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剛剛第四顆讓尹重差點沒避過去的石子是這隻紙鳥丟的,而它好像還打算丟第五顆。


    周圍下人沒有尹家兄弟這麽好的眼力,根本看不清稍遠處的屋簷那邊有一隻紙鳥,還以為二公子驚退了什麽不法之徒,可看清這一情景的尹重覺得有些荒謬,還是尹青率先反應了過來。


    “計先生!計先生要來了!”


    尹青記得計先生身邊是有一隻紙鶴的,若天底下能有一隻紙鳥有如此靈性,又出現在尹府,那很可能就是那一隻。


    “計先生?”


    尹重也反應了過來,看看兄長再看看屋簷那邊,但僅僅是兄弟兩低頭對視的這麽一會功夫,再抬頭的時候,屋簷上的那隻紙鶴已經消失不見,隻有一顆小石子在屋簷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隨後“啪”的一聲掉到地麵的青石板上。


    “呃,它跑了?”


    尹重疑惑一句,看向兄長的時候發現他若有所思,隨後一甩袖將抓著竹簡負背在手。


    “走,去前院,先生準來!”


    說完這句,尹青還朝著旁邊的下人吩咐道。


    “你去通知一下相爺,就說計先生可能會來,你們兩個去通知一下我夫人,讓她帶著兩個孩子去前院,就說計先生要來!”


    “是!”“是!”


    幾個下人聞言應聲,隨後步履匆匆地離去了,這幾個近幾年入尹府的新下人即便沒聽過計先生是誰,看尹尚書這麽重視的樣子也知道來的定是貴客,不敢有絲毫怠慢。


    穿過小街小巷,計緣再一次回到榮安街,遠遠看去,尹府那邊大門已經開了,在這初春雨後的清晨,榮安街上顯得有些冷清,或許也和尹兆先並不喜歡過密的禮節往來有關。


    在計緣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整個大貞京畿府城,榮安街這一片是最“幹淨”的地方,就連城隍廟外都未必及得上,不光不可能有任何魑魅魍魎之流敢過來,甚至都沒什麽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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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街道上沒多少車馬人流,計緣便直接大步走向了尹府,人還在門口,一個顯得蒼老的老仆人已經看到了他,幾步就走出了府門。


    “計先生,真的是您!快去通知尚書大人!”


    老仆前半句略帶驚喜地對著計緣,後半句則是吩咐身邊守門衛士。


    “是!”


    衛士領命抱拳之後匆匆入內,而那老仆已經迎了出來,向著計緣躬身行禮。


    “你是阿遠對吧?”


    計緣看著這個武功高強的老仆,如今雖然依舊氣血強盛,且手腳甩動有力,更有武道真氣護體,但也已經顯出老態了,畢竟算算年紀也早超六十了。


    “對對對,難得先生還記著小人,小人自當年婉州麗順府之前就跟隨相爺了。”


    作為尹府資格最老也最忠心的仆人,阿遠對於計緣的了解當然遠超其他下人,深知這是一個真正的神仙人物,外界皆傳自家老爺是文曲星下凡,但很多人也隻是說說,是一種溢美之詞,可阿遠等幾個核心老仆人是真的相信的,計先生的存在就是鐵證之一。


    兩人聊了幾句的功夫,尹青和尹重一行人就已經出現在門口,甚至連常平公主都牽著兩個孩童一起出現了。


    “先生!”


    尹青先是帶著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後領著眾人上前,邊走邊朝著計緣拱手,女眷則是施萬福禮。


    “先生快請進!”“對,先生快進來,廚房已經在準備了,我爹也很想你!”


    尹家兄弟很興奮,而尹青的兩個兒子則有些拘謹,常平公主拍了拍兩個孩子道。


    “快,叫先生,向先生行禮。”


    兩個孩子一個八九歲的樣子,一個四五歲的樣子,畢竟是尹家子嗣,知書達理是最基本的要求,相互對視一眼,一絲不苟地向著計緣作揖。


    “見過計先生!”


    計緣朝著眾人和兩個孩子點點頭,望著常平公主微微隆起的肚子,笑了一句。


    “尹家倒是人丁興旺了。”


    然後就隨著尹府一眾入了府內,也不先去客堂或者安排住宿,而是隨著一行人一起直奔後院尹兆先的住所。


    如今的尹府後院,邊上常年有宮中禦醫值守,如無什麽特殊情況,這大夫就不回宮了,一直住在尹府,更是與弟子親自看顧為尹兆先煎藥的藥爐,以及膳食方麵需要注意的事情。


    此刻這邊院落一角,老禦醫正在看著醫術,而他徒弟則在照看著藥爐的藥,遠遠見到尹府一群人穿過拱門從沿著走廊向著這邊後院過來,那弟子詫異之下,連忙湊近老禦醫道。


    “師父,尹尚書和公主殿下他們都來了。”


    “嗯?”


    老禦醫看向那邊,下意識從藤椅上站起來,不過尹家人也就是朝著這邊角落看看點點頭,並沒有招呼他們過去的打算就路過這邊,直接去了尹兆先的臥房。


    等他們過去了,看著藥爐的徒弟才說道。


    “師父,那前頭那人的樣子,不會又是從哪個地方請來的名醫吧?”


    “這,倒是也並非沒有可能……你看著藥爐,我去看看!”


    “哎!”


    老禦醫還是快步朝著尹兆先臥房的方向走去了,並非他會嫉妒什麽外方名醫治好尹兆先而奪了褒獎,而是實在是職責所在,怕這些外方醫者亂用藥石,要知道之前就差點出過事的。


    若尹相爺真的因為這種原因有個三長兩短,不光外方醫生玩完,守在這邊的禦醫也準跑不了。


    計緣到了尹兆先屋內的時候,蒼老許多的尹夫人已經淺淺施了萬福。


    “計先生來了?好些年沒見著先生了!”


    尹老夫人如今再無那個小縣婦人的痕跡,一副相國夫人的得體儀態,自有一種威儀。


    “尹夫人好!”


    計緣也鄭重回禮,隨後禮姿隨著視線轉向那邊床上的老友,尹兆先已經靠著被褥坐起在床上,向著這邊拱手。


    “計先生,久別了!”


    “是啊,久別了尹夫子!”


    計緣收起禮,快步走到尹兆先床邊,一旁下人趕緊擺上椅子,讓他正好能在尹兆先身邊坐下,他一進來就看出尹兆先此刻並非真實麵目,而是帶著一層麵具,正是當初胡雲送給尹青的紅狐麵具,想必也是以此騙過諸多禦醫名醫的。


    也是這時候,那老禦醫也匆匆趕到,進了屋就見到尹家人圍在外側,而計緣坐於床頭,還以為計緣正在把脈呢。


    “尹尚書,這位可是新到的大夫?若是,老夫還得有幾句話提醒他。”


    老禦醫沒有一上來就喝止,而是靠近尹青低聲詢問,後者看看他,笑道。


    “非也,這是我尹家故人,多年未見,應該是聽聞了我爹的消息,專程來看望的。”


    “哦!”


    老禦醫聞言心就放下了一半,這樣最好,省得麻煩。


    計緣還沒和尹兆先說話,見禦醫來了,明知尹兆先身體無大礙,但做戲得做全套,便關切地回頭問道。


    “這位大夫,尹夫子身體狀況如何了?何時可以康複啊?”


    老禦醫看看左右,上前一步歎息道。


    “尹相國長年操勞,身體早已疲憊不堪,這原本其實並非什麽頑劣惡疾,但身體不堪重負導致病灶四起,如今我們用盡手段,也隻能以溫和之藥配合藥膳調養相爺身體,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經不起太大波折啊……”


    這事情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禦醫也不避諱尹兆先,隨後又拍一句混雜著安撫的馬屁。


    “所幸相爺心態樂觀開朗,這一點難能可貴,天佑我大貞,必不會讓相爺有事的!”


    計緣心中歎了句,禦醫這工作也不容易啊。


    “好了,你下去吧,容計先生和我爹好好敘敘舊。”


    “是,若有什麽事,尚書大人隨時呼喚便是。”


    “嗯!”


    禦醫退下之後,計緣才重新露出笑容,看看尹青,又看看尹兆先。


    “尹夫子,你們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常平公主趕緊招呼邊上下人,讓他們帶著兩個孩子去玩,隨後又命阿遠出門看著,等該走的人都走了,床上的尹兆先才笑出聲來。


    “嗬嗬,到底是瞞不住計先生啊!”


    尹兆先笑過之後,麵色嚴肅起來。


    “大貞看似天下太平民富國強,但實則依然暗瘡遍布,如同醫者拔毒,當是一邊調理一邊拔除,但有些毒素根深蒂固,動之易傷筋動骨,需要徐徐圖之,我尹家理政亦是如此,多年來不急不緩,一點點夯實我大貞基業……隻不過,我們動作再小心,終究是不可避免會同一些人爆發矛盾,並且必然會愈演愈烈。”


    這一點計緣很明白,尹家人雖然也是封建士大夫階層,但某種意義上說是改革派,雖然和各階層的大臣看似和睦相處,實則眼裏揉不得沙子,遲早會將一些陳汙頑垢一點點清除,而朝野之中能看穿這一點的人也不會少。


    不過尹兆先這話其實還沒說到點子上,計緣也畢竟不了解廟堂之事,所以尹青很簡潔地補上一句。


    “如今聖上的態度不似當年,已經有些微妙了!”


    計緣眉頭一跳看向尹青又看向尹兆先,後者點點頭又搖搖頭。


    “人終究是會老的,許多明君也不免老來糊塗,我們尹家,權勢太盛了,在民間的威望,也太盛了,以此二者做文章,皆是陽謀,難破啊!”


    尹青也接話道。


    “正如爹爹所言,我雖竭力設法引導民意,在提及我爹之時也讓百姓知道皇上聖明,但皇家心思也是難透的,不過也好,經此一事,尤其是確信爹‘重病難治’之後,差不多都跳出來了!”


    尹青麵上毫無緊張為難之色,說話間帶著一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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