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瀾抬頭看去,青杏退到一旁,隨即便瞧見一穿著玉色繡折枝堆花裙裳的姑娘走進來,她膚如凝脂,麵若夾桃,仿佛瑞雪出晴,黛眉明亮似青山般清秀,俏麗可人。


    來人正是顧六姑娘,庶出三房嫡女,顧如瀾。


    三房雖然是庶出,但顧涉和三老爺的關係極好,兩人前後就隔了一月出生,大老爺啟蒙的時候,四老爺還在繈褓裏,顧涉和三老爺平常就在一處玩耍,感情一點都不比和大老爺還有四老爺差。


    再加上三老爺的胞妹,建安伯夫人,靖寧伯府大姑奶奶的緣故,兩房關係更是親厚。


    可以說,在顧家一眾姐妹中,除了一母同胞的顧容瀾和顧雲瀾,明瀾和顧如瀾的關係最親。


    見明瀾還在用飯,顧如瀾一雙靈動眸子掃了眼桌子,就知道明瀾才剛吃,便笑道,「我還擔心二姐姐膝蓋疼,不便出門,待在屋子裏煩悶,特來陪你解悶呢,不過好像來的太早了點兒,我要不要出去轉一圈再來?」


    她雖然說去轉圈,可是腳步未停,走到一旁的貴妃榻上坐下了,還隨手拿了小幾上放著的書,信手翻開。


    她是流霜苑的常客,玩得開,就當自己屋子一樣了,明瀾在她那裏也一樣。


    她翻了兩頁,然後抬頭,見明瀾一直看著她,也不說話,眼眶卻是比她進屋來是紅了三分,她眨巴下眼睛,道,「怎麽這麽看我?」


    明瀾瞥過頭去,隨手抹掉眼角的淚花,然後笑問道,「要不要再吃一點兒?」


    顧如瀾搖頭笑道,「不用了,我早上吃的很飽,這會兒吃,午飯該吃不下了。」


    明瀾隻是尋個話題說,省的她追問她眼眶怎麽紅了,她道,「那你中午就在流霜苑用飯,我讓大廚房做你最喜歡的醬汁鯽魚送來。」


    「好啊,」顧如瀾爽快應道。


    看著她明媚的笑容,明瀾心底泛酸。


    上輩子,但凡和她關係好的都倒了黴,顧如瀾也不例外。


    她如今才剛過十四歲生辰,可誰能料到四年後,她就香消玉殞了。


    二姑奶奶保的媒,老夫人將她遠嫁忻州望族周家,當時說的時候,周家大少爺才貌雙全,德才兼備,有狀元之才,又潔身自好,身邊連個暖床的都沒有,可惜她女兒有婚約在身了,不然她就讓女兒嫁了,念著娘家顧如瀾沒許人,她就巴巴的跑回府,告知老夫人。


    當時,他們都信以為真了,三太太捨不得女兒遠嫁,但二姑奶奶說那隻是暫時的,周大少爺有狀元之才,就算傳的略微誇張了些,要是沒點真本事,也不敢傳這樣的名聲,三甲絕對跑不掉。


    他要真的高中了,還能不留在京都,那時候顧如瀾不就又回京都了嗎,不過就是分別一兩年,有什麽捨不得的。


    就是嫁到別家,也不是就能天天見了,做人眼光要放長遠一點。


    二姑奶奶巧舌如簧,老夫人又贊同,三太太捨不得,但為了女兒好,最終還是點了頭。


    可結果呢,周家大少爺別說狀元之才了,堪堪考了個舉人,還是掛在末尾,就這,還是被周家逼著日日苦讀,買通考官走了後門。


    二姑奶奶說他潔身自好,身邊連暖床丫鬟都沒有,可出嫁之後才知道,他不僅有暖床丫鬟,連庶子都生了!


    顧如瀾覺得自己被騙了,敬茶那天,心中不快沒有去,惹的周家不快,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中舉之後,周大少爺知道自己進士無望,再不肯讀書了,周家也覺得他爛泥扶不上牆,越是逼他,他就越喜歡往青樓酒肆裏頭鑽。


    平常書信往來,這些事,顧如瀾絕口不提,從來隻報喜不報憂,大家以為她過的很好,誰知道她竟終日鬱鬱寡歡。


    後來,周大少爺赴京秋闈,旁的學子日夜苦讀,他卻流連花樓酒肆,幾次爛醉如泥,後來看到她,知道趙老太傅出題是主考官,還想她念在他是六妹夫的份上,幫忙探探口風,想走後門作弊。


    她當時一口回絕,他還不死心,備了禮,直接就去趙家登門拜訪了,還說是她答應的,惹的趙老太傅大怒,牽連於她。


    如期秋闈,周大少爺落榜,他不用功讀書,卻把沒有考上進士的錯算在她和顧如瀾頭上,覺得一家姐妹,又素來關係好,這麽點小忙都不肯幫,算什麽好姐妹。


    落榜之後,他就帶著顧如瀾回去了,從那之後,就沒再收到她的信了。


    半年後,她病逝的消息就傳回了京都。


    如今,還能看見她坐在這裏和她有說有笑,明瀾心裏暖暖的,鼻子泛酸。


    如果這一切不是夢,這一世,她絕對不會讓她遠嫁,絕對不會讓二姑奶奶送她入火坑。


    明瀾暗暗在心裏發誓,顧如瀾卻聽到她呼吸中帶了些哭泣,忙放下手中書,坐到她對麵,握著她的手,眸露擔憂道,「你沒事吧,是不是膝蓋疼的厲害,藥膏不管用,你可一定要請大夫,別強忍著。」


    明瀾擠出一抹笑容來,反握著她的手道,「我沒事,隻是昨晚做了噩夢,夢到了大姐姐,夢到了自己,還有你……。」


    提到顧容瀾,顧如瀾麵上也帶了淒哀之色,她抽了抽鼻子,打斷明瀾的話道,「沒事的,夢都是反的。」


    明瀾哽咽了聲音道,「我也希望是反的,在夢裏,我們都有眼無珠,挑錯了夫君,嫁錯了人。」


    顧如瀾臉一紅,她對嫁人,嫁錯人還沒有概念,總覺得嫁人還早,可是她先前才說夢都是反的,豈不是說她嫁對郎君了?


    她推了明瀾一把,嗔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們自己挑的啊,就是錯,也是她們錯,你快吃飯吧,都涼了。」


    她騰身而起,又坐回小榻上翻書了,生怕明瀾還說嫁人的事。


    明瀾恍惚,趙翌是她自己挑的,嫁錯了,六妹妹是長輩挑的,依然是錯。


    難道她們想活下去,隻有不嫁人,常伴青燈古佛一條路了嗎?


    她可以,但……六妹妹呢?


    她需要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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