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厚厚的床墊,身上,是軟軟的被褥。


    被無法言喻的舒適包裹,本該是一件美妙至極的事,但碧翠絲無論如何都笑不出聲來。


    她還沒有把自己最最思念的那張臉龐、牢牢的刻印在腦海裏,幼小的beatrice便閉上了雙眼。緊隨著,碧翠絲的世界,也重歸黑暗。


    看來,她並不是此時此刻的主人,她是客。她能看到的,隻有beatrice看到的,她能聽到的,也隻有beatrice聽到的。


    “你應該知道,我們這次回來的任務吧?”


    beatrice想立刻回歸充滿甜蜜的夢鄉,但睡意卻沒有立刻將她淹沒。所以她的耳邊,還回蕩著門外父母的談話聲。


    他們本該顧忌正在睡覺的女兒,本該壓低一點音量,可事情的嚴重性,讓他們忘記了這蠻重要的一點。


    然後,beatrice聽到了,那麽,碧翠絲也聽到了。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拚命的從空氣中搜集女子的聲音,渴望著、把它們全部裝進並不存在的耳朵裏。


    “任務?你說的太好聽了,我們是身不由己啊。”


    可惜的是,那個男人也在開口說話。


    好在,他此刻的聲音,比碧翠絲記憶中的要溫柔許多,因此,勉強能容忍。


    “嗚嗚,畢竟我有法斯王國的公主頭銜啊,想逃也逃不掉……”


    呀,媽媽略帶苦惱的撒嬌時,語氣聽起來跟葉蓮娜阿姨真像~


    雖然有見不到媽媽臉龐的遺憾,可能聽到近在耳邊的聲音,碧翠絲也很滿足了。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


    青年說話了,伴隨著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聽起來,應該是男子把女子攬入了懷中吧。


    “那些人在意的,根本不是我們,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可以拿來用的名義,來跟組織內的其它勢力對抗而已。”


    “才怪……他們都說了,很看重你的才幹,希望你能留在法斯王國,和我一起充當他們的前線。”


    “我不想參戰,我隻想和你、度過平淡的一生。”


    男子努力著、想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事實上,他也做到了、讓別人聽不出任何異樣。可他,無法騙過自己。


    當然,碧翠絲沒有察覺到,所以她把這句話,當作了男子的一個很普通的心願。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對平凡有著近乎固執的向往呢。不過,身為妻子,我當然是支持你啦。反正我不在乎這個公主的頭銜,而且父親和母親的子女很多,也沒時間來在乎我,那麽,我幹脆就舍棄它,跟你一起過平凡的生活吧~”


    看不到、盡管看不到,但碧翠絲卻能從媽媽的聲音裏,聽出她的快樂,聽出她的滿懷期待。


    這兩個人,如此深深的相愛著嗎?


    碧翠絲討厭那個男人,也畏懼著那個男人,因為他對她冰冷無情,他對她不甚在意,他對她毫不溫柔,他對她愛理不理。可是,她的媽媽深愛著他,他能讓媽媽說出充滿著希望和幸福的話語,想必,他也一定深愛著媽媽吧。


    甚至,深愛到沒法把愛分給她一點。


    這麽一想,她就沒那麽討厭、也沒那麽害怕了。


    不騙你哦——如果他能和那個男人再次見麵的話,她也許會鼓起勇氣,叫一聲——


    “爸爸。”


    “謝……謝。”


    男子似乎聽到了特別感動的一件事,有些生澀的道謝著。


    “跟我這麽見外?!”


    結果,媽媽反而不開心了。


    見外?


    碧翠絲本來是不太理解這個詞語的,可她忽然想起那天夜裏,江天察覺到了夜的涼意和她的單薄,為她披上了外套時,也曾說過、“不許說謝謝。”


    謝謝是表達善意的,但在夫妻之間,不需要這種特意的表達麽……碧翠絲姑且稍稍理解了一點,她開始在心中,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情感觀。


    “總之,我們先去那裏表達我們的立場,然後帶你妹妹來這。說起來,她不太喜歡我呢……”


    男子略帶頭疼的說道,他後麵似乎還在說著什麽,可是碧翠絲卻聽不清了。


    意識,被黑暗一點點侵蝕,碧翠絲想努力的保持清醒,但也抵抗不了beatrice突如其來的睡意。


    “……”


    世界,再次陷入被扼住喉嚨、無法發出一丁點聲音的死寂之中。


    “啪嘰!”


    直到這粗暴的開門聲摔在牆上,碧翠絲才一下子驚醒過來。


    “嘖嘖嘖!”


    唾沫星子飛濺的咂嘴聲,從被黑袍籠罩的人形怪物那裏傳來。


    其實,碧翠絲也不知道黑袍之下、是不是一隻怪物,但對方周身彌漫的恐怖氣息,讓她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


    “這可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家夥啊,都讓人不忍心下手了呢……什麽的,怎麽可能呀!”


    黑袍人的兩隻手掌,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這個怪物,頃刻間化作了一隻魔鬼,用細舌舔舐著自己猩紅的嘴角、森白的牙齒,一步步朝小beatrice接近。


    天呐,小beatrice和碧翠絲都害怕極了,可她們被恐懼禁錮住了手腳,誰也逃不掉,隻能眼睜睜的看魔鬼接近自己,那璀璨的雙眸中倒映出來的,是一團令人生寒的漆黑。


    “開心嗎,小家夥?”


    黑袍人一把捏住beatrice纖細而脆弱的脖子,也不管手中生命逐漸失去呼吸,自顧自的說著冰冷的話語,“遺憾的是,為了不暴露身份,我沒法使用自己的‘大匣子’,否則,我會讓你體會到更多的樂趣哦!”


    嘔!


    窒息!


    好痛苦!


    想要呼吸!


    碧翠絲不是身體的主人,好在,身體的主人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感受。所以,她們一起努力掙紮,一起讓細嫩的雙手雙腳竭力的、胡亂的擺動著。


    即便這,毫無意義。


    被奪走了呼吸的能力,被截斷了生命線,beatrice的動作,逐漸變得無力。


    “誒,好無聊呀,小寶寶,你再努力掙紮一下好不好?”


    黑袍人不滿意了,說著強人所難的話語。


    喂喂,沒看到稚嫩生命在夭折時的燦爛綻放與倏然凋零,來這一趟有什麽意思嘛!


    盡管惡魔還在抱怨,但小beatrice真的一點力氣都沒了。


    “無聊透頂……”


    結果,黑袍人失去了所剩不多的興趣,把苟延殘喘的小女孩的腦袋朝下,隨手扔在了一個水盆裏,然後生氣的踢了一下門,才慢悠悠的離開。


    水盆,是睡前,媽媽幫女兒洗漱時盛滿的水,而現在,她就在裏麵失去了呼吸。如果讓媽媽知道這件事的話,她一定會後悔、自己在盆裏裝的水太多吧。


    而另一方麵——裏麵,還有媽媽的味道——碧翠絲比較在意這個。


    哎呀,不是她把死亡看得比較淡啦,隻不過,這麽多年的苦楚,讓她對失去呼吸的疼痛,有了十足的抵抗力。


    所以,多心疼心疼小beatrice,碧翠絲沒關係的啦~


    更重要的是,她大概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嚐過這樣的滋味了。


    葉蓮娜沒有說謊,碧翠絲在她三歲那年,就已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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