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覺得自己是沉淪於一場似乎永遠無法清醒的夢中。


    在這一場夢裏麵,他眼前仿佛有無數的畫麵起伏,變化,時而看到了在大荒山海當中行走的男子,時而化作了騎乘青牛的少年,亦或者化作了手持名劍鐵鷹,伴隨著大秦的鐵騎,縱橫天下,莫可當者的銳士。


    一場大夢幾千秋。


    衛淵的意識恍然蘇醒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了血雷橫空,‘看到’了白發少女和青衫龍女獻圍繞在自己的身邊,石夷麵色冷硬,一次次地和那位強大無比的濁世雷尊交鋒,渾身被恐怖的高溫雷霆擊打出了一個個猙獰可怖的傷勢。


    血肉散開,露出白骨。


    其上奔走著雷霆,高溫烤灼著血肉。


    隻是轉瞬之間,雷霆尚且還沒能夠消失,麵容冷硬堅毅的石夷已經恢複如初。


    反手一劍劈出去。


    被那位貌美豔麗,卻是右邊臉頰和眼睛被一劍劈碎劈斬出猙獰痕跡,看上去有些猙獰的女子一下抓住了石夷手中極為標準的秦劍,而後似乎是被這一柄劍而激怒,道:“不準用劍對準我!!1


    五指握合,霸道恐怖的雷霆之力砸落。


    石夷手中的秦劍崩碎。


    但是仍舊麵無表情,仍舊氣機沉穩,靠著雙拳和女子交鋒。


    衛淵安靜‘看著’這一幕一幕的發生,他隱隱有一種感覺,隻要自己伸出手,就能自然而然地感知到對麵,就可以像是回到自己的家鄉一樣,從容不迫地回到那個區域,回到就被白發少女保護在身後的身體裏麵。


    隻是不知為何,他反倒不再著急回去。


    亦或者說,現在的他想要真靈跨越歲月,還需要一點反向助力推動一番。


    甚至於他的記憶慢慢恢複,真靈緩慢恢複這個過程,猶如花朵重新綻放。


    需要一個過程。


    不可能一蹴而就。


    衛淵此刻也隻是剛剛恢複了楚漢時的記憶。


    等一下回去?


    那麽現在是在哪裏?


    衛淵收回‘視線’,環顧周圍,發現自己此刻竟然是在山間的一座村落旁邊,看到了前麵的墓葬,眼眸微垂,緩緩念出來:“恩師大唐劍仙夫子陳諱名淵之墓。”


    “弟子裴旻,公孫立。”


    “陳淵?那是誰?”


    衛淵疑惑不解,抬起頭,看到了一千六百年後本體發生的事情,但是正如同他的本體仍舊還是在那裏安然沉睡,衛淵此刻也心態平靜緩和,如同古井無波,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山水風光,索性毫不在意,掃了掃袖子,漫無目的地站起來,往外走去。


    完全也不在意自己現在是根本沒有肉身,隻是灑脫而行。


    循著冥冥之中的因果,逢山過山,遇水過水,遠遠地看到一座城池當中,有清朗的銳氣衝天而起,淩冽清寒,如同一柄名劍,當時正是夜晚,衛淵抬起頭,看到和著一座城池相對應的夜空之中,星光大亮。


    稍微推斷一下星圖,恰恰看到那正是二十八宿當中的鬥宿和牛宿。


    衛淵訝異,踏步進入城池當中,尋找了一番。


    竟然發現這位劍氣衝霄,氣衝鬥牛的,竟然是一位才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孩童,腰間玉佩下麵有一串劍穗,衛淵覺得異樣地眼熟,但是真靈處於次第蘇醒的狀態,倒是沒能一眼認出這劍穗其實是他曾經弟子所用。


    隻見到那孩子持一柄木劍在院落裏麵揮舞。


    似乎不成章法。


    引來了院落當中,族中長輩的善意玩笑。


    唯獨衛淵,一眼看出那少年不成模樣的劍勢之下,竟是異樣地鋒銳淩厲,不是凡俗。


    那邊有這少年人的家族長輩含笑道:“好啦,洞賓,來,刷弄劍術累了吧?”


    “且先休息一下,喝杯茶潤潤嗓子。”


    “欸,好1


    “你啊你,這孩子明明還不到能夠取表字的時候,怎麽就現在喊起來了?”旁邊婦人頗多埋怨,那一身勁裝,似是江湖劍客的男子倒是不甚在意,哈哈大笑道:“無妨無妨,反正這表字和名號都已經取了,早點喊,還算是比較耳熟,也算不錯。”


    “哈哈哈哈,來,岩兒,告訴大伯。”


    “你是喜歡呂岩呢,還是呂洞賓,亦或者說呂純陽?”


    他玩笑逗弄著自己的侄兒,那孩子卻忽而轉過頭去,看向那邊家裏院落的牆壁,男子微驚,快步走出,卻是什麽都沒有見到,疑惑轉回身來,自笑著道:“洞賓在看什麽?外麵什麽都沒有埃”


    名為呂洞賓的孩子疑惑不解。


    他剛剛,明明感覺到了


    劍意?


    衛淵沒有駐足。


    盡管說這個孩子的天賦異稟,但是似乎不是讓他在這裏駐足的理由。


    他能夠冥冥之間感覺到,他的緣分,他的因果,還在更前麵的地方,但是要說這個所謂的因果究竟是什麽,他卻也說不上來,如此飄飄蕩蕩,不知道許久,忽而一日青山之下,得以見到一名佩戴長劍騎乘白馬,高歌縱酒離開的李姓劍客詩人。


    失去記憶的衛淵隻是順手和這名為李太白的劍客借了一壺酒。


    他總覺得自己和對方似乎很有因果,拿一壺酒好像不算什麽。


    後者也非常豪邁,接下酒壺就遞給他,灑脫大笑:“便當作一場緣法1


    隻是這失憶道人萬萬沒有想自己毫無財運,和那劍客一交互,連帶著這位從小錦衣玉食,少時不識月,呼做白玉盤,你不認得什麽叫月亮,但是卻認得什麽叫做白玉盤的家夥。


    一如京城,就財運大減,舍於逆旅。


    結果朋友來找他喝不起酒,得解下配飾賣酒。


    狼狽不堪。


    留下了金龜換酒這樣的典故。


    是所謂‘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


    為什麽?


    因為某個財運倒黴到底的家夥拎了李太白一壺酒,便得讓他用金龜才能抵回來。


    而李太白在京城裏窮困潦倒的時候,衛淵方才在一座城池當中駐足,楚漢爭霸之年的記憶也已經徹底恢複過來,得見天空之中,煞氣彌漫,隱隱然可以見到無數的怨氣衝天而起,化作了古戰場的模樣,其中兩方士卒拚殺在一起,喊殺聲震天般響動。


    其中一員將領一隻手提著一把劍,一隻手提著自己的首級。


    時常放聲怒吼,怨氣衝天。


    雖然說尋常百姓是眼不可見,耳不可聞,卻仍舊是受到這煞氣衝天的幹擾,時常會做噩夢,休息不好,整座城池都籠罩在了一片壓抑的氛圍當中,衛淵看著那一座戰場,卻是微微訝異,認出了這戰場上的雙方。


    而後仔細端詳作為這噩夢和戾氣最為深重的無首大將軍。


    看著他提在手中的頭顱。


    越看越是覺得熟悉,越看越是覺得不可思議。


    這竟是故人!


    沉吟許久,衛淵這一縷真靈提著酒踏入其中混亂戰場,踏入了那恐怖的夢境殺伐當中,其交戰雙方,無數的悍勇戰卒都不能靠近衛淵半分,如此行為自然引來了那邊的無首將軍的注意力,他一隻手提著兵器,一隻手提著自己的首級,放聲咆哮。


    才轉過身來,奮起武力,打算劈斬下來。


    卻隻是見到一點寒芒淩厲萬分,直直點在虛空,明明首級已經被斬落,此刻竟然又有一種萬箭飛來,即將穿心而過的森森寒意,刹那間身軀僵硬,動彈不得許久,卻看到前麵一名道人打扮的男子灑脫笑道:“許久沒有見麵了埃”


    那無首的將軍喃喃自語:“淵?”


    衛淵大笑道:“然也。”


    提了提手中酒壺,笑道:“難得手中一壺好久,要不要來共飲一杯?”


    “鍾離昧將軍。”


    鍾離昧,秦末之人,原本是為西楚霸王麾下戰將,後來西楚霸王猜忌,擔心有殺身之禍,轉投漢朝,在韓信麾下作戰,隻是可惜,一個韓信,外加一個鍾離昧,終究是鍾離昧先死,韓信似乎也有了將鍾離昧交出去以求自保的念頭。


    於是最後,鍾離昧憤而拔劍自荊


    而韓信也在這一次騷亂當中,被降為淮陰侯。


    衛淵在那個時代曾經和他相識,最開始是對手,而後是戰友,此刻難得遇到故人,彼此飲酒,鍾離昧隻是道當年韓信愚蠢,當年若是韓信之智慧,加上自己的勇猛,劉邦都不敢輕舉妄動,韓信將自己交出去之後沒過多久,果然也死!


    “他不知道嗎?當年那個和他一起喝酒吹牛的好兄弟劉三兒,在坐上皇帝位子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埃”


    鍾離昧扼腕歎息。


    而後在提起項羽的時候,亦是沉默,隻是連連飲酒,不再多說。


    最後看到眼前道人哪怕是一縷真靈,也是純粹輕靈之氣,和現在的自己,截然不同。


    遲疑許久,欲言又止。


    衛淵喝了口酒,自然開口道:“鍾離昧將軍有什麽要問的嗎?”


    鍾離昧將手中的酒放下,一定神,翻身拜下道,嗓音沙啞道:“淵兄弟不知,當年我自殺死後,怨氣太重,卻因為兵家剛正肅殺,無法為鬼,跌跌撞撞千餘年,轉世為人,隻是可惜每每睡夢當中,才能記起些許前塵往事,如同瘋魔,痛苦不堪。”


    “今日見到淵兄弟,似乎還能夠保持自我靈性清醒。”


    “萬望懇求,度我一度!度我一度1


    衛淵的記憶恢複到了三國太平道時代。


    隻是不知道為何,對於當年從老師那裏學到的太平要術,此刻心底卻有諸多不同的見解,使得這一門道法,越見幽深,越見玄妙難言,更是不知為何,就好像是和某個非常渣滓的家夥彼此互毆了無數年,對於先天八卦感悟高深得可怕。


    新的太平要術,已然是和內外逆反先天八卦聯合。


    從元始天尊無意識的高屋建瓴之下。


    化作了一種極為玄奧,妙不可言的功法。


    隻是因為先天八卦的作用,其可以拆分為八份,各自不同,卻又可以聯合唯一,施展出強大莫名的招式,當即緩聲道:“既如此我自可以傳授你道術功法,隻是相應的,將軍要幫我尋找其他七名弟子,以為同修。”


    “八人合一之力,或許,你我還有再見麵的一天。”


    鍾離昧叩首應下。


    衛淵當即將柔和了伏羲級別先天易術的功法緩緩道出,道:“三昧真火,鍾離昧,你修行者是火卦一部”他聲音頓了頓,想到來的時候,那一腔銳氣淩厲,道:“修行有成之後,可以去河中府呂家,找一個叫做呂洞賓的孩子。”


    “傳授其功法劍術。”


    “呂洞賓,乾金之象,乾卦純陽,我已給他留下了純陽之號。”


    “我來之時,見到邢州廣宗有一倒騎青驢的老者,你可一觀。”


    “羅浮山下,一名喚何二娘的女子”


    鍾離昧一一應下。


    衛淵揉了揉眉心,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又在開始複蘇,感知到這個時代開始瘋狂地排斥自己,記憶沒有全部恢複,故而不知道為何,隻是詢問道:“鍾離昧將軍這一世轉世,名字叫做什麽?我好去將你點醒。”


    鍾離昧靈性道:“權衡之權,名為鍾離權。”


    “好。”


    衛淵頷首應下。


    第二日,城中忽而便出了一樁怪事,諸多百姓大多都沒有睡好,隻是這睡覺睡不好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故而大家都熟悉,隻是臨到日上中天的時候,忽而有一道人走入城中,找到了鍾離世家,見到那家的二公子鍾離權正在看書。


    忽而那道人大步進來,旁人攔也攔不祝


    那道人大步近前,隻是一掌輕輕敲下,大笑著問道:“鍾離權?”


    “嗯,是我,道長是”


    那道人不答,隻是當頭棒喝般詢問;


    “是漢鍾離?是唐鍾離?”


    那素來溫和的鍾離權怔住,而後眼眸瞪大,忽然便是撫掌大笑,笑得淚流滿麵:


    “是漢鍾離1


    “是漢鍾離也1


    鍾離世家的人不知道者什麽情況,齊齊焦躁起來,家丁提著棍棒出來,忽而卻見到那道人大笑數聲,轉身騰空而去,已經不見了身影,都被震懾住,齊齊拜下,隻剩下了那鍾離權大聲高呼:“是漢鍾離,是漢鍾離1


    衛淵吐出一口氣。


    氣機交鋒流轉,點化八仙,帶來的歲月因果幾乎猛地加持在他身上。


    恰到好處地一下將他送回到原本的本體。


    眼前雷光奔走,也不知是打了多少次,鬥了多久,那血雷似乎終於繞開了石夷。


    從衛淵真靈在大唐時蘇醒,到他真靈見到呂洞賓,點化鍾離權。


    足足三天三夜!


    貴為濁世雷尊,硬生生沒能甩開石夷。


    女子的心態幾乎要崩了。


    就是連續重複性枯燥工作了足足三天三夜,而事實上,因為石夷展開權能的原因,對於青衫龍女她們來說,隻是外麵三天三夜,對於濁世雷尊,在交手雙方的感官上打了三年不止!


    而且永遠都是出招,石夷受傷。


    石夷恢複。


    石夷出拳。


    如此循環往複足足三年!


    女子終於是找出了一絲破綻,瞬間甩開,心中終於開始有了些許酣暢淋漓。


    “哈哈哈哈,石夷,不過如此1


    “唯願天下劍客,皆不得好死1


    放聲大笑,看到前麵白發少女以身為盾,保護那一道氣機。


    毫不猶豫遞出一槍:“死!!1


    長槍淩厲霸道,帶著果決,帶著一掃之前痛苦憋屈的痛快。


    然後她看到一隻手掌輕描淡寫伸出。


    直接握住了自己的一槍。


    嗯?!!!


    血雷逸散奔走,雷尊一口氣酣暢淋漓還沒散開,就被堵住,抬頭看去。


    恰好看到那邊道人抬眸。


    睜開了眸子。


    看到他嘴角一點一點勾起,雙瞳幽黑如墨,輕聲道:


    “好久不見。”


    ps:今日第二更足量四千六百字


    漢鍾離有兩個傳說,一個是鍾離權(東漢),一個是鍾離昧(西漢)


    訂訛雜錄:漢鍾離權,唐人。今誤為漢將鍾離昧,非。我這裏將二者聯係在了一起


    但是其實鍾離權是唐朝人,全唐詩中就收有他的三首絕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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