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江南,在幻夢之中自然而然地凝固。


    衛淵看著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灰袍青年,後者也微笑看著衛淵,而後右手背負身後,氣質溫和雅致,優哉遊哉地道:


    “又見麵了啊……衛淵。”


    他的聲音頓了頓,似笑非笑,


    “或者說,未來的我。”


    “…………”


    衛淵環顧了下周圍的環境,隨意在一處地方坐下。


    心中默默數著數字。


    五,四,三。


    二,一……


    差不多了。


    而後,果不其然,那灰袍男子攤手一笑,眨了眨眼睛道:


    “啊呀,有被嚇到了嗎?哈哈哈……”


    “還是說,未來的我,你猜到了我現在的狀態,所以正在等著我這一道留影真靈自己解釋嗎?”


    他微笑了下,感慨道:“確實,此刻你看到的我,隻是我留在廣孝身上的一道真靈氣息,能夠等待時機自然觸發,不過想要觸發這真靈,需得要你記起來一些東西,否則的話……不過是相逢見麵不相識罷了。”


    “你既然能看到我,代表著你應該記起來很多東西了。”


    衛淵默默自語一聲果然是這樣。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是不是說謊都不知道,那也太拉了。


    眼前這灰袍青年隻是一張嘴,他就知道這家夥打算放什麽屁。


    不得不說。


    自己對自己,實在是太熟悉了。


    眼前這青年,大概可以類比成,明朝的衛淵留下來的錄像帶,或者說那些所謂的‘時光膠囊’,把小時候想說的話埋到地裏,等個幾十年都忘得差不多了,再挖出來。


    碧玉發簪束發的灰袍青年撓了撓頭,灑脫笑道:


    “本來的話,我是想要偽裝成為大前輩之類的,哪怕是以夢境幻靈之類的方式交流,也有自我的意識,能夠跨越千古歲月和人交流,應該能夠將你嚇唬地一愣一愣的。”


    “不過後來想一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隻要未來恢複記憶,那麽想起來的事情,估計能夠讓我羞恥到恨不得拿頭撞牆,或者直接跳到井裏麵開始下一世,那就還是算了。”


    “咳嗯,倒也不是擔心羞愧萬分的事情,而是這種類似於每天記錄東西來坑未來自己的事情實在無趣,所以我就直接說了——當然,其實我想你也已經有所預料了。”


    “人間有大劫,而我,我們,已經遇到麻煩了。”


    “麻煩到了我不得不想辦法把消息流傳給未來的自己的地步……”


    灰袍青年神色緩緩凝重下來,看著自己的手掌,聲音頓了頓,道:


    “在這一世。”


    “……我忘記了一切。”


    “可我也記得許多東西,那些……太多太多的混亂畫麵,讓我甚至於無法辨別那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更無法確認那些記憶裏的經曆,哪一件是更先發生的,哪一件是後麵發生的。”


    “隻有一點我還牢牢記著……我要改變某些東西。”


    “因為我的腦子裏麵,還記得一本書。”


    衛淵閉了閉雙目。


    是因為玄奘的佛法灌頂,導致真靈記憶恢複,而又因為過去的記憶太多,一口氣全部記憶起來,反倒是對魂魄造成了巨大衝擊,導致了記憶的混亂和缺失嗎?


    而那一本書……


    衛淵和明代的自己一齊地開口,一者聲音低沉,一者語調徐緩:


    “《推背圖》。”


    灰袍青年笑了笑,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似乎是袁天罡和李淳風,告訴了我們這本書的重要性,當時我親眼看著這一卷書的完成,我在亂世之中清醒後,於這戰場顛沛流離,嗯,你就是我,所以知道。”


    “當記憶混亂的時候,我們的性格,是斷然不可能相信這些的。”


    “可是最終,當看到那曾經的乞丐都當上了皇帝,和《推背圖》所記載一般無二,我開始慢慢相信了,所以,我決定要去做一些事情,而那個時候我的記憶比起現在還要糟糕,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我最終隻記得,自己要完成四件事情。”


    他伸出手指:“第一,在常遇春壯年之時,將他治愈。”


    “以免他在巔峰之時被人下黑手,中卸甲風而死。”


    “我做到了。”


    “第二,扭轉燕王朱棣反叛之戰,正在嚐試。”


    “第三,在洪武十五年前往應天府,將馬皇後和太子的頑疾治愈。”


    “第四,阻止劉伯溫斬龍,亦或者,在關鍵時間出現,讓劉伯溫前往塞外,將關外毒龍斬殺,最終我選擇了第二條路,我留下這一段真靈的時候,還在江南,過一段時間,就可能會去尋找劉伯溫了吧。”


    “我根據《推背圖》,尋找到這四個節點,應該能最大程度將神州這一百年掰回正軌,並且竭力製止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大劫,隻是我後來發現,事情沒有這麽簡單,這也是我選擇留下消息的緣故。”


    灰衣青年神色沉凝,緩聲道:


    “有大敵。”


    他轉口問道:


    “如果是現在的你,你會選擇怎麽樣去化解燕王之劫?”


    衛淵沉思自語:“洪武大帝性情剛烈,而燕王位置特殊,如果選擇將他暗中除去,必然導致一連串更大的後果,再說,我也很那做到這種為了改變未來就殺人的事情,所以,當選擇以大化小,再將小化無。”


    “就像是拆一棟房子,先搬走頂梁柱,不攻自破。”


    灰袍青年留下的殘影聲音頓了頓,歎息道:“我不知道你選擇了什麽。”


    “動燕王實屬不智,我打算先搬走他麾下的頂梁柱。”


    “《推背圖》所載的黑衣宰相,道衍。”


    “我算出了他的位置,於是我化作遊方醫生來到他家的醫館,成功住下來,我親眼看到他的出生,他的資質和根骨都是絕世無雙,但是神魂卻暗含一縷暴虐之意和兵家殺伐之氣。”


    “可惜了,我最終沒能下手做出殺死他的事情,所以選擇花一定時間去慢慢影響他的性格,本來已經成功了……他的命格已經改變,也間接扭轉了燕王朱棣起義之事,可是後來我發現,他的命格再度回轉。”


    “我再三詢問他”


    “他告訴我,他看到了一座石碑,裏麵寫著他的命格,說姚廣孝將會成為佛門唯一如儒家一般出世入世之人,封相拜將,改天幻日,以黑衣宰相之名流傳後世,他很興奮,我卻察覺到了不對,很大的不對之處——”


    “有人想要將我改變的命格掰回原本的樣子。”


    灰袍青年道:


    “大概就相當於,我想給人治病,可同時有人在下毒。”


    “我治好一個人,他就下一個人的毒。”


    “有某種存在在不斷地影響著這些命運,將神州引導向那一場千古大劫之上,而現在,我在暗處,而那個敵人也在暗處,我改變一處節點,他也會察覺,而後將這節點掰回來。”


    “這樣不行,我決定要想辦法把他引誘出來,或者說……至少弄清楚些東西。”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弄清楚這些之後,能不能活下來……大概是活不下來的,自古以來知道的東西太多都會死得比較慘,甚至於看到那一幕的記憶都會被抹去。”


    “所以我必須要想辦法把查出來的東西保存下來,以保證我下輩子醒過來之後,嗯,也就是現在的我,你,能夠記起來,至少是留下一些線索。”


    “事實上,我擔心如果是以物品蘊含這些事情的話,會被察覺。”


    灰袍青年溫和道:“所以,我選擇了……你應該也知道。”


    衛淵瞬間明白,因為這個青年就是過去的他自己,大概可以類比於,過去的自己留下來的錄像帶,兩人的思維回路是一樣的,而如果是他的話,在失去記憶,遭遇大劫,又不能輕易相信真靈物品的時候。


    如果被逼到最後一步,恐怕會尋找到熟悉的人,留存真靈氣息。


    而如果這個人是他的朋友的話,也會被暗中敵人察覺到。


    所以這個攜帶真靈訊息的,必須是敵人。


    灰袍青年輕聲歎息道:“試問,當忘記過往,記憶混亂。”


    “又麵臨絕望大劫,該如何把消息流傳下來?”


    “隻能找到對我有敵意的人,而這個人最好還能活很久。”


    “而恰好,廣孝就是這樣的人……因為他已經得知了自己的命格,而為了某個原因,我又必須要扭轉他的命格,讓他從一個黑衣宰相,變成逍遙人間的陸地行者。”


    “現在他還想要做我的弟子。”


    “但是,等到我徹底解決燕王朱棣謀反之事後,他恐怕會深深怨恨我吧,秉持著這個怨恨,以佛門宿命通的神通,而我再度轉世之後,想必也會和他重逢,到時候應該能夠記起這些。”


    灰袍青年留下的真靈自語道:


    “千古大劫啊。”


    “無論未來是什麽,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要扭轉這一切。”


    “廣孝快要醒過來了,我不可能留下太多訊息,隻是說,未來的我,我會全力扭轉廣孝的命格,如果說你在那個時代,曆史上沒有所謂的黑衣宰相,那麽至少證明我成功了。”


    “而我之後,會去尋找劉伯溫。”


    “如果我遇到劉伯溫之後被人暗算,那麽就代表著敵人。”


    “另外,小心河圖洛書。”


    灰袍青年的真靈緩緩消散,融入衛淵身體裏,而後,夢境裏麵的灰袍青年雙眸變得凝滯呆板,衛淵吐出一口氣來,記憶重新恢複了——就是他自己在過去,曾經嚐試為了扭轉大劫而改變某些事情。


    但是卻遇到了阻礙,不得不冒險嚐試弄清楚想要引導劫難的是誰。


    到底是誰在阻止他改變命運?


    引導劉伯溫斬龍脈……


    衛淵按了按眉心,腦海中浮現出了更早之前的記憶。


    他確實是引導劉伯溫去斬了關外龍脈。


    但是之後,也被人從背後一劍穿心。


    看來……果然還是被察覺了。


    記憶紛飛碎裂,完全記不清楚其他事情。


    衛淵歎息,旋即微微一怔,慢慢緩過勁來,腦海中伴隨記憶浮現出來的,某種強烈的羞恥感讓他恨不得一頭撞在牆壁上,或者說直接跳入水井裏麵直接開啟下一世。


    過去的我啊!


    衛淵咬牙切齒。


    我!我啊!


    我當年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會覺得在自己麵前裝逼會是很好玩的事情?!


    淦啊,這種閱讀高中時期空間文學的羞恥感。


    而記憶裏,亦是大明的時代。


    江南——


    一家藥店裏麵,少年姚廣孝睡得正香,旁邊灰袍青年緩緩從少年眉心收回手指,一點真靈氣息流轉,記憶大部分喪失的青年微微笑著,想著不知道未來自己回憶起這一切來,會是什麽樣子?


    大概會很愉快吧?


    就像是發現二十年前自己留下的日記那種感覺吧。


    帶著那種和過去自己重逢的感覺。


    姚廣孝迷迷瞪瞪地醒過來,慢悠悠看著外麵的陽光,窗戶上垂下的鈴鐺在風裏麵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風送晚霞,灰袍先生手中握著一卷書,正在安靜看著外麵。


    這一顆,時間仿佛雋永。


    少年呆了一會兒,又像是往日那樣習慣性的問道:“淵先生,你就不能收我為徒嗎?”


    他問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失望的。


    這一次,那灰袍的先生居然答應了。


    “可以啊。”


    “哎哎哎?”


    姚廣孝一下愣住。


    灰袍先生笑吟吟道:


    “不過,得要再等一段時間以後,以後我一定收你為徒。”


    “絕不反悔。”


    “好哦!”


    少年歡呼雀躍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先生說的以後,可能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後了,而那灰袍青年微微笑著,一隻雀兒輕輕落在了書卷上,青年垂眸,氣質溫和安寧。


    以後嘛,可能是三百年後,可能是五百年後。


    總之……


    對不住了啊。


    未來的我。


    ps:今日第二更………四千字,感謝光與黯的童話萬賞,謝謝~


    今日就隻有兩更了,明天看看能不能緩過神來~這作息不能不管啊,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就得先一步去學著衛淵輪回去了,如果說明天白天有一更,大概就是三更了,如果沒有,那就隻有兩更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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