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到來後,武漢三鎮的氣溫第一次突破三十九度那天,楚學院門前的馬路上有幾輛汽車先後爆胎了。正午時分,與楚學院麵對麵的省博物館門前,一輛正在行駛的日係轎車車頭突然冒出一股濃煙,駕駛員剛打開車門逃出來,那股濃煙就變成熊熊大火。消防車趕到時,整部轎車燒得隻剩下一副黑不溜秋的框架。全副武裝的消防兵操作水炮象征性地噴了一通水,再做檢查時,在副駕駛座前地墊上發現一個疑似顱骨的炭狀物體。經過駕駛員的解釋,如臨大敵的消防兵也不禁笑起來,原來是一隻大西瓜被罕有地燒成了疑似顱骨的黑炭。與此相隔不遠的筲箕湖裏,兩條體態碩大的鱅魚突然跳上將筲箕湖與東湖分隔開來的沿湖大道,在沒有乘客的403路公交車前狂蹦亂跳。駕駛員耐心看了幾分鍾鱅魚舞,實在受不了停車時的酷熱,鬆開刹車讓巨大的車輪將兩條肥碩的鱅魚碾成魚肉醬。


    在這鋪天蓋地的熱浪中,沙海提前吐露的消息兌現了。已在江北監獄服刑十幾年的老三口,在強烈的自我反對聲中,被保釋到東湖醫院就醫。


    攝氏三十九度高溫持續到第三天,同樣是提前吐露,沙海告訴曾本之、鄭雄告訴曾小安的消息仍然沒有下文。


    曾小安不得不給鄭雄發了一條手機短信:“騙子!”


    不到十分鍾,鄭雄就回了一條短信:“這事真的不能怪我,郝文章寧可被關進單人囚室,也不願意在提前釋放的文件上簽字。”


    從這時開始,鄭雄便反客為主不斷地發手機短信給曾小安,要她想盡一切辦法讓郝文章同意離開江北監獄。短信發到第十條,鄭雄的語氣就變了,字裏行間出現近乎請求的意思。這期間,曾小安再次到江北監獄探視郝文章,結果與先前如出一轍。曾小安雖然沒有見到郝文章,卻從監獄警察那裏打聽到郝文章確實不肯離開江北監獄。


    一天接一天的高溫將東湖烤成了一隻大蒸籠,曾小安和鄭雄是放在這隻蒸籠裏的兩隻灌湯包子。還有安靜,她雖然將整個心思都放在楚楚身上,內心的煎熬一點也不比別人少。曾本之不一樣,既是在蒸籠裏蒸的灌湯包子,又是蒸籠底下燃燒的熊熊烈火。


    氣象台預報的高溫幾乎攀上四十度的那天,曾本之終於沉不住氣了。起因是鄭雄沉不住氣,自從被攆出曾家之後,頭一次打電話給曾本之,請他親自去江北監獄,或者讓曾小安去江北監獄,再不然就叫安靜去江北監獄,總之,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將郝文章從江北監獄裏弄出來,否則後果難以預料。鄭雄說過“難以預料”之後,又補上“不堪設想”。他說“不堪設想”,是建立在老三口可能會出事的基礎上。至於出事的等級如何,是否危及生命,鄭雄沒說,曾本之也沒有問。


    曾本之下意識地將“出事”與老省長、熊達世,還有那被雲南人用和氏璧玉璽交換去的九鼎八簋聯係到一起。至於老三口出事與郝文章的難以預料、不堪設想的後果之間有沒有聯係,曾本之沒有細想是因為他無法細想。在與曾小安商量過後,曾本之又與安靜商量,想讓安靜答應同曾本之一道,以“嶽父嶽母”的名義去探視郝文章,並勸他接受“提前釋放”,早點回家團聚。安靜死活不同意,說起來也很有道理,之前安靜在江北監獄萬般無奈地探視過郝文章一次,當時郝文章就將話說絕了,不會再見任何人。如此委曲求全,萬一郝文章還是不肯出來見麵,往後雙方都不好見麵了。


    無奈之時,曾小安想到了柳琴。


    柳琴放下電話就來曾家,細聽了這事的來龍去脈之後,便自告奮勇去江北監獄探視郝文章,萬一郝文章還是不見,就讓沙海開後門帶她去監獄內部,反正老三口已經出來了,囚室裏隻有郝文章一個人,說話做事沒有不方便的,說不定會有奇效。


    經過萬乙、沙璐、沙海,還有鄭雄之間一係列複雜的溝通,高溫數值終於攀上四十度的那天,沙璐開車先到黃鸝路接上曾小安,再到水果湖張家灣小區接上柳琴,然後直奔江北監獄。


    臨近中午時分,萬乙打電話告訴曾本之,沙璐給他發手機短信說郝文章出來了。緊接著馬躍之也將柳琴在電話裏與他說的話轉告曾本之,相比沙璐發給萬乙的手機短信,柳琴多用了一個詞說,郝文章終於出來了!


    曾本之鬆了一口氣,就想去醫院看看老三口。


    安靜沒有答應,一是因為外麵氣溫太高,二是要等曾小安回來,聽聽她的具體說法。按原先商量的,郝文章出來後先在柳琴和馬躍之家過渡一陣,待曾小安與鄭雄的婚姻用法律形式了結之後,再考慮讓郝文章住到家裏來。用安靜的話說,她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位曾經令她很是討厭的女婿。


    等了一個小時。又等了一個小時。再等一個小時。


    下午三點,安靜要去學校接楚楚。一來一去花了一小時三十分,安靜領著楚楚回家,聽說依然沒有曾小安他們的消息,她滿腹狐疑地拿過曾本之的手機翻看幾遍,又將家裏電話機上的來電顯示來回查詢幾遍,見確實沒有任何消息,便愣在那裏好半天沒有說話。


    見安靜太過擔心,曾本之便主動打電話問馬躍之。


    馬躍之回答說,午睡之前,柳琴與他通電話,說是正在美容院給郝文章做美容。馬躍之當時還笑話柳琴,過度關心閨蜜,連閨蜜的男人都要幫忙做美容,對自己老公臉上縱橫交錯的溝壑反而不聞不問。柳琴嬌嗔地說他總是需要點撥才能了解女人,郝文章在監獄裏關了八年,臉色比白血病患者還難看,不做一下美容就不能在公眾場合露麵。馬躍之想起參加健美比賽的人,上場之前都會往身上抹一層橄欖油,便問柳琴美容院裏是否也是這樣。柳琴在電話那邊笑著回答,等晚上回家洗了澡再當麵教馬躍之。


    聽了柳琴的話,曾本之忍著不笑,而是將這些話轉述給安靜,等安靜笑了,他才跟著一起笑。安靜放心地去廚房做晚飯了,楚楚在自己的兒童房裏做作業,曾本之到書房裏獨坐了一陣,不知為何,隻要目光一接觸到掛在牆上的曾侯乙尊盤黑白照片,就會無緣無故地心跳加速。曾本之趕緊從口袋裏掏出速效救心丸,取出幾顆放進嘴裏。


    這個動作恰好被安靜看見了。安靜做了兩個菜,趁著做最後一道湯的空隙,抽空過來問曾小安那邊的情況。因為最怕曾本之吃速效救心丸,她才對曾本之服用速效救心丸的動作格外敏感。她快步撲到曾本之麵前,一隻手放在曾本之脈搏上,另一隻手擱在曾本之的嘴唇上方。確信曾本之的脈搏、心跳以及呼吸並無大礙,才開口問是不是還有比郝文章出獄更重要的事,讓他如此緊張。曾本之像是解嘲地回答,肯定與她先前所說曾侯乙尊盤是假的一事無關。安靜回到廚房繼續將湯做好,在家的三個人圍在餐桌旁吃晚飯時才繼續說,以自己這些年對曾本之的了解,但凡心髒出毛病,其原因或多或少總與曾侯乙尊盤有關。


    曾本之用懇求的語氣告訴安靜,自己的心緒太亂,事情也太多,請她這一陣子遇事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留點空間給自己。安靜從未見過曾本之如此說話,馬上將說話的對象改為楚楚。楚楚跟著學樣,他也要求安靜不要太婆婆媽媽,絮絮叨叨地也將他鬧出心髒病來。


    三個人正在笑,門鈴忽然響了。


    楚楚跑去接聽後,說是柳奶奶同媽媽回來了。


    不一會兒,柳琴上樓來了,在她身後跟著的不是曾小安而是沙璐。


    安靜迫不及待地問了一句:“他們呢?”


    柳琴笑嘻嘻地要安靜泡了茶再說。安靜還沒轉身,曾本之已將兩杯涼颼颼的冰鎮酸梅湯遞了上來。柳琴蹺著二郎腿美滋滋地喝了兩口酸梅湯,在她準備喝第三口時,安靜實在沉不住氣,伸手奪下飲料杯,要她先說說郝文章與曾小安的事再接著喝。


    柳琴笑起來:“我是故意撩你們的,怕你們太高興反而笑出心髒病來!”


    柳琴告訴曾本之和安靜,這會兒曾小安與郝文章正在戶部巷大快朵頤瘋狂饕餮。郝文章進江北監獄時,戶部巷剛剛被武漢的好吃佬們發現,他自己搶著去了一次,還沒來得及兌現帶曾小安去享口福的承諾,就被警察抓了起來。為此,曾小安在柳琴麵前一次次地發誓,沒有郝文章作陪,這輩子絕對不會踏進戶部巷一步。重逢之初,兩人還有些拘束。柳琴在一旁沒話找話,問郝文章最想吃什麽。郝文章看看柳琴,又看看曾小安,這才說自己最想去戶部巷,放開肚皮,大吃大喝一通。如此,大家很自然地談起戶部巷各種好吃的東西。郝文章和曾小安都嘴饞,再加上心裏還饞別的東西,一做完美容,他倆就往那裏去。


    聽柳琴說著女兒的秘密,做母親的安靜心裏很不好受。就連郝文章這個不被她承認的女婿,也像是很給柳琴麵子。柳琴一去江北監獄,他就乖乖地跟著出來了。沙璐到底是當警察的,一看安靜臉色不對,馬上將真相告訴她。


    實際上,郝文章一點也不給柳琴麵子。


    柳琴先以探視的名義去見郝文章,還特地說自己是曾小安唯一的閨蜜。因為情況特殊,柳琴要求了三次,每次都被郝文章斷然拒絕。柳琴要沙海帶自己去監獄的管製區見郝文章。沙海說什麽也不答應,除了怕鬧出事來丟烏紗帽,更是覺得柳琴如此使喚人,像是漢口街上袒胸露背的潑婦那樣令人討嫌。僵持到後來,沙海主動提出用提審的名義,將郝文章叫到辦公室,反而比隔著鐵窗的探視更方便說話。


    很快,郝文章就被帶到柳琴麵前。柳琴突然走上前去“啪啪”給了郝文章兩記耳光,咬著牙說:“你這個鼻屎,你打算像鼻屎一樣混一輩子吧?你以為像鼻屎一樣躲在監獄裏,外麵的人就會在心裏壓一塊石頭受累和受罪嗎?在這裏,你給老娘將字簽了,然後跟著老娘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你別盯著人看,你眼睛裏堆著的不是眼屎而是鼻屎。你全身上下都是鼻屎氣味,你也別以為這種氣味會讓哪個美女惡心,你隻能臭自己。現在你還隻是皮肉臭,再不從這裏出去,就要臭到骨頭裏,臭了這輩子,還要臭下輩子。臭了自己,還要臭子孫。你簽字還是不簽字?要簽字就將上麵的爪子伸出來。”見郝文章沒有動靜,柳琴又說:“你有個獄友吧,他隻有一個人老珠黃的老伴在外麵,都咬著牙出去了。你隻有他一半的年紀,外麵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在想你愛你,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等著叫爸爸,你卻躲在這裏以為自己吃一坨鼻屎全家人就會不餓。你想吃好吃,也要到外麵去吃才是。像你這種樣子,不說外麵那些好吃的炒菜,光是小吃就會讓你饞死。如果是我,像你這樣關了八年,出去後第一時間先吃一碗熱幹麵,喝一碗清酒;再吃一份牛肉豆皮,喝一碗糊湯米粉;然後吃一個枯麵窩,喝一碗排骨藕湯。”一旁站著的沙璐笑話柳琴,還沒有像郝文章那樣與世隔絕八年,就不了解武漢三鎮年輕人的口味也改革了,按她的建議,像郝文章這樣的人,出去後一定要先來一斤極品小龍蝦,兩隻五號辣的變態雞翹,就著兩瓶冰啤酒,享受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不如此就無法解決連毛孔都在流口水的饞。兩個人配合默契地將武漢人最離不開的吃食渲染了一番,郝文章的喉結動了兩下後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氣不打一處來的柳琴正在咬牙切齒,忽然腦後有股子陰森森的感覺。她以為是誰弄了冰塊什麽的,回頭一看,身後空蕩蕩的,最近的物體是兩米外,擺放在辦公桌上的一隻殘缺了三分之一的楚鼎。柳琴轉過身來,剛剛看了郝文章一眼,那股陰森森的感覺又在腦後出現了。柳琴依然下意識地回頭看去。柳琴後來對安靜和曾本之他們說,自己真真切切地看到一個影子一樣的東西在眼前閃過,同時也明顯感覺到有比空調的冷氣低很多的冷風從臉上一掃而過。柳琴摸了摸自己的臉,接下來便第三次感到有不明不白的陰冷之氣,隻不過這一次是橫在她與郝文章之間。正是由於這股陰冷之氣的阻隔,柳琴從郝文章的臉上看到郝嘉的模樣。


    柳琴告訴安靜和曾本之,自己從不做嘩眾取寵的事,都這把年紀了更沒有必要裝神弄鬼,但在沙海辦公室的那一陣,她認為自己的大腦被桌子上麵的那塊殘缺的楚鼎控製了,所以在郝文章麵前放肆地說:“我忘了自我介紹,告訴你郝文章郝鼻屎,老娘是曾小安的老閨蜜,是曾本之最好的同事馬躍之的內當家,是一九九九年六月敢在楚學院樓下燒香,紀念郝嘉去世十周年的那個潑婦。老娘在養蜂學會工作,是聞名水果湖的專門蜇人的小蜜蜂。不信你出去後到漢口、武昌和漢陽訪一訪,這麽多年因公因私死了多少人,誰敢跑到死人單位去燒香祭拜?不說天下第一,至少也是武漢三鎮第一。為什麽沒人罵沒人攔?我一不問政治,二不管經濟,三不與郝嘉沾親,我是發了一個女人的同情心,一個無兒無女無妻室的男人死了十年,活著的人不能全部假裝忘記了。二〇〇九年六月,郝嘉去世二十年時,我又去燒香祭拜,有幾個警察想攔,我就問他們未必清明不祭祖墳,未必先人的忌日不懷念!郝嘉托夢給我,說他在那邊好寂寞、好冷清、好想念從前的同事,我當然要燒幾炷香,施幾個禮才安心,不然就會繼續做噩夢!”柳琴正要再用鼻屎二字罵人,郝文章突然拿起放在手邊的簽字筆,在幾張早就要他簽名的表格上刷刷地寫上自己的名字。柳琴本來還想找機會再給郝文章兩耳光,將他徹底打醒。正說得興起的柳琴愣愣地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忍不住數落說:“我叫你簽字你不簽,我沒叫你簽字你反而搶著簽,我說了這麽多,是哪句話將你的鐵石心腸感動了?”郝文章不與她囉嗦,轉而問沙海,自己是不是自由了。沙海一邊點頭,一邊提醒郝文章,應當將囚室裏的個人秘密也一並帶走。郝文章說,他的秘密全在監獄外麵。


    話說到此,安靜開始關心郝文章與曾小安見麵的情形,曾小安沒有隨柳琴他們進到監獄裏,也沒有傻傻地坐在車內,她在江北監獄門口的一棵女貞樹下站著,雖然獨自擁有一片樹蔭,已經攀升到四十度以上的高溫熱浪,緊緊地擠壓在四周,加上內心的焦慮,從未體會過的中暑滋味每隔幾分鍾就要襲擾她一下。


    這一次,輪到沙璐說,愛情有時候真讓人不可思議,都是男人愛女人,或者女人愛男人,一九六〇年代的人愛得沒有一九五〇年代的人深,一九七〇年代的人愛得又沒有一九六〇年代的人深,自己是一九八〇年代的女人,真的遇上郝文章這樣的男人,肯定不會像一九七〇年代出生的曾小安那樣去愛對方。不用說在四十度高溫的室外站上一個小時,隻怕還沒站到二十分鍾就已經恩斷義絕了。郝文章一身蒼白兩手空空地走出江北監獄,淡淡地看了曾小安一眼,曾小安報以淺淺一笑,上了車後,沙璐問去哪裏,曾小安和柳琴一齊說,先去美容院。在沙璐看來,這就像兩名狙擊手相互射擊,同時將子彈射進對方的槍口,是人世間的愛情絕唱,是人類進化史中的愛情孤本。


    幾個人正在說話,柳琴包裏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按綠鍵,就聽見馬躍之的異樣聲音:“你還在曾本之家嗎?趕快讓他看武漢新聞!”這邊柳琴還在問馬躍之是什麽事,沙璐已從一直在旁邊看電視的楚楚手裏拿過遙控器,找到武漢電視台的新聞節目,播音員正在批評無良商販如何趁高溫難耐之際將一隻西瓜賣出五十元的高價。不過馬躍之如此著急地打電話來要大家看新聞,並非為了西瓜價格,而是在這之前播報的另一條新聞:沿湖路上發生一起致人死亡的車禍。


    弄清楚原委後,沙璐連忙出主意,可以用電視機的回看功能。安靜和曾本之不知道電視機還能像放影碟那樣隨時倒回去再看。沙璐拿著遙控器這個鍵上按一按,那個鍵上摸一摸,不一會兒,屏幕上就出現先前已經播放過的武漢新聞。但凡會看電視的,哪怕是幾歲的孩子都知道,從中央到地方所有電視新聞的前幾條肯定是說領導們在哪裏開會視察做報告。武漢新聞自然不能例外,第一條和第二條報道市委書記的活動,接下來的第三條和第四條就輪到市長了。再往後是相關市委副書記、市委常委和副市長們的事情。好在為了騰出更多時間播放廣告,本地新聞時間一般都不會超長,大家稍微忍耐一會兒,馬躍之讓他們看的那條新聞就出現了。


    電視新聞報道的車禍發生時間為下午一點二十分。當時,一輛掛雲南車牌的寶馬越野車,失控闖到人行道上,將一位中年男人頂到路旁的大樹上,中年男人在猛烈擠壓下當場死亡。經檢測肇事駕駛員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達到醉酒駕車標準。目前肇事駕駛員已被有關部門依法拘留。經過查核,在本次交通事故中死亡的男子何某,係某監獄保外就醫人員。至於何某為何脫離相關監管,獨自出現在東湖醫院附近的沿湖路上,有關部門正在進行相關調查。


    曾本之心裏很難受,就吃了幾粒速效救心丸。感覺稍好一點後,他要沙璐將那條關於車禍的新聞再回放一遍。這一次,他一邊看一邊不停地說:“是老三口!是老三口!肯定是那九鼎八簋惹的禍!”


    沙璐也從電視畫麵上看出問題來。由監控探頭拍下來的高清畫麵中,那輛寶馬越野車本是由東向西,而出現在沿湖路的那個中年男人行走的方向則是由西向東。相遇之際,車與人都有片刻停頓,像是問路什麽的。又各自往前走去。本是背道而行的寶馬越野車,在監控錄像中消失了一會兒,重新出現後也變成由西向東行駛,在離那中年男人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加速撞了上去。沙璐當交警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交通肇事案件,如此狀況極有可能是有意為之。


    曾本之坐不住了,要沙璐開車帶自己去東湖醫院看看。安靜不讓曾本之去,卻又攔不住,手把手試了試曾本之的脈搏,覺得情況還行,便放他出門。雖然天黑好久了,外麵的氣溫仍然很高,從出家門到上沙璐的紅色轎車並打開車上的空調,不到十分鍾,曾本之就覺得胸悶難忍。


    來東湖邊乘涼的人多得像螞蟻,本來就狹窄的沿湖路幾乎成了螞蟻路,紅色轎車緩慢行駛的樣子不像是由發動機驅動的,而是車前車後那些男男女女用折扇和蒲扇搖起的風吹著向前的。三個人好不容易挪到目的地,卻發現東湖醫院裏的人一點也不比沿湖路上的人少。沿湖路上的人大都顯得悠閑輕鬆,東湖醫院裏的這些人個個板著臉,不用說看曾本之他們,即便是自己人之間看上一眼,也無不帶著嚴格的審視意味。在沙璐看來,這些人隻有部分是她的同行,其餘的人則有些來曆不明。柳琴在前麵開路,沙璐牽著曾本之,三個人隻顧往醫院大樓裏走,不去理會那一道道尖銳如利劍的目光。


    剛進一樓大廳,走在前麵的柳琴差點與急忙迎上來的鄭雄撞個滿懷。


    不待他們開口,鄭雄搶先問:“曾老師,您怎麽啦,心髒病又犯了?我帶您去看急診!”鄭雄不由分說,挽起曾本之的手臂就往最近的一扇門走去。走了幾步,鄭雄裝著問曾本之哪裏不舒服,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這裏的情況太複雜,有機會我再與您說。這時候您千萬別卷進來,就裝做是心髒病發作了。”


    鄭雄連拉帶拽將曾本之弄進急診室,值班醫生用聽筒和血壓表檢查過,又要他做心電圖時,有身份不明的人接二連三地進來察看。曾本之真的是心髒病發作,外行人也能從心電圖怪異的曲線上看出其不正常。醫生要曾本之住院治療,曾本之卻不肯,幾經勸說,他才同意掛幾瓶點滴。與外麵人滿為患相反,輸液室的人卻不多。曾本之掛上輸液瓶,極不情願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來。最不情願的是柳琴,她不停地嘟噥,有好幾年沒陪自己的老公上醫院,卻在熱得要死的時候陪別人的老公上醫院。


    沙璐也不高興,輸液室裏到處是空位子,可那個緊接著曾本之掛上輸液瓶的男人,非要挨著他們坐。時間不長,沙璐就發現對方的輸液瓶上除了生理鹽水並沒有標記其他藥物。沙璐借故到護士那裏悄悄問了一下。看上去護士也很討厭那個男人,她實話告訴沙璐,從下午快下班時開始,醫院裏就來了不少形跡可疑的人,隻要他們認為有點什麽的病人來打針,就會有人假裝中暑,掛上一瓶生理鹽水守在旁邊。沙璐摸清情況返回輸液室時,發現曾本之已與那個同樣假裝中暑的男人聊開了。


    曾本之與那個男人聊的是青銅重器。那個男人表現出很有興趣的樣子,有點像學生聽老師講課。說著說著,曾本之突然問對方,見過九鼎八簋沒有?那男人略顯驚慌地用力搖著頭。又聊了一會兒別的,曾本之找準機會,再次突然問對方,是不是真的沒有見過九鼎八簋?這一次,對方臉上的驚慌更加明顯。等到曾本之第三次開口說,他看出對方是搞青銅重器這一行的,不是收藏就是盜賣,以對方的資曆肯定見過九鼎八簋。到這一步,那男人連借口都不找,拎著自己的輸液瓶去值班室,讓護士拔去針頭後,頭也不回地離開輸液室。


    正當沙璐以為沒事時,從門口湧進來十幾個人。那些人不管是先來的,還是後到的,進到輸液室後,便在曾本之身邊站著,既是監視曾本之,又像是在互相監視。曾本之並無心虛膽怯的表現,他將這些人反複打量幾遍,才慢條斯理地說,在他看來,眼前這些人應當分屬至少兩個或最多三個團夥,雖然領頭的人不同,所做的事都一樣,都是青銅重器的所謂愛好者。一般玩青銅器的人不會聚集成這麽大的陣勢。湖北這一帶炒得最響亮的編鍾,若是擺放在家裏,會將過溫馨日子的家庭弄得如同宮殿,現代人不太喜歡這樣。所以,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像是將編鍾作為共同目標。故此,曾本之判斷眼前這些人,無論分成幾個團夥,其共同目標極有可能是除了博物館,別的地方難得一見的九鼎八簋。也隻有九鼎八簋才能讓那些有著不同野心的人,肯花大價錢、費大精力組織唯自己的命令是從的“青銅幫”。此時此刻,不同的“青銅幫”在這家醫院裏聚會,肯定不是衝著他曾本之而來,一定是另有重要原因。


    曾本之說話很大氣,根本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但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沒有將老三口說出來。


    趁曾本之說累了,暫不做聲時,柳琴站起來,指著用醫用膠布粘在輸液瓶上的小紙條,讓那些人上前來仔細看看,正在與他們說話的是誰。像是回應曾本之他們是兩至三個團夥的判斷,第一個人上前來看過後,馬上有第二和第三個人跟著上前來看。之後,他們相互盯著看時,目光裏少了些敵對,添加不少驚詫。沙璐也適時地說,既然他們知道曾本之是誰,就不要再打擾人家。那些人正在猶豫,鄭雄也過來了。鄭雄與那些人說話時霸氣十足,要求他們馬上離開,曾本之是學術權威,不可能與保外就醫的青銅大盜有任何瓜葛。


    那些人終於離開輸液室後,鄭雄不再問曾本之的身體情況如何,轉而告訴他,人稱老三口的何向東死了!在盜墓賊中赫赫有名的老三口死之前,一直受到這些人的嚴密監視。鄭雄隻提及熊達世和用和氏璧玉璽從熊達世那裏換得九鼎八簋的雲南人。曾本之隨即打斷鄭雄的話,強行問他沒有說出來的第三個人是不是老省長?鄭雄用不否認來表示承認,並接著說,一個其貌不揚的人能夠成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銅大盜,一定有其過人之處。老三口在沿湖路上被車撞死,鄭雄代表老省長,另有兩個人分別代表熊達世和用和氏璧玉璽從熊達世那裏換得九鼎八簋的雲南人,與辦案警察一道將醫院的監控錄像反複看了幾遍,竟然找不到老三口從病房裏脫身的丁點線索。沿湖路上車禍現場中的老三口,似乎是來無蹤去無影的幽靈。那台有故意肇事嫌疑的寶馬越野車,從背後將老三口撞到路邊的大樹上,並擠成肉餅的錄像,成了他人生最後的唯一記錄。


    在一旁聽得很仔細的沙璐很不以為然,她說:“現在的電子技術那麽發達,想在一般單位的監控錄像上動點手腳,用事先錄製的非現場畫麵,替換事故發生時的現場畫麵根本不是難事。”


    鄭雄當然不會允許像沙璐這樣的女子挑戰自己,他故意表現出懶得看沙璐的樣子,隻對曾本之說:“在醫院裏監視老三口的這些人,目的各不相同,不可能讓別人在監控錄像上做手腳。”


    沙璐當然不肯罷休,追著鄭雄問:“這些人中誰最厲害?”


    鄭雄沒有做聲,曾本之替他回答說:“當然是熊達世,人家已經是半個國師了,省裏的官員敢不讓他三分?”


    沙璐打了一個響指:“這就對了,熊達世是這些人當中最想將水弄渾的,水越渾他就越好摸大魚。”


    經過沙璐提醒,曾本之也想明白了,老三口一死,熊達世用仿製的九鼎八簋換得雲南人那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和氏璧玉璽的故事,就算不能畫上句號,也可以畫上分號了。一想到此,曾本之便暗暗叫了一聲:“不好!”他下意識地站起來,擺出一副要走的樣子。柳琴趕緊伸手拉了他一下。回過神來的曾本之將鄭雄看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對他說了自己心裏最想說的話:“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這一切都是陷阱,是有人想借刀殺人嗎?”


    鄭雄說:“您是說熊達世想要老三口死?”


    曾本之說:“隻怕不僅僅是這樣。接下來就該那個雲南人了!”


    鄭雄說:“有這麽複雜嗎?”


    “難道這比曾侯乙尊盤還複雜?”不待鄭雄回答,曾本之又說,“為了曾侯乙尊盤,我們必須將這事往最複雜處想!”


    原來還想說些什麽的鄭雄,忽然改變主意,他罕有地用目光直愣愣地盯著曾本之,嘴巴半張著,卻不發出任何聲音。


    輸液室裏最安靜的時候,老省長和熊達世進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樣子長得像緬甸人的男人。不用介紹,曾本之也明白,一定是那個用和氏璧玉璽交換九鼎八簋的雲南人。


    “哪來這麽多的死人?”不待他們開口,曾本之先說。見大家都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應,他又說,“難道你們的鼻子讓鼻屎堵死了,聞不到自己身上盡是楚墓中腐爛的氣味?”


    那個雲南人搶先說:“我明白,曾教授說我們都是盜墓賊!”


    熊達世也明白過來了:“曾教授太幽默了。不過這也是大實話,天下的青銅重器愛好者至少是半個盜墓賊!”


    老省長像是為了表現得與眾不同,他說:“聽說曾先生卜卦的水平很高,二位都是我們青銅重器學會請來的客人,很想請曾先生當麵賜教。”


    本以為曾本之會強力推辭,沒想到,他馬上回答說:“我看你們的耳朵也被鼻屎堵死了,三位進來時我就說過,那就是卦象告訴我的。”


    這一次搶在前麵反問的人是熊達世:“曾教授是說我們三個全部像死人,還是說其中某個人像死人?”


    那個雲南人也說:“像死人的也就是熊大師吧!你看他那個樣子,說話笑眯眯的像個笑麵虎,其實心裏陰風颼颼,總在盤算如何損人利己。陰氣太重的人離死不遠!”


    熊達世忍不住冷笑起來:“京城各種豪門老子隨便進出的有一百扇,我說的話都貼著他們的心窩窩,從沒有人對老子說過一句不信任的話!”


    雲南人也跟著冷笑:“你小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見到皇帝都說人家還要官升一級!實話對你說,那隻和氏璧玉璽被我下了蠱,誰挖陷阱害我,下場隻會更慘!”


    熊達世這次是放開來笑,樣子有些燦爛:“我算是明白什麽叫偏居一隅了!看來你是真的不曉得,熊某本沒有多大本事,碰巧替某個部級大員解了蠱才打開京城大門的!”


    雲南人笑得比熊達世還起勁:“普天之下解得我這蠱的人還沒有出世。我曉得你想當國師,想將和氏璧玉璽送給能讓你當國師的人。信不信由你,要是那個能讓你當國師的人倒了黴,我還是願意替你們解開那蠱的!我在雲南的老地方等著,不過,條件依舊不變,還是九鼎八簋,這次必須是真的,如果再弄虛作假,就請你自己將自己喂了玉龍雪山上的雪豹!”


    雲南人轉身往外走的那一瞬間,上衣一晃,露出係在腰間的什麽東西。


    曾本之叫了一聲:“留步!”他上前一步,用沒有被輸液瓶束縛的右手,掀開稍做停留的雲南人的衣襟,露出一根龍紋玉帶。曾本之邊看邊說,這種由七塊方形帶板與一塊圭形鉈尾板組成的玉帶極為罕見,每塊板上均雕琢有龍頭回望紋圖,每條龍又都是雙目圓睜炯炯有神,龍身在雲中卷曲盤旋,四肢健碩,龍爪剛勁有力。將龍紋玉帶做得如此精美生動,唯有唐代以後的五代時期,留下一件存世。以曾本之的經驗,雲南人腰中纏佩的龍紋玉帶或許就是這唯一的存品。


    聞聽曾本之之言,熊達世和老省長兩隻眼睛的亮度頓時增強數倍。


    到底是邊地之人,腦子裏沒有過多的彎彎繞,聽到像曾本之這樣的權威盛讚龍紋玉帶,雲南人便喜不自禁地表示,之所以將和氏璧玉璽出手,而將龍紋玉帶時時帶在身邊,是因為自己覺得後者才能讓個人與家族興旺發達,前者則是亡國亡君的不祥之物。


    一直不方便說話的鄭雄,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他說:“用心靈哲學分析,玉器與人體接觸最密切,玉又是眾多珍異之物中最不易損耗的,又最容易吸取人體精華。當靈魂需要有物體作為依附時,玉器就成了最優先的選擇。古時候的帝王將相,大約是好壞參半。按物質不滅的唯物主義辯證法來說,他們留下來的玉器,包括其中的好運氣與壞運氣,好命運與壞命運,也會是好壞參半。所以,最可靠的還是青銅重器,不是豪門搬不進去,不是盛世擺不出來。”


    熊達世馬上接過話題說:“如你所說,我可要後悔八輩子,不該用九鼎八簋換什麽和氏璧玉璽!”


    雲南人也跟著說:“我曉得鄭會長是你的托兒,不管放屁打嗝都會向著你。別以為該死的人已經死了,你我之間這事還沒有完!就是將你們說得神乎其神的曾侯乙尊盤給我也不行,我隻要真正的九鼎八簋!”


    白色衣裙在門口一閃,有護士領著沙海和老省長的秘書小餘進來了。看看輸液瓶裏隻剩下很少的一點藥水,護士就站在那裏盯著。輸液室裏,突然安靜下來,仿佛聽得見輸液管中最後幾滴藥水的滴答聲,以及護士那異常豐滿的胸脯的起伏聲。與其說是大家都在盯著護士,不如說是盯著護士脖子下麵半遮半掩的乳溝。柳琴和沙璐的眼光更放肆,連乳溝都不看,沿著乳溝旁舒曼的丘狀地帶徑直往乳房與衣服間的空隙裏鑽。穿著白大褂的護士,露出有限肌膚實在嬌嫩迷人。等到她拔下曾本之手背上的針頭,拎著輸液瓶走開時,雲南人終於放鬆下來,情不自禁地長出一口氣,並脫口說道:“女人若是身著一襲白裙來引誘男人,沒有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住!”熊達世不同,他讓喉結動了動,向下咽了一口口水。護士剛在門口消失,沙海和餘秘書就往老省長的耳邊貼。


    輸液室裏隻剩下幾個不用輸液的人。


    老省長朝沙海和餘秘書看了一眼:“有什麽情況明說吧,大家都在關心。”


    沙海看了看大家,說:“何向東的死因做了結論,普通車禍,肇事司機和車輛都是雲南的,司機走錯路了,急著掉頭,一不小心就撞著人了。”


    與沙海對麵站著的雲南人馬上罵了一句髒話:“哪有這麽巧的事?老子從雲南來,他也從雲南來!”


    沙海連忙補充說:“武漢這邊有一幫商人在玩普洱茶,那司機是幫人送普洱茶過來的。說是非常難得的‘大白菜’,一個茶餅就要好幾萬元。”


    “真想製造這樣的車禍,得是很有錢的人。”老省長說話時,像是不經意地看了熊達世一眼,隨後便轉過話題,“弄清楚沒有,那家夥是如何從醫院裏逃出去的?”


    餘秘書接過去回答:“我在監控室裏和沙局長帶來的技術人員一起檢查錄像,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剛好下午一點整,有人影一樣的東西從病房裏飄出來。除此以外,什麽也沒見著。”


    老省長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讓餘秘書往下說:“什麽破警察,就會拿鬼魂來糊弄人!”


    熊達世趁機問:“何向東的親屬聯係上沒有?”


    沙海說:“何向東在江北監獄關了這麽多年,他老婆一直在監獄大門對麵承包一家私人招待所,也不知為什麽,前一陣子突然失蹤了,估計是實在熬不住同哪個男人私奔了。”


    柳琴突然插嘴說:“我見過那個女人,她肯定不是你們男人想象的那樣花心。”


    沙璐也趕緊說了一句:“我也見過華姐!我聽她說過,寧可為自己的丈夫死得驚天動地,也不會與別的男人偷雞摸狗!”


    雲南人對這些話題都沒興趣,他對熊達世說:“我倆的事還沒完,我給你半年時間,地麵上找不到真貨,那就去地下找。至於你是去挖紀南城遺址,還是去搶省博物館,老子才不管。”


    熊達世說:“為什麽非要九鼎八簋,我另給你一隻甬鍾,行嗎?”


    雲南人說:“你不是想當國師嗎,怎麽不替我算算時運,看看我的命運中是不是隻順九和八?”


    熊達世還想說話時,被曾本之攔住了:“你姓龍吧?”


    雲南人說:“是的,朋友們都叫我龍爺!曾教授替我卜卦了?”


    曾本之說:“用不著卜卦,你這樣子就像當年的雲南王。”


    雲南人笑了起來:“沒錯,當年連蔣介石都要讓三分的雲南王龍雲與我爺爺共一個老太爺。彩雲之南,隻有九鼎八簋才配得上那樣的景象。”


    稍後回到車上,柳琴說雲南人的笑聲裏有股邪氣。沙璐覺得那人比熊達世還要邪。她倆扶著曾本之從輸液室裏出來時,將東湖醫院弄得一派肅殺的許多人正往外撤。那些人的行動像陣風一樣,曾本之他們還沒走到停車地點,整個院子就已經恢複了作為醫院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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