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幸和用著人類擬態的泰羅在夕陽下的海灘邊散步,兩人都走得很慢,也都很沉默,一句話都不說,耳邊就隻有海浪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音。


    眼見沉默就要變成比誰更能忍的對峙,優幸隻能主動退了一步,畢竟他是晚輩。


    “我,不是泰迦。”優幸笑了笑,道:“雖然希卡利老師說,我和泰迦實際上是一體的,就像是硬幣的正麵和側麵,形狀看上去完全不同,但偏偏就是一體的,這涉及到了超次元的事,我很難去理解,或者想象。”


    “但是,我相信希卡利老師的研究結果,我不知道在三次元中‘硬幣的正麵與側麵’這樣的例子,升階到四次元該如何去理解,但我隻需要理解那個結論就行了,‘我和泰迦實際上是一體的’,這很好理解。”


    泰羅隻是默默聽著優幸的話。


    “但是,我真的沒有‘我是泰迦’的實感。”


    優幸實話實說,打遊戲有代入感是一回事,但這和真把自己當成屏幕裏的紙片人還是有著天淵之別的。


    “希卡利老師說,那是因為我失憶了,忘記了自己的過去,把自己當成了那個更高維的存在,並且把高維世界中發生的事當成了我的過去。”


    優幸說完這些,就沒再說下去。


    他這一大段話的主旨,就是在告訴身邊的人,我或許是你的那個孩子,但我沒有他的記憶,我無法變成他。


    雖然如果要“優幸”假裝他是“泰迦”,他大概也能演一演,就像他演“優幸”一樣。但優幸已經不想這麽做了,在他演過“優幸”之後,就已經後悔了,隻是沒有後悔藥吃,他就隻能一直演下去了。


    但這樣的“錯”,優幸不想再犯。


    泰羅聞言,原本有些失落的神色收斂,看上去反倒是輕鬆了一些,他呼出一口氣,然後道:


    “謝謝你,即使如此,你還是願意陪我聊聊,是嗎?”


    優幸點點頭:“嗯,我也想知道泰迦的事……或者說,是您和泰迦的事。”


    因為在優幸腦海中並沒有多少泰羅和泰迦,他們父子倆的事,他知道的更多的是泰羅的事,和泰迦的事,但兩人的交集就乏善可陳了。而優幸理所應當地認為,既然是父子倆,那當然有許多的交集,隻不過都在自己的“觀察”之外……或者說,在編劇的筆尖之外。


    圓穀的編劇沒寫,又不代表著事情沒發生,所以現在既然有機會,那就直接問一下當事人好了。


    加之當事人本人也願意說,那就更好了。


    “我那時候就應該堅持要泰迦撤離的。”


    是說和托雷基亞的那場戰鬥吧?


    優幸訕訕地說了句公道話:“……那時候您確實警告了泰迦,叫他趕緊撤離的,但他沒聽。”


    記得是泰羅讓泰迦趕緊脫離戰場,隻是一錯眼的功夫,泰羅就做出了判斷,那時候的泰迦根本不是托雷基亞的對手。總教官的判斷是正確的,但泰迦還是帶著兩個小夥伴果斷地莽了上去,泰羅都沒來得及攔。


    泰羅臉上隻剩下了苦澀的情緒:“泰迦他……大概是想向我證明他自己吧,但我,我的願望隻是他的平安。”


    優幸點頭,父母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沒什麽不對,這是自然的道理……但因為這個原因就把孩子藏在溫室裏,放在大後方也不太好吧?


    想到這兒,優幸忍不住道:“但是,泰迦他是一位戰士,他……總是要上戰場的。”


    就算泰羅再怎麽愛護自己的孩子,難道還能讓泰迦在宇宙警備隊的預備隊裏躲一輩子?


    “或許是我的疏忽,是的,我知道的,我沒有好好關注泰迦的成長,等我發現情況不對時,泰迦他已經變成了一個……”


    說到這兒,泰羅臉上滿是無奈的苦笑。


    “一個擅長忍耐的孩子。”


    “他擅長忍耐寂寞,也擅長忍耐痛苦,忍耐憤怒,忍耐那些負麵的一切。”


    “或許是他身邊的人,告訴他,我在出任務,我在負責警備隊的訓練,他不可以來打擾我,於是他就將需要我的情緒壓抑下來,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我得說,這是一種壞習慣,但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我找泰迦聊過,他當時的反應是……”


    泰羅的聲音一頓。


    “是恐懼,還有憤怒。恐懼的情緒指向了他自己,而憤怒則擴散開來不知道該落向哪裏。”


    “他緊張地問我,‘父親您現在不是有課程嗎?’,他擔心因為他自己的原因,耽誤了我的工作。而憤怒,他以為是有人將他的情況轉告給了我,他憤怒於某個人因為他影響了父親的工作。”


    “但那個人其實就是我。”


    “我試著安撫泰迦,但這沒有用,我反複向他保證,沒有那樣的人,我隻是關心他,想找他聊聊,我們很久沒這樣在一起聊天不是嗎?”


    “但是泰迦他,在我麵前坐得很端正,我的話,我的安撫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隻是讓他越來越緊張。”


    說到這兒,泰羅不禁揉了揉額頭:“我不知道泰迦遭遇了什麽,或許是什麽閑言碎語,我不能全天監視他,記錄下他聽到的話語,看到的畫麵。也有可能隻是一些微末的小事逐漸堆砌起來的,但顯而易見,他下意識地將我排除出了可以給他提供幫助的長輩,因為……”


    優幸明白了,心下不由暗歎。


    因為,因為不能打擾父親的工作。


    “我相信,如果我放任泰迦上戰場,或是派駐到某個星球上去,他會努力地為了完成使命而戰鬥,即使遇到了比他強大得多的敵人,他也會一直戰鬥到犧牲,而不會想到可以向我求助。”


    “他會獨自遭遇危險,獨自戰鬥,然後獨自死去。”


    聽到這兒,優幸隻能感慨,不愧是親生的,知子莫若父啊。


    “因為他擅長忍耐寂寞,我能做的,就隻能是為他安排一些小夥伴,讓他不必忍耐寂寞。”


    “因為他擅長忍耐痛苦,於是我就想方設法讓他遠離痛苦,叫他不必忍耐痛苦。”


    隻要躲在安全的大後方,不上戰場,自然就不會受到傷害,不會感到痛苦。


    然而泰迦不明白父親的初衷,他隻是不想被這樣保護,他的父親是警備隊的教官,那麽泰迦就理所當然地想要成為優秀的戰士。


    父親會為自己麾下那些學員們的強大而高興,那麽也一定會為自己的強大和優秀而感到高興吧。


    優幸總算是明白了。


    為什麽泰迦tv二十多集泰羅都沒有來看看兒子,當然是因為泰羅不知道啊!泰迦有給父親發簽名求助嗎?恐怕連報平安的信息都沒有發回去。就這樣一直和優幸,以及泰塔斯和風馬在魚龍混雜的地球上和土著戰鬥,和外星來客戰鬥,和托雷基亞戰鬥。


    當然,也是因為泰迦滯留地球是“不合規”的。


    想也知道,泰迦甚至都不是警備隊的正式隊員,隻是預備役的隊員,根本不可能得到派駐地球的任命。


    他一上來就告訴優幸:“我們接下來要為保衛和平而戰鬥!”然而實際上,他心虛極了,更別說發簽名回去報平安了。隻怕是前腳剛一道簽名發出去,後腳就會被遣返回光之國。


    泰迦是知道的,所以他隻能瞞著,他隻是想在地球上做出些成績,好讓父親看到自己的努力,進而認可自己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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