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複恭被殺,外宅郎君垮台,消息傳出,舉朝震動,並迅速傳遍京師及下轄各縣。


    次日上午,文德元年六月二十日,李曄駕臨宣政殿,行封賞懲處事。


    授李忠國為同平章事,領鎮海軍節度使,拜天威都校黃元彰為左監門衛大將軍,天威刀斧兵馬使孫德昭為左武衛大將軍,封左神策行營統軍。


    天威捉生兵馬使江陵為奉車都尉、左威中郎將,亦獲封左神策軍統軍。


    右監門衛大將軍武成策、左監門大將軍吳長真二人去南軍職,分別遷天威左右軍使,為李忠國佐將,劉過、裴盈昌軍職不動,仍督本軍事,劉間仍為金吾上將軍,總管南軍。


    封賞有功將領完畢,朝廷撥錢二十萬貫、酒肉糧餉合計三十萬石,犒天威軍和南衙軍。


    對於楊複恭黨羽,隻要表示臣服了的,李曄一概不問,全部免罪,但楊守禮、楊守從等七人及其全家老小,都已被收入刑部大牢,等候秋後處絞。


    這幾個家夥兵敗之後四處燒殺劫掠,甚是可恨,為平民憤,李曄不得不殺。


    接下來就是神策軍的事了,李曄對此十分重視,不願宦官執掌,欲委宰相主之,乃與劉崇望、杜讓能、崔胤、張浚、鄭從儻五相議此事,討論由誰出任神策軍長官。


    曆史上,崔胤和鄭從儻相位上的人應該是孔緯、韋昭度,但韋昭度現在已然下野,孔緯也因為李曄厭惡的緣故,沒有像曆史上那樣位極人臣。


    崔胤和鄭從儻本該在三四年後相繼拜相,也因為李曄而提前走上了這個位子。


    五人坐在李曄麵前,沉默不語,李曄也陷入了沉思。


    這五個宰相當中,杜讓能是鹹通十四年的進士,曆官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光啟元年正式拜相,深得僖宗信任,在朝中威望甚重。


    來頭也很大,乃杜如晦七世族孫,宣宗朝名相杜審權長子。


    朝廷收複長安後,一直主管三司,端端老好人,這些年從來沒得罪過人,連田令孜、楊複恭這些人也對他尊敬有加,可謂資曆最老,出身最尊,威望最重,呼聲最大。


    其次是崔胤,能力夠強,來頭也不小。


    爺爺崔從跟隨韋皋平定了西川劉辟的叛亂,曆德宗、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六朝,仕曆尚書左丞、渭北節度使、吏部侍郎、東都留守等。


    父親崔慎由也是宣宗朝的宰相,門生故吏不少,遍布京畿關中,影響力很大。


    崔胤還是名門望族,爺爺崔從出身於清河崔氏南祖烏水房,再往上追溯幾代,祖宗不是太子太保就是太子太師,家勢很是顯赫。


    李曄對崔胤了解不多,但知道他為人陰險狡詐,工於心計,善於阿諛附合,外表看上去老成持重,實則內心險惡,在晚唐這樣的政治環境中,可謂如魚得水。


    崔胤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極度仇恨宦官。


    不光崔胤恨,他父親崔慎由也對宦官恨得牙癢癢,父傳子的手藝,崔胤也完全承繼了父誌,平生以殺光殺絕宦官為唯一大事,曆史上他為了消滅宦官,把朱溫叫來了長安。


    李曄本來對其非常有意,但又怕崔胤掌握軍權後會與內侍省爆發流血衝突,內侍省忌憚崔胤已久,一旦崔胤掌管神策軍,內侍省上下定會驚恐不安,惶惶不可終日。


    閹人一旦失智,很有可能對李曄構成生命威脅。


    劉崇望則完全可以排除了,他本人管兵部、將作監、南軍諸衛,義子劉間是南軍一把手,侄子劉過是南軍二把手之一,再讓他掌管神策軍,朝廷政治態勢會失衡。


    李曄能完全信任劉崇望,但對劉崇望的部下持猜忌態度。


    再看張浚,早年曾隱居不仕,幾年前被楊複恭推薦進入仕途,先後參與平定黃巢之亂、伐王重榮、討朱孜,斬李昌符等數次重大軍事行動,僖宗朝就已是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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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是朝廷鷹派代表,力主發動戰爭,從方鎮手中奪回屬於中央的權力。


    曆史上朱溫、李茂貞、王行瑜等人上表昭宗請伐李克用,昭宗與群臣議,包括楊複恭在內的南北二司所有官員都集體反對,唯獨這個家夥主戰。


    理由更是離譜,李克用當年率兵犯闕,逼得先帝再度流亡,是為大罪,安能不討?二傻子昭宗被這麽一忽悠,腦子一熱,拍板下令了。


    結果張浚被李克用打得大敗,神策軍也喪失殆盡,張浚本人被迫下野。


    總之,張浚這人有一定的為相能力,但缺乏縱覽全局的大局觀和戰略部署能力,行事激進冒失,是個妥妥的鷹派人物,可以考慮任用,但不能重用。


    至於鄭從儻,能力確實有,為人也正直,但和崔胤有相同的特點—和方鎮有關係,而且比之杜讓能、崔胤、劉崇望、張浚四人,鄭從儻身體太差了。


    從河東卸任節度使回朝為相後,他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要是讓他執掌神策軍,李曄擔心他身體吃不消。


    看著麵前的五人,李曄苦思冥想許久,竟拿不出一道折中的方案。


    為君者,不怕辦錯事,就怕用錯人,神策軍關乎京師和皇帝的安危,李曄不得不慎,於是詢計道:“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五位相公才華相近、聲望相當、資曆相仿,朕苦思冥想不得其果,到底誰能擔此大任,諸位相公暢所欲言。”


    五人聞言,麵麵相覷,都沉默起來。


    見四個大佬都不說話,鄭從儻拱手表態道:“臣年老體衰,治軍乏力,不能擔此重任。”


    鄭從儻才智超人,不打算再管事了,索性置身事外,也免的得罪人。


    見沉默的氛圍被打破,張浚立即拱手道:“劉間和劉過皆為南軍重將,劉相公又分管兵部、將作監、南衙衛諸軍事,若陛下再讓相公為神策軍長官,相公定然進退兩難,舉止失措,朝中同僚恐怕也會頗有微詞,臣請陛下三思。”


    劉崇望知道自己的權勢已經很大了,再出任神策軍長官肯定是不行的,於是拱手道:“臣年老體邁,又不通軍事,主兵部事已屬勉強,神策軍關係重大,臣難堪重任。”


    李曄不語,默認了兩人的話,鄭從儻和劉崇望至此出局,神策軍長官將落到杜讓能、崔胤、張浚三人當中的一個身上,李曄到這也著實犯難了。


    任命杜讓能是最好的,朝中也不會有人不服,但杜讓能分管的工作一直是戶部和工部,對軍事可謂是一竅不通,讓他去當統領神策軍,恐怕鎮不住神策軍的將領,二來也辛苦。


    杜讓能一把年紀了,李曄不忍其起早貪黑整日忙個不停,李曄想讓他好好活著。


    李曄看著杜讓能,杜讓能看著李曄,相顧無言。


    大佬杜讓能不說話,崔胤和張浚這兩個後生也不好開口,宣政殿陷入一片沉默,可沉默的氣氛總要有人來打破,杜讓能心中一歎,拱手奏建道:“從儻性行淑均,忠謹克己,曉暢軍事,腹中頗有武略,垂休文武雙全,與各鎮節帥交好,用此二人,可服內外。”


    鄭從儻和杜讓能年紀差不多,但杜讓能先拜相,對其當然可以叫名,對崔胤則稱的字,李曄也知道垂休就是崔胤的字,看得出來老相杜讓能很欣賞崔胤。


    杜讓能舉薦鄭從儻,的確是因為鄭從儻有這個能力和忠心,舉薦崔胤則是因為崔胤與關東諸鎮的關係不錯,不推舉張浚,是因為杜讓能也知道這家夥喜歡動武。


    李曄沉思少許,決定暫時就這麽執行,遂下旨以鄭從儻、崔胤為神策軍左右護軍中尉,考慮到崔胤喜歡背著皇帝搞小動作,李曄又任命杜讓能為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


    杜讓能是個老好人,性情恬淡,不爭權勢。


    李曄讓他名義上都督南北禁軍,他多半也不會對崔胤和鄭從儻指手畫腳,可若是崔胤要整什麽幺蛾子,他就能代替李曄及時敲打一番,崔胤也不敢多說什麽。


    值此亂世之時,外戚、宦官、外臣、方鎮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李曄已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待大權在握,培養出人才和親信,才有說下文的資格。


    大唐難救,內官閹人不好對付,外朝文官也不好對付,皇帝根本不能隨心所欲。


    定下神策軍之事後,五人離開宣政殿,各自趕回官衙。


    當天下午,朝廷正式接管神策軍。


    在杜讓能、崔胤、劉崇望三人的部署下,兵部網羅罪名將大批神策軍中層將領撤職貶謫,同時按李曄指示,全麵清查神策軍各項賬冊,核實軍備糧餉等實情。


    離開宣政殿,李曄又去了長安殿,有好些天沒見過淑妃了,李曄甚是思念美人。


    明月斜掛東天,長安殿外疏柳掩映,後殿明月樓燈火通明,宮人們進進出出,正忙著傳菜上酒,長安殿內,幾名宮女正在為何芳鶯整理裝束。


    昨天晚上那場驚心動魄的大事,何芳鶯隻是有所耳聞。


    當時長安殿的宮人嚇得魂不守舍,好些個伺候何芳鶯的太監都跪在殿外大哭,說楊複恭正在宮中大開殺戒,請求淑妃出麵說情,可何芳鶯到底是沒去前朝查看。


    她知道,陛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定會獲勝的,於是假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出言安撫長安殿的太監宮女,她雖然堅信李曄會獲勝,但心裏其實也很不做主。


    然而她一個女人也幫不上忙,除了安撫這些被嚇得嚎啕大哭的宮人,也無計可施。


    今天早上天剛亮,大隊金吾衛開入了後宮,奉詔接管內中防務,楊複恭布置在宮中的眼線探子盡數被逮,隨即被當場處死。


    王仲先、王摶、張泰等大宦官奉詔領搜捕楊複恭黨羽,率兩千餘閹人把大明宮翻了個底朝天,興慶宮、太極宮也沒幸免,等搜捕結束,有兩百多個太監宮女被王仲先下令杖斃。


    聽到這個消息,何芳鶯當時嚇得不輕,突然發現記憶中熟悉的壽王變了,變得好色,變得冷血無情,變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像個大騙子,像個玩弄人心的惡魔,或者,居於幕後操控朝野的帝王。


    以至於剛剛李曄到來,讓何芳鶯有些失神猶豫,不過終歸是高興的,總算是安全了。


    李曄並未與何芳鶯講述昨晚的詳細經過,他不想把這個善良的女子變成一個權欲熏心的毒婦,權欲和野心是會增長的,李曄也難保何芳鶯不會變成韋後。


    當年的中宗和韋後多恩愛啊,可後來呢?


    要避免這種悲劇,隻能杜絕何芳鶯插手朝政的一切可能,問問都不行。


    為了慶祝奪權成功,李曄舉辦了這場宴會,何芳鶯臉上的擔憂和陰鬱一掃而空,整個人似乎因為楊複恭的死去變得精神起來了,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


    何寧這個美貌無比的妙齡美人,神情變得猙獰了許多,眼神充滿陰鷙和防備,似乎對身邊一切都飽含懷疑,在天威軍中和李忠國身邊當特務的這些日子,徹底改變了她。


    李曄不敢去看她,或者說是沒底氣去看,把何寧變成這樣的元凶,正是李曄自己,不然何寧還是那個忠貞為國愁的才女,這場奪權鬥爭,她犧牲了太多太多。


    李曄看著何寧的眼睛,懷著愧疚的心情,失落道:“沒有你,朕一時之間還奈何不得楊複恭,此次成事,你居功至偉,要什麽封賞?”


    何寧道:“為國殺賊,不求封賞,寧隻有一個不情之請,盼皇上應允。”


    “你且說給朕聽。”


    李曄麵上穩如老狗,心中卻一涼,她該不是愛上李忠國了吧?


    很有可能,再是冷漠無情的女人,對進入自己身體的男人也會格外溫柔許多。


    何寧緩緩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楊複恭伏誅,皇上還會容忠國下去嗎,還能容他多久呢?他待我極好,雖然他有這樣那樣的不好,雖然他挺呆的,可是……”


    “住口!”


    何芳鶯再也聽不下去,厲聲喝止,轉頭看李曄,見其神色並無波瀾,方才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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