回事。


    趙小姐端了酒水過來,朱懷鏡就望望張天奇。張天奇本是個什麽場合都放得開的人,今天見玉琴在座,倒顯得有些拘謹了,竟忘了招呼大家喝什麽酒。朱懷鏡見他沒有反應,就問:“是不是大家隨意?”


    張天奇這才有了狀態,忙說:“一律白酒,一律白酒。”


    朱懷鏡望望玉琴,說:“女士就自便吧。”


    玉琴說:“我喝礦泉水。”


    朱懷鏡就輕輕問玉琴:“王朝白也不來一點兒?”


    玉琴腳便在下麵輕輕踢了一下他,輕聲道:“傻瓜!”


    這聲傻瓜叫得朱懷鏡很是舒服,立即興奮起來,說道:“玉琴就不喝白酒了,我們不能為難女士是不是?”


    開始上菜了,張天奇舉杯站了起來,說:“非常高興能同各位聚在一起。我代表我們烏縣縣委、縣**,感謝各位過去對我們縣裏工作的大力支持,敬大家一杯。”大家一齊起立,觥籌交錯。


    一杯已盡,朱懷鏡說:“按荊都規矩,下麵大家就不站了吧。”各位都說是是。


    張天奇仍不太放得開,方明遠同大家不太熟,其他各位或許見少了世麵,氣氛便不太熱烈。張天奇馬上意識到了,便又站了起來。朱懷鏡就說要罰酒。張天奇隻好坐下來,舉杯說:“還望各位今後繼續關心支持烏縣的工作,我再敬大家一杯!”


    這樣仍是機械,朱懷鏡便設法營造氣氛。他舉了杯對方明遠說:“我倆兄弟等會兒再說,我先敬遠道來的客人。來,張書記,你是我的老上級,感謝你長期以來對我的關心,敬你一杯。”張天奇說著哪裏哪裏,就同朱懷鏡碰了杯。


    幾位縣裏部門的頭兒就開腔了,說朱縣長是我們的老上級,這杯怎麽喝?朱懷鏡擺了擺手,說:“各位,我比你們都年輕些,冤裏冤枉當了你們幾年領導,一定有不少得罪處。我敬大家一杯!”那幾位就說,要喝就一個一個地喝,你一杯酒敬我們幾個是不成的。朱懷鏡說有例在先,剛才張書記不是一杯酒敬了一桌人?不想小唐說:“朱處長莫怪我多嘴。張書記是代表縣委、縣**,也可以說是代表家鄉一百萬父老鄉親,這酒不能喝?”朱懷鏡就看看小唐,覺得這小夥子人還機靈。可這稱讚的話,卻又是對著張天奇說的:“張書記,你真會選人,選了這麽一位聰明的小夥子當秘書。不錯不錯。好好,我挨個兒敬!”


    敬完縣裏的人,朱懷鏡就要敬方明遠。方明遠說:“不叫敬,不叫敬,我兄弟倆同飲一杯吧。”


    方明遠就舉杯敬張天奇和縣裏幾位。玉琴見大家都隻注意他們敬酒去了,就輕輕對朱懷鏡說:“你少喝點兒。”朱懷鏡聽了心頭一熱。心想說這種體貼話的,隻有自己的女人。


    方明遠敬完了縣裏幾位,回頭當然要敬朱懷鏡了。朱懷鏡隻說不行了不行了。其實他的酒量還遠遠不到,隻因剛才聽了玉琴的話,不好多喝了。方明遠哪裏肯依?朱懷鏡望望玉琴,搖搖頭隻得喝了。酒一進口,卻發現是一杯礦泉水。原來玉琴早吩咐小姐,偷偷為他一個人上礦泉水。


    這時,玉琴舉了杯說:“各位,我是在這裏為大家服務的,不周之處,隻管提出來。原諒我不會喝酒,但假酒真情,我敬大家一杯。”她雖喝的是礦泉水,但她那敬酒的姿態不容人不領情,大家隻得一片感謝聲,仰頭喝了。


    朱懷鏡有這樣一位女人坐在身邊護著自己,說不出的快意。便要再敬大家的酒。他喝的是礦泉水,挨個兒又敬一輪。大家都有醉意了,隻有朱懷鏡和玉琴清醒。方明遠酒量本來不錯的,今天卻也差不多了,便說:“我們放慢節拍,抽抽煙,扯扯談吧。我常與縣裏的同誌一塊吃飯,發現縣裏同誌很能說笑話的,今天怎麽不見各位說笑?”


    張天奇便笑道:“這些同誌,個個一肚子雜碎。隻是今天見各位都是市裏領導,又在這樣一個很有格調的地方,尤其有梅總在場,不敢放肆了。”


    方明遠說:“但說無妨。都是凡人啊!懷鏡知道的,市裏這些頭兒有時在一起也說說笑話。都還說得很有水平哩。”


    張天奇就對幾位下屬說:“你們每人說一個,這是任務!”


    氣氛馬上熱烈起來了。計委主任就先說了:“我們那裏有位老太太,一天帶著小孫子出去玩,碰上幾個老夥伴,就坐下來說白話。那小孫子老是要奶奶抱,奶奶就說,你不聽話,奶奶抱你不動。小孫子就撅起個嘴巴說,爺爺比我還重些,你怎麽老是抱他呢?”


    大家便哄然而笑。財政局長說:“說起老太太的笑話,我倒有一個。有個老太太最喜歡放屁,可能是腸胃不好吧。一天,老太太要去做客,又怕老是放屁不好意思,就帶了個小孫子去。交代好了,奶奶放屁,由孫子認賬。吃飯的時候,奶奶就屁聲不斷,孫子就老挨罵。這小家夥是個放屁精哩!奶奶吃飯慢些,又要同人家應酬。孫子三兩下就吃完了,坐不住,想去玩去了,就問奶奶,你還放屁嗎?不放屁我就玩去了。”


    又是哄堂大笑。張天奇笑了一會兒,說:“笑是好笑,不過這飯桌上就不要再講這種屁話了。”


    水電局長說:“這兩個笑話都是我們那地方流傳多年的笑話,也算是經典。我就講一個新的。現在下麵計劃生育抓得緊,真是年年講,月月講。但也有些地方講得很多,落實不夠。有位縣領導在鄉鎮黨委書記會議上就發脾氣了,說你們一年到頭隻講上環上環,就上在你們嘴巴上!”


    方明遠說:“這個笑話有點水平。小唐也來一個?”


    小唐說:“這哪是我說話的地方?不過方處長點了,我就說一個吧。我是聽別人說的,也是計劃生育的笑話。有個鄉的計劃生育專幹是位未婚女青年。有一天,她搞計劃生育知識講座,介紹避孕套的用法。她說,先吹一口氣,看是不是漏氣,再這麽套上。說著就示範起來,但一個未婚女子,就不好怎麽比畫,便把避孕套套在大拇指上。偏偏聽講座的有個男的是個憨憨,回去對老婆說,今天學了個新鮮名堂,隻要把這個東西往大拇指上一套,就不會懷小孩了,省得你吃藥。過了幾個月,這男的就跑到鄉裏找麻煩了,說他按照**說的辦,還是懷了,這就不是他自己的責任了,硬要生下來。”


    大家又是一笑。朱懷鏡說:“小唐隻怕還沒結婚吧,就有這麽高的水平了。”


    小唐便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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