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邪離開毒脈,回到客棧時,已是傍晚。


    房中,帝千邪在案前翻著幾本書冊,抬眸看了鳳無邪一眼,一出口說話,就像是掉進了醋缸裏:


    “本教主以為你要在毒脈過夜了!”


    他就沒見過這麽不聽話的女人!


    他不過是親自去調查了一番聖門針對藥師聯合會設法陣的事,臨走時還特意下令,讓她乖乖睡覺,等他回來!


    結果呢?


    一轉眼她又不見了!


    還是偷偷走的,連句話都沒傳訊給他!


    他怒氣衝衝地派人去查,才知道——


    這女人居然一大早就去了夜輪國邊境,然後又跟著蕭紫一起去了毒脈!


    她怕是嫌他命太長,想氣死他?


    鳳無邪立刻上前給帝大教主捏肩:


    “別氣別氣,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再過兩日,我帶著你,咱們一起去毒脈過夜,好不好呀帝大教主?”


    帝千邪本來看她這副狗腿的樣子,還很受用,然而聽她一開口,臉卻又黑了:


    “一起去毒脈?怎麽,你是想讓本教主去將毒脈夷為平地?還是你覺得這間客棧住的不舒服?想換大房子了?墨榮——”


    鳳無邪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頓:


    “誒都不是啦。是我師尊有句話讓我帶給你,你不用叫墨榮了……”


    然而,墨榮已經被帝千邪的命使令給叫進來了:


    “教主,要蓋房嗎?”


    他就知道,教主一定住不慣這種客棧的,這苦逼差事最終還是要輪到他頭上!


    卻見帝千邪又擺了擺手,根本不提蓋房的事:


    “好了,沒你事了,你退下吧。”


    墨榮一臉懵:“???”


    命使天生就該被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地對待嗎?


    於是,墨榮頂著一臉的問號,怎麽來的就又怎麽走了。


    帝千邪抬頭瞧著鳳無邪,臉色陰陰沉沉的:


    “蕭紫讓你帶話給我?”


    鳳無邪點點頭。


    帝千邪冷哼一聲:“罵人的話?”


    鳳無邪哭笑不得。


    果然是一家人呐,這種事都能想到一起去,反應驚人得一致。


    “不是啦,他這次沒罵你。”


    “這次沒罵?”帝千邪的重音都落在了“這次”兩個字上,又挑了挑眉:“那他是之前在你麵前罵過本教主?你都沒有轉達?”


    “……”鳳無邪扶額:“這個真沒有。”


    “哼。”


    鳳無邪將蕭紫的原話一字不漏地轉達:“他是讓我問你一句話——十五年的酒,早就備好了,你還想喝嗎?”


    帝千邪的目光先是疑惑,隨後,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整個人愣住了。


    “十五……”


    他喃喃念了一聲。


    鳳無邪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她並不清楚這句話的含義,但她記得蕭紫說出這話時的神情——是帶著一絲懷念的。


    “毒淵的屏障,他會派人撤去,你若是想見他,就去見吧。”鳳無邪勸道。


    她能看出來——


    帝千邪與蕭紫這對兄弟,雖說表麵上看起來都把對方當做自己眼中釘似的,但他們鬥了這麽多年,卻不分輸贏,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們誰都沒有放手去鬥。


    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麽恨對方……


    但帝千邪的嘴上卻是十分不屑:


    “什麽叫本教主若是想見他?他不是讓你傳話來的嗎,所以——這分明就是他想見本教主。”


    鳳無邪也不與他爭論,隻笑道:“好好,你說的都對,他很想見你。那麽,我的教主大人,你到底要不要去呀?”


    “不去。”帝千邪傲嬌道:“除非他親自來請本教主。”


    鳳無邪聽他這樣說,才忽然想起來……


    對了,帝千邪消失了一段時間。


    她之前對他講了諸多事,卻獨獨沒有講蕭紫就算有登仙陣的支撐,他的壽命也僅剩一年不足了。


    念此,鳳無邪道:


    “你要等他親自來請你,估計是等不到了——他現在臥床不起,就算要見你,也得等過兩日,他身子好一些了才行。”


    帝千邪蹙了蹙眉,語氣頗感意外:


    “怎麽?他快不行了?我看他之前殺起人來還是挺利索的。”


    鳳無邪歎口氣,將蕭紫的情況細細講了一遍。


    聽到後麵,帝千邪的臉色明顯變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


    “帝冥那個老頭子因為他把命都搭進去了。蕭紫要是死了,老頭子的仇也算是報了一半,本教主高興還來不及。”


    鳳無邪歎口氣,他知道,帝千邪雖然臉上總是一副生死看淡的樣子,心裏卻依然沒有釋懷。


    帝冥畢竟是他的父親,為了釋放時間魂力,給夜輪國的生靈留下一線希望,他父親連骨灰都無存,他又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那你還去毒脈嗎?”鳳無邪小心翼翼地問。


    又過了好久。


    帝千邪終於聲音悶悶地答了一個字:


    “去。”


    畢竟,那個人終於肯向他低頭了。


    哪怕隻是去挖苦他一番,他也得去瞧瞧。


    ……


    ……


    於是。


    三日之後。


    聖門最後一道法陣的位置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查明,帝千邪便先放下了手中的事,去赴蕭紫的邀約。


    與上一次嚐試硬闖毒脈不同,這次蕭紫特意撤去了毒淵,帝千邪不費吹灰之力,堂而皇之地就進來了。


    鳳無邪跟在帝千邪身邊,本想一起去蕭紫的別苑,卻被茗山攔了下來:


    “鳳尊主,我們家蕭尊主這一次,隻想見帝教主一個人。”


    鳳無邪微微一怔:“他們兩個……單獨?”


    茗山一臉緊張地點了點頭。


    顯然,他也很擔心,這兩位不好惹的主如果單獨見麵,會不會直接把毒脈總部七十二峰的峰頂削平。


    “能行嗎?”鳳無邪還是不放心。


    茗山撓了撓頭,苦笑:“反正蕭尊主跟我說了,這次他保證不跟帝教主打架。”


    說著,他聲音壓低:“我覺得主要是因為現在蕭尊主他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打不過帝教主了。”


    鳳無邪與茗山兩個局外人紛紛搖頭發愁。


    帝千邪卻等的不耐煩了:


    “囉嗦什麽,還不帶路?”


    無奈,鳳無邪被旁人領去了自己的住處,而帝千邪,則是被茗山領去了蕭紫的別苑。


    別苑之中。


    藥香大盛。


    帝千邪聞得連連皺眉,這麽重的藥味,難不成都是給蕭紫一個人用的?


    想當初,自己命格缺失,遭逢屍月之期時,也不過是吞服幾粒丹藥便好,不像蕭紫這麽可怕。


    後來,有了無邪在身邊,他索性連丹藥也用不上了。


    緩步走入苑中,帝千邪遠遠地便瞧見,蕭紫一襲紫衣,坐在廊下,麵前是一方竹桌,桌上擺著一個酒壇,兩個酒盞。


    那個酒壇,帝千邪十分眼熟。


    “你來了。”蕭紫抬眸,淡淡地看向帝千邪。


    帝千邪心下微驚——


    前幾日,蕭紫在人前誅殺冷玄時,他還沒消瘦到這種地步,怎麽才這麽短的時間,他已經有了枯槁之色?


    一時間,帝千邪原本早就打好腹稿的嘲諷之詞,通通被憋在了胸口,居然一個字也沒說,全忍了。


    蕭紫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麽,微微啟唇:


    “怎麽?看我終於能死在你前頭了,你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帝千邪在他麵前坐下,冷哼一聲:“自作孽。”


    “自作孽?嗬。你怎麽不想,我如今這般,皆因幼時的凍魂之術……”蕭紫自嘲一笑:“可是當年,到底是誰逼得我非得承受凍魂之術的封印,才能保命?”


    帝千邪沒說話。


    蕭紫緩緩吐出那個名字:“是帝冥——帝千邪,是你的父親。”


    帝千邪目光微冷:“你讓我來,是想說這些?”


    老頭子人都死了。


    還要扯這種令人腦殼疼的舊事嗎?


    蕭紫搖搖頭:“不是,我是來跟你做交易的。”


    “哦?”帝千邪來了興趣:“說說你的籌碼。”


    “關於聖門的門主、關於納魂的供奉、複活的關鍵、關於蕭家、以及你我的母親——宮清商。”蕭紫淡淡一笑:“我所掌握的秘密,都是你最感興趣,卻查不到的。”


    帝千邪耐下心思,認真地想了片刻,方道:


    “籌碼不錯,你想跟我交換什麽?”


    “我要的很簡單。”


    “簡單?”帝千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不會又是想搬空他帝靈教玄機閣中的所有藏書吧?


    不對,他已經命不久矣,應該沒心思打那些藏書的主意了。


    那他到底想要什麽?


    帝千邪盯著蕭紫。


    蕭紫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戲謔至極的笑:


    “我要你帝千邪,從今日起,人前人後,都得叫我作‘哥哥’。”  帝千邪聽完,臉色一下子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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