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沉默了一會兒,便露出一副仿佛聽了什麽笑話似的表情,道:


    “不可能,你這樣子,分明連我都殺不死。”


    蕭紫:“……”誰給她的自信呢?


    就算他隻剩下半口氣,殺她也不費吹灰之力。


    隻是,他對她,沒生出這種念頭罷了。


    雲清想了想:  “我爹爹也有舊疾,是早年間留下的,治不好了,他發病的時候總愛強撐無事,不肯多說一個字。其實我知道,他是怕我阿娘擔心。對了,我爹爹不止會養蜂釀蜜,還


    很會做菜,我阿娘最喜歡吃他做的魚湯。”


    蕭紫:“……”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麽蠢的人?


    熱心腸也就罷了,可她對外人都不知道設防的嗎?


    再聽她說下去,估計她都要把自己的祖宗八代抖落出來了。


    要是以後碰見個拐賣奴隸的,她多半被拐走還會幫人數錢的那種類型吧?


    日後要不要讓茗山派幾個暗衛護著她點?


    免得這傻子一不小心把自己折騰到什麽惡人手裏……


    畢竟,她今夜照顧過他……


    然而,這個念頭才剛起,蕭紫自己卻先愣住了……


    他為她想這麽多做什麽?還是算了。


    這時,隻聽雲青又道:


    “你比我爹爹病重得多,卻比我爹爹還喜歡硬撐。你也是怕誰擔心你,所以撐習慣了吧?你這麽溫柔,一定不是什麽邪徒惡人啦……”


    蕭紫微怔——溫柔?這種詞居然有朝一日,會有人用在他身上。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雲青忽而起了一絲好奇心,她湊近他的臉,睜大了眼睛:“那人是誰呀?”


    “嗯?”


    “你在怕誰擔心你呢?”


    雲青到底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她想——


    能讓他這麽一個凶巴巴的人溫柔以待,定然是個姑娘吧。


    想到這裏,她又問,隻不過語氣裏多了幾分小心的探究:“是你夫人嗎?”


    也不知道他成親沒有。


    雲青好奇,卻不便直問,於是旁敲側擊。


    蕭紫與她炙熱的目光對視了須臾——


    也許是亭中的小火爐被燒的太暖了,雲青忽然覺得臉頰微燙。


    她下意識移開目光,並把手當扇子似的,憑空扇了扇。


    仿佛生病高熱的不是蕭紫,而是她。


    蕭紫也輕輕地別過了臉。


    他望著亭外夜空中那輪遙遠的月亮,語氣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是我夫人。”


    短短五個字,被他說得格外冷清。


    那個人,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他的夫人了。


    雲青便又接著猜:“那是誰?你的家人?”


    蕭紫在心裏細細算了一下,才回答:


    “……算是吧。”


    唔,家人。


    雲青忽然意識到,她照顧了他大半夜,她幾乎快把自己的底細都盡數交代清楚了,可他卻連一個名字都沒說過。


    對她來說,他實在是太神秘了。


    雲青聞言,思索了片刻,猜道:“是你的妹妹?”


    蕭紫回過頭來,重新凝眸望向雲青:


    “為什麽是妹妹?”


    雲青微微一笑,神神秘秘道:  “這你就不懂了。你提起那人的語氣,分明就像是在說自己的夫人,可是你又沒有成親,於是我便猜,對方一定是個姑娘,多半是心上人,但你又說,她是你的家人…


    …想來,能讓你這麽疼惜的家人,必然是個妹妹吧?”


    “是我徒兒。”


    這個答案,卻是讓雲青聽得有些意外。


    ……徒兒?


    似乎也並無不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師父,自然師徒也算是家人。


    “可你看起來……”


    似乎並不隻是把對方當成徒弟而已吧?


    她沒說完。


    實在是因為,他的眼神看起來太黯淡了,像是生無眷戀一樣,讓她連問都不忍心問。


    如果隻是徒弟,那他提起她時,為什麽會是這種眼神?


    “算了,不說了,你還不肯睡一會兒嗎?不信我?”


    雲青開口保證:


    “放心,我絕不會趁人之危,搶劫你乾坤袋的,雖然我猜,你一定有很多寶貝。”


    聽她這樣說,蕭紫第一次在她麵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我一貫難以入睡,與你無關,是我的問題。”


    “睡不著?也對,你傷病這麽重,一定很疼吧。”雲青整個小臉幾乎都皺成了一團:“你別急,我想想辦法啊……”


    “不必想了。”蕭紫道:“沒有用。”


    他已很久沒安睡過了。


    他每日閉眼所見的,是無數糾纏在他周圍,要他償還壽命的哭嚎鬼影。


    這便是登仙陣的弊端——就算活了下來,卻夜夜被陣中的靈魂所擾,無法安眠。


    再加上這段日子——


    他思慮過重。


    即使沒有那些鬼靈的糾纏,他也難以入眠。


    也正因如此,這具剛剛被鴉殺救過的身體,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又迅速壞到了這種程度,照這樣下去,他根本不可能活夠一年。


    恐怕,能有半年之壽,都算幸運了。


    隻不過這些,他一句都沒告訴鳳無邪,更不會讓自己在她麵前顯露出什麽異樣。


    要不然,他那個徒兒,不知道又會把眉頭皺成什麽樣子……


    回過神來時,蕭紫正聽到雲青在說:


    “怎麽不必?必須的必!你原本就這麽慘兮兮了,休息是重中之重,你總這麽睡不著,會死的!”


    雲青好像比他還著急。


    蕭紫訝異,還真是個傻姑娘。


    傻人說傻話,可她的傻話,卻讓他的心髒驀然一軟……


    “不睡也沒關係的。”他微咳了兩聲:“其實,聽你說說話,這感覺也很好。”


    他身邊之人,對他不是生疏客氣,便是畢恭畢敬。


    無邪原本是他最親近之人,但她到底還是因著帝千邪的關係,與他保持著師徒之間該有的距離。


    雲青聽完,卻徹底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去試試他的額頭——果然,他燒得更燙了。


    “糟了,你好像燒傻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寧可聽她說話也不肯睡覺,這可不就是胡話嗎?


    雲青一臉發愁。


    他喜歡聽她說話,那……唱歌呢?能把他哄睡嗎?


    蕭紫燒得恍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說些什麽。


    累極之下,他閉上眼睛,才剛剛眯了一會兒,那些鬼靈便又出現了——


    它們在他的意識裏,不斷地叫囂,讓他頭痛欲裂!


    而就在這時——


    一陣娓娓動聽的歌聲傳到他的耳畔。


    那些鬼靈,仿佛也聽到了那陣歌聲,他們竟然安靜下來,聽了一會兒,慢慢離開了。


    蕭紫驟然睜眼,吃驚地望著自己身邊,那個正在淺唱低吟、嚐試哄他安睡的姑娘。


    “你在唱什麽?”


    雲青吟唱歌謠時,用的是一種很特別的語言,他完全聽不懂。


    唱歌的姑娘停下了歌聲,淺淺一笑:


    “這是我家鄉的童謠,三歲小孩子都會唱的。夜輪國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所以這種童謠你聽不懂很正常啦,總之,歌謠的內容,就是祈禱安康的意思。”


    蕭紫定定地看著她——


    她的歌聲,竟能把鬼靈唱走!


    那些鬼靈,都是夜輪國人,他們被奪了壽元之後,無法轉世,意識混沌,來糾纏他,也是出於本能。


    雲青吟唱夜輪國的童謠,鬼靈會覺得熟悉,它們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歌謠上麵,這才離開了……


    隻不過,鬼靈沒有意識,下一次,還會卷土重來。


    除非……雲青能夜夜都給他唱。


    但這似乎……不大可能。


    “繼續吧。”蕭紫揉了揉眉心:“你唱得不錯,而且……好像有效果。”


    “真的嗎?”


    “嗯。”


    於是,雲青就繼續唱了起來。


    蕭紫也不知她唱了多久,隻覺得,那歌謠聲甚是溫暖,帶著祈願和希望,很簡單的調子,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卻動聽極了。


    迷蒙之中,他依稀聽到,唱歌的那人,聲音漸漸變得嘶啞。


    蕭紫終於徹底疲憊地睡了過去。


    可雲青卻依然堅持地唱著,幫蕭紫換得了一夜好夢。


    第二日。


    蕭紫醒來時,睜眼便看到——


    雲青趴在他的榻邊,抓著他的手當枕頭,分明是後來撐不下去睡著了。


    她嘴裏嘟嘟囔囔,像是在不斷地說著夢話。


    蕭紫側耳一聽——


    厲害了,那夢話還是帶著調子的。


    “蠢。”蕭紫不禁低聲罵了一句,嘴角卻微微勾了起來。


    天都亮了,這傻姑娘昨夜睡著之後,居然還在一邊做夢一邊給他唱到了現在。


    蕭紫看著自己被她枕在腦袋下麵的那隻手,卻沒有急著把手抽出來。


    他望了望亭外的朝陽——


    罷了,她昨夜大概也累壞了,讓她多睡一會吧。


    大概過不了多久,茗山就會跑來尋他了。  到那時,再把她叫醒,也無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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