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1年,秦帝嬴政統一中國,建立以中央集權為核心的封建政治,古中國最高統治者從天子進階成為九五之尊的皇帝,國家權力逐漸集中到一個人手裏。


    為什麽說從天子的稱謂到皇帝稱謂的出現是進階?


    天子,爵也,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也,代天牧民,其下各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代天子守土,天子在國家中是最高位的,是所有人都要尊從的共主,是象徵正統的。


    皇帝,主也,數有九,五居正中,若峰,在其之巔,具鼎盛之勢,不偏不倚,為天地軍民萬物一切之主,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唯我獨尊,臣下從尊從變為遵從。


    尊從不等於遵從。


    前者,我表麵對你笑嗬嗬,你讓我辦點什麽,我能找借口,事情實在辦不成,我能跟你說明客觀因素的因素,你不能說把我殺了就殺了。


    後者,我沒有反對的權力,無論你說什麽,不管我想不想幹,我表麵上都得先應承下來,要是沒辦好事情,那隻能自我請罪了,因為這辜負了聖托。


    所以,在一定時期內,天子概念不等於皇帝概念。


    中國出現皇帝後,血緣政治向地緣政治演變,貴族政治向官僚政治轉變,封邦建國的老規矩沒了,變為君主專製,但皇帝也是一個凡人,國家這麽大,祂管不過來。


    皇權一分為三,由外戚、宦官、官僚集團共同組成。


    其中官僚集團分為兩個部分,崛起於阡陌之間的新晉寒門貴族,傳統的世家門閥,這中間又可以細分成幾個部分,彼此互相不對付,在此就不一一贅述。


    前漢呂氏、竇氏、王氏三次外戚參政引發的禍事讓東漢皇帝引以為戒,外戚不可靠,要是出現王莽這種大舅子,皇位就不保了,那怎麽辦?當然是找幫手。


    找誰?


    皇族宗室?得了吧,一見皇帝有機可乘,宗室王爺沒有一個不是想把皇帝殺了自己當皇帝的。


    成天喊萬歲的官僚?


    也不行,貌合神離,黨同伐異,見風使舵,個個都是一把尺子,精著呢,也靠不住,王莽篡位之前,不就是這些朝官先來上表請禪?


    這倆都靠不住,地方的封疆大吏就更靠不住了。


    皇帝看來看去,把主意打到了身邊的家奴,放眼天下,隻有這些奴才才是一家人啊。


    朕要是死了,這些家奴肯定也不好過日子,朕威風凜凜,家奴也才能活得有尊嚴,二者擁有完全一致的利益,於是乎,東漢幾個傀儡皇帝奪權就是依靠了身邊的奴才。


    至漢末,宮中家奴已具備奴婢和官僚的雙重屬性,稱為中官。


    十常侍和何進火拚後,東漢結束了外戚和宦官交替執政的局麵,二者一前一後,雙雙殞命,皇權回到了皇帝和朝官手中,由三組一變成二組一。


    曹操、劉備、公孫讚、孫堅、袁紹等人,都是官僚這個一的組成部分。


    之後,中國進入魏晉南北朝的混亂局麵。


    賈後亂政,引發八王之亂,西晉完犢子,其後東晉王與馬共天下,前王後謝,世家門閥交替控製皇權,東晉皇帝有名無實,離完犢子不遠了。


    之後劉裕殺馬建宋、侯景反梁、蕭齊蕭梁宗室互殺、陳霸先與王僧辯兩大集團火拚,血案層出不窮,至陳霸先代梁建陳,南朝到了末日,北朝也走到了末日。


    先有赫連勃勃、石虎等皇帝,後有爾朱榮亂魏,再有高歡、宇文泰分裂國家,北方形成二帝並立、二朝對峙的局勢。


    這麽一亂,到李唐統一中國,皇族先被逐出中央權力核心,再無力爭奪國家政權,到科舉製全麵推廣、李世民譜牒改革,世家門閥也進入了倒計時。


    縱觀李唐一朝,不曾出現權臣總攬廟堂軍國大事、百官任命皆在其一言之間的局麵。


    皇族、外戚先後被排除,各部司官員頻繁調動升遷貶謫,宰相進入集體決策階段,官僚也被幹得要死不活,皇權終於回到了皇帝一人。


    “朕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什麽?三省敢駁回朕的旨意,那你滾吧,別當宰相了!”


    宋璟、張九齡等賢相,說下台就下台,李林甫、楊國忠等奸相,也是皇帝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高歡、宇文泰這樣的人,再難出現一個了。


    唐朝皇帝終於達到了唯我獨尊的境界,君權全麵集中,集體宰相製度下的宰相不具備抗衡能力,但皇帝一人決策充滿了隨意性和不穩定性,決策過程中摻雜了太多個人喜惡。


    要是皇帝是隻懶狗,大唐就藥丸了,天質英斷的李隆基玩了幾年,把安祿山玩出來了。


    唐德宗李適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說打藩鎮就打,結果引發了四王二帝的亂局,自己更是被亂兵趕出長安城,被圍在奉天縣裏足足一個月,險些被亂兵砍死。


    奉天之難結束後,德宗回到了長安城,但不是意氣風發,接受群臣朝拜時也沒有發表演講,就默默的坐在那,其中傷心難過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了,再這麽下去,祖宗基業要被朕玩完了。”


    於是乎,德宗頒布罪己詔,麵向全國軍民檢討自己,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一切都是朕的錯,你們別鬧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好不好?


    看到這封感人的詔書,驕橫跋扈的藩鎮大帥都感動哭了,皇上,臣也有錯,我們再也不鬧了……


    一個人玩是玩不過來的,在皇族、外戚、官僚、武將都被排除的情況下,李適把目光轉向了家奴,還得是奴才好使,不僅能辦事,而且想怎麽拿捏就拿捏!


    “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可靠的,那什麽竇文場、霍仙鳴,你倆就去管神策軍吧。”


    至此,宦黨以一支單獨的政治力量登上中國曆史舞台,唐廷中央進入南北二司的相持階段。


    宦黨先後參與了永貞內禪、唐憲宗奪權、唐文宗奪權、唐武宗奪權、唐宣宗奪權、唐僖宗奪權、唐昭宗奪權等宮廷政變,中唐以後皇帝,多為宦官所立,但這些皇帝親政也多半要依靠宦黨勢力中的一派去除掉另一派,並用剩下的這一派威脅隨時會形成勢力的外戚和朝官。


    除此以外,唐代宦官還出現在了戰場上,程元振、仇士良、田令孜、李輔國、魚朝恩、楊複恭多有戰功,堪稱出將入相。


    但唐朝宦官的權力真就那麽大嗎?不,遠遠不如明朝。


    漢、唐、明,是宦黨之禍最為慘烈的三朝,提到閹人,很多人認為唐朝宦官專權最厲害。


    但我不這麽認為。


    唐朝宦黨名為一個整體,實則分很多派係,內侍省是一夥,神策軍是一夥,出鎮各地為監軍的又是一夥,跑到地方為朝廷撈錢的又是一夥,彼此內部也不對付。


    權力是一個很難界定的東西,某個宦官權力大不大,姑且看他的影響力和對軍國大事的控製程度以及對官僚集團的威懾力。


    說影響力,不出長安,任用親信的範圍也僅限於關內、京畿、都畿、隴右等道。


    對軍國大事也不能完全控製,六部各司各寺等政府單位仍在朝官手裏,發動甘露之變的仇士良夠猛了吧,但是甘露之變後,仇士良卻不敢廢掉唐文宗。


    上有郭太後,下有南衙朝官,在各地還有打著勤王旗號的藩鎮,雖然文宗自謂連漢獻帝都不如,可在甘露之變後依然可以任命李石、鄭覃為宰相。


    就連一個京兆尹薛元賞,也敢公然與仇士良硬碰硬,一個昭義節度使也敢聲討宦官,官僚還是敢跟宦官叫板,仇士良拿他們也沒招。


    能殺皇帝就代表宦官權力大嗎?非也。


    到了明朝,君主專製空前強化,閹人也變成了真正的官僚,全麵參與國家大事。


    先後出現了由宦官掌控的二十四衙門,各專設掌印太監,分管各項事務,有禦馬監大太監負責皇宮衛戍工作,有司禮監掌握批紅權負責軍國大事,宦官的權力迅速擴大。


    擁有出使、監軍、鎮守、偵察臣民等大權,錦衣衛、東廠、西廠、內行廠等特務軍事機構先後問世,錦衣衛南北鎮撫司淪為宦官隨意差遣的對象。


    江南織造局有宦官坐鎮,南京陪都有宦官坐鎮,遼東戰場有數十上百名監軍,武將要幹點啥,還得先看看監軍的臉色,宦黨勢力遍布宮內宮外,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各個方麵都有宦官的身影,這個群體已然變成了家奴性質的官僚集團。


    明堡宗的王振、成化帝的汪直、大將軍的劉瑾、朱木匠的魏忠賢、都是權傾朝野、勢力顯赫的權宦,專橫跋扈,排斥異己,巧取豪奪,屢興大獄,想怎麽樣就怎樣。


    要是得罪了宦官頭子,就可以找個地方等死了。


    就說個大家最熟悉的魏忠賢吧。


    天啟初,禮部尚書暗示木匠把魏忠賢趕出宮去,魏忠賢氣得半死,想將這些異己者全部殺掉,於是黨羽顧秉謙便偷偷地把魏忠賢所忌恨的人記錄下來交給他,這些人最終被魏忠賢逐個貶斥。


    之後黨羽王體乾又建議魏忠賢用廷杖威脅廷臣,沒過多久,工部郎中萬燝第一個撞了上來,上書指責魏忠賢,魏忠賢大怒,於是在午門前將其活活杖死。


    這幾年,被罷斥的官員很多,蝦米不說,隻說大佬。


    組織部一把手——吏部尚書趙南星、中央紀委二把手——左都禦史高攀龍,組織部二把手——吏部侍郎陳於廷,先後被逐。


    不久,國防部二把手——兵部侍郎李邦華離京,魏忠賢又假傳聖旨任命官員,以朱童蒙、郭允厚為太仆少卿,呂鵬雲、孫傑為大理寺丞,恢複霍維華、郭興治為給事中,徐景濂、賈繼春、楊維垣為禦史,而起用徐兆魁、王紹徽、喬應甲、徐紹吉、阮大铖、陳爾翌、張養素、李應薦、李嵩、楊春懋等人作為他的爪牙。


    不久,又起用擬被遣戍的崔呈秀為禦史,崔呈秀於是編造《天鑒錄》、《同誌錄》等,王紹徽也編造《點將錄》,將不依附於魏忠賢的人全部網羅進去,指其為東林黨人。


    熊廷弼案後,魏忠賢黨羽禦史梁夢環又大興汪文言一案,汪文言被抓到鎮撫司拷打至死,許顯純編錄囚犯供辭的文書,詞語連及趙南星、楊漣等二十餘人,使他們或被撤職或被遣戍。


    又逮捕楊漣、左光鬥、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等六人,將他們牽連進熊廷弼案中,投進詔獄拷打至死,熊廷弼親家禦史吳裕中被活活杖斃。


    而這,還沒完。


    尚書李宗延、張問達,侍郎公鼐等五十餘人先後被撤職逐走,朝中機構為之一空!


    凡是與魏忠賢有私人關係都得越級升遷,於是魏忠賢的黨羽遍布朝野,百官任命,皆在其一言之間,軍國大事,悉遵參決,號令兩京一十三省,莫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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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連手握重兵的袁崇煥,也被迫上書請為魏忠賢建生祠,以此來討好魏忠賢。


    放眼天下,除了皇帝,誰製得住魏忠賢?


    所以,宦官專權,明朝最甚,唐朝稍次,漢為輕,當然,這也是明朝皇權空前集中的必然後果,皇帝的精力有限,鑒於曆朝先例,又不信任其他人,於是宦官頭目就成為了影子皇帝。


    不過明代皇權非常強大,為何強大,就不贅述了,有空再說,所以明朝皇帝想除掉宦官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魏忠賢也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魏忠賢被崇禎操作怪趕到鳳陽去守陵的路上,朝中有人站出為他說話嗎?一個都沒有,說白了,依附魏忠賢的人,終究依附的是皇權。


    宦官專權,也恰恰說明皇權還在皇帝手裏,否則他從哪裏專?


    由此可見,唐朝宦官雖能弑君擁帝,但基於其權力來自於唐朝皇帝手中並不強大的皇權,加之他們處於深宮與皇帝親近熟悉、地方藩鎮與中央政府抗衡、南北二司爭權、宦官內部並非一個整體等緣故,宦黨的權勢有限,影響力也很有限。


    當劉季述被底下的神策軍軍官做掉後,唐朝宦官也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了,隨著藩鎮的作大和南北二司的矛盾衝突到極致,到文德年以後,唐朝宦官已無權可專。


    他們的權力來自於皇帝,既然他們都已無權可專,說明唐朝皇權也已經崩潰了,皇帝也淪為各方欺辱拿捏的對象。


    所以,以弑君擁帝為論據,誇大唐代宦官專權的程度,言過其實也,


    導致唐廷崩潰的因素有很多,大概可分以下幾點。


    一是敵人眾多,吐蕃、回鶻、南詔、黨項、契丹等外部威脅,使得唐廷必須保持龐大的邊鎮武裝力量,迫於安史之亂後遺留的藩鎮曆史問題,唐廷又必須保持足夠的內部防禦武裝。


    有人肯定要問,安史之亂之後,唐廷為什麽不削減藩鎮,反而增加藩鎮數量?這不是自取滅亡嗎?不,這是政治形勢演變被迫作出的決策。


    與其說藩鎮割據,不如說以藩製藩的方鎮政治。


    這也會產生一個政治問題,那就是武人治國,許多節度使身兼數職,所屬地方州縣的長官也大都是親信將領擔任,武人理政,能治個什麽?


    治出了一群殺將逐帥討賞的牙兵,治出了一群殺這官擁那官的武將,誰的刀子鋒利,誰說了算,誰有錢就跟誰混。


    什麽?你沒錢?那你來當個屁的節度使,滾!


    不過武人政治手段有限,也僅僅能鬧到這個程度,麵對中央朝廷,沒有顛覆能力,唐廷要他們幹點啥,他們也必須去幹,不幹?那朝廷就要召集數十鎮來討伐你!


    安史之亂後,在方鎮政治的維係下,唐廷持續了一百多年,但黃巢起義卻給唐朝來了最後一刀,方鎮政治徹底失衡了。


    弱小的藩鎮被農民軍消滅,或是被強大的藩鎮吞並,強大的藩鎮在平定農民起義與吞並友軍的過程中實力更加強大,傳統的邊疆禦邊型、中原防禦型、東南財源型態勢崩潰。


    故而,黃巢起義導致以藩製藩的方鎮政治局麵失衡是直接的政治因素。


    其次是唐廷中央持續百餘年的南北二司之爭,以宰相為首的南衙朝官與以神策軍中尉為首的北衙宦黨相互爭奪皇權,兩不相讓。


    在永貞內禪、憲宗奪權、甘露之變、宣宗奪權、武宗奪權等宮廷政變中,掌握軍權的宦官全程參與,血案層出,這麽一來,南衙朝官對北衙閹賊就更加恨之入骨了。


    算上牛李黨爭,唐廷中央空前激烈的內部鬥爭消耗了太多力量,團結一致才能應付艱難的國事,若是互相仇殺,笑的人隻會是朱全忠等輩。


    等到南北二司的鬥爭分出勝負,方鎮力量終於進入了朝廷,唐廷也完犢子了,北衙宦官前腳被滅,南衙朝臣後腳在白馬驛被屠戮一空。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與東漢朝廷的崩潰何其相像?等十常侍為代表的宦官集團與以何進為首的外戚官僚集團同歸於盡,地方武將董卓也混入中央了。


    故而,唐廷中央內部的南北二司黨爭是間接的政治因素。


    三是經濟原因,隨著方鎮做大,唐廷中央收入越來越少,幾乎是入不敷出,根本支持不起龐大的戰爭,也無法編練一支強大的軍隊,兵器、甲胄、軍餉,都需要錢。


    十幾萬軍隊的日常開銷,算上兵器、甲胄等軍械的成本,開支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


    晚唐僅靠京畿、關內、隴右、西川等道,維係不了這樣一支龐大且強大的武裝,所以在沒錢的情況下,被打垮之後重建起來的中央神策軍沒多少戰鬥力。


    除開軍隊,還有政府開支,在職官員每月的俸祿、皇族供奉、退休官員的補貼、地方藩鎮的封賞、賑災救民,等等等等,哪一樣都要錢。


    沒錢,什麽都幹不了,你沒錢,誰跟你幹啊?忠心也要建立在物質基礎上。


    最後就是決策的失誤、錯誤,上頭的皇帝無能,總領百官的宰相也無能,昭宗是個廢物,韋昭度也是個廢物,這倆天才組合在一起,昏招百出,幹啥啥不行,一事無成。


    殺掉楊複恭後,昭宗得罪了宦官,在討伐李克用、李茂貞失敗後,與藩鎮也交惡了,等到宰相韋昭度被王行瑜殺害、宰相杜讓能自殺,昭宗與朝臣也離心離德了。


    沒人辦事了,以上的三個政治問題也就沒法解決了,唐廷隻能夾在各方當中求生,等南北二司徹底撕破臉後,昭宗也完犢子了。


    以上僅為作者一家之言,說的內容很雜,語無倫次,不代表學術,亦不標榜權威,不正錯誤之處,請諸位指出,如果覺得我說的對,也可以留言討論。


    有你們的支持,這本書才能寫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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