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裏,唐氏懷裏抱著老伯爺生前最喜歡的端硯,指腹描摹著上麵的竹紋,腦海中浮現老伯爺提筆沾墨寫公文,她挽著他胳膊撒嬌的情形。


    淚水不知什麽時候模糊了雙眼。


    雖然打定主意不幫文遠伯府,可看著這些東西,想起老伯爺,唐氏就心中愧疚。


    她緊緊的抱著端硯,泣不成聲。


    東鄉侯騎馬走在前頭。


    他幾次轉身看向馬車,心底歎息連連。


    江媽媽和唐氏一起的,但她沒有坐馬車,在馬車外步行。


    遠處,一婦人帶著一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角落裏。


    看到江媽媽,婦人快步往前走。


    走了幾步之後,發現少年還站在那裏,又趕緊回去抓他。


    “江媽媽,”婦人聲音顫抖的呼喚。


    江媽媽尋聲望去,隻見一年約三十二三歲的婦人朝她走過來。


    麵容有幾分熟悉,但她實在想不起來喊她之人是誰了。


    婦人帶著少年走過來,江媽媽看著她道,“你是?”


    “是我啊,”婦人激動道。


    江媽媽有點懵。


    她是真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了。


    不過婦人稍稍一提醒,她就記得了,“你是翠兒?”


    婦人連連點頭。


    江媽媽看著她,再看向她身側有幾分神似她的少年。


    江媽媽連聲敲車窗,“夫人,是翠姨娘。”


    唐氏一時間沒能想起來翠姨娘是誰。


    她擦幹眼淚,掀開車簾就看到了婦人和少年。


    少年眉宇間有幾分熟悉。


    似乎神似她二哥?


    而翠姨娘當年正是她二哥房裏的人。


    那這少年……


    “快請他們上車,”唐氏吩咐道。


    江媽媽知道唐氏在想什麽。


    她扶翠姨娘上馬車,少年自己上去的。


    馬車裏擺了東西,再進來兩個人就顯得擁擠了。


    婦人和少年就挨著馬車門,唐氏問道,“這孩子是……。”


    婦人看向少年道,“良兒,快給你姑姑請安。”


    少年一臉疑惑。


    但婦人催他,他隻好照做。


    唐氏倒沒有懷疑他的身份,因為他神情和二哥太過相似了,至少有七八分像。


    唐氏詢問婦人,到底怎麽回事。


    婦人鼻子泛酸。


    老文遠伯膝下隻有一嫡女,也就是唐氏。


    唐氏生母過世後,他沒再續弦,膝下隻有兩個庶子。


    長子是文遠伯。


    老伯爺被冤枉致死,唐氏進京替父伸冤,朝廷把爵位還給文遠伯府,唐氏雖然更想二哥繼承爵位,但他是庶次子,長幼有序。


    再者把爵位還給文遠伯府的時候,朝廷已經定下由長子繼承,唐氏隻是妹妹,她沒有權利左右爵位繼承人。


    就這樣,爵位落到了文遠伯的手中。


    文遠伯心胸狹窄,目光短淺,連唐氏的主意他都打,不惜賣妹求榮,讓他把一半的家產分給庶弟,他豈會甘心?


    文遠伯繼承爵位後,以要留在京都打點事宜,騰不出空為由,讓二弟夫妻回老宅變賣田產,拿了錢回京再買田買地。


    二少爺不願意去,但架不住二少奶奶要去,二少奶奶是二少爺在老宅那邊娶的,思鄉心切。


    隻是他們夫妻沒能回去,半道上被人暗殺了。


    翠姨娘他們留在伯府,沒有跟去,才逃過一劫。


    死訓傳來,文遠伯府又辦了一場喪事,這事,唐氏是知道的。


    文遠伯在堂前哭的是哭天搶地,後悔不應該讓他們去老宅,不然他們就不會死了。


    二房膝下無子,夫妻雙雙斃命,自然不用分財產,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好打發,留下來伺候或賣了都行。


    隻有翠姨娘這樣的通房丫鬟不好處置,畢竟是二少爺的人。


    文遠伯夫人是要賣的了,當時唐氏還在府裏,她不同意賣掉翠姨娘她們。


    畢竟是伺候過她二哥的人,怎麽能輕易賣掉?


    就算伯府不養她們,也該善待她們。


    在唐氏的據理力爭下,翠姨娘得了個二進的院子和一百兩銀子,帶著平常使喚的婆子和小丫鬟出了府。


    住進院子沒幾天,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婆子和丫鬟是高興壞了。


    翠姨娘腹中的胎兒是二少爺的骨肉啊,就是因為二房沒有子嗣,本該屬於二房的一半家產才歸了長房。


    不論這孩子是男是女,往後跟著翠姨娘都不愁吃喝了。


    她們高興,但翠姨娘不高興。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文遠伯和文遠伯夫人的為人了,若是叫她們知道她有了身孕,不隻是孩子,隻怕連著她都會沒命。


    她本就是窮苦人家出生,因為乖巧聽話才被二少奶奶挑中伺候二少爺。


    有住的地方,還有一百兩銀子以及這麽多年積攢的錢財,養活自己和孩子不成問題。


    怕時間久了瞞不住,翠姨娘偷偷把二進院子賣了,帶了錢和丫鬟婆子離京了。


    這事唐氏知道。


    翠姨娘逃走後,文遠伯夫人知道後是狠狠的嗆了唐氏幾句。


    她給院子給錢是讓翠姨娘安心待著給二少爺守身如玉的。


    她倒好,把院子賣了帶著錢跑了。


    還不知道拿著伯府的錢和哪個男人鬼混。


    她覺得自己是好心善待二少爺的枕邊人,可她的好心隻會更侮辱他!


    唐氏不知內情,也覺得翠姨娘辜負了她的好意。


    如今知道當年離京的緣由,她道,“當年離開是對的。”


    翠姨娘鼻子泛酸。


    她何嚐想離開,她不是沒想過找唐氏幫忙。


    比起文遠伯,唐氏和二少爺的關係更親厚些。


    隻是當時唐氏自身難保,她連自己都保不住了,何況是護著她?


    內宅裏,想要弄死個人太容易了。


    這麽多年,她都沒再回京過,直到前些日子無意間聽人說起東鄉侯。


    東鄉侯重建飛虎軍,威名赫赫。


    別人談起他,難免會順帶聊起先崇國公世子和蘇錦,再捎帶上唐氏一句。


    東鄉侯府一家子都不是簡單人物。


    當年的文遠伯府大姑娘進京替父伸冤,何等的孝順,何等的聰慧?


    他們夫妻養大的孩子,怎麽會差?


    婦人才知道唐氏還活著,還成了東鄉侯夫人。


    那時候她就想帶著孩子回京了。


    隻是一直不敢來,直到前些天聽說了文遠伯貪墨入獄的消息。


    婦人這才下決心帶孩子進京。


    一路上閑聊,直到馬車在東鄉侯府前停下。


    少年從馬車上跳下,把他娘扶下來。


    唐氏朝他伸了手,少年看了東鄉侯一眼,才敢扶唐氏。


    江媽媽笑道,“翠姨娘把孩子教養的很好。”


    東鄉侯捏著少年的肩膀道,“可惜我沒能早知道老伯爺膝下還有這麽個孫兒。”


    要是知道,文遠伯的墳頭上的草都枯萎幾個春秋了。


    唐氏也惋惜不已。


    如今文遠伯府已經被查封,若是早來一天,她都能幫他們母子要一半的伯府家產。


    現在已經充公了,再提這事已經遲了。


    唐氏陪翠姨娘聊了半天,還留他們母子吃了午飯。


    等他們走後,唐氏望著東鄉侯。


    東鄉侯笑道,“這回夫人不用擔心了,這孩子我瞧著還不錯,好好培養,將來未嚐不能憑著戰功再封文遠伯。”


    “隻是時間要久一些。”


    “要多久啊?”蘇小少爺問道。


    “至少二十年。”


    “……。”


    蘇小少爺嘟了嘟嘴。


    二十年,在他爹嘴裏就跟二十天似的,說的那麽輕鬆。


    唐氏卻是鬆了口氣。


    “二十年,是久了些,但我相信安家列祖列宗等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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