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陳大先生的第一印象是:害怕。


    那天夜裏,我和九叔帶著綠雷剛到他家門外,就聽到了刺耳的哭喊聲。


    一個陰測測的聲音說:這次,我非把你的皮剝到腳後跟不可!


    我聽完汗毛都豎了起來。


    九叔敲響了大門:陳大先生在家嗎?


    很快,一個年輕的女人給我們開了門,她是陳大先生的媳婦兒,認識九叔,急忙把我們請了進去,院子的東南角有一棵大桃樹,吊著一個年齡比我稍小的男孩,光著身子,渾身血痕。


    樹下站著一個佝僂的老頭,他稀疏的白發都快掉光了,滿臉的黑色屍斑,嘴裏沒有一顆牙,手中拎著一條皮鞭,他便是陳大先生,本名叫陳正魁,他問九叔:你怎麽來了?


    九叔用眼睛指了指渾身發青的綠雷。


    陳正魁猛地一驚,對媳婦說:帶兒子去睡覺。


    她媳婦趕緊解開樹上的繩子,帶著遍體鱗傷的男孩去了二樓,九叔疑惑:怎麽這麽打孩子?


    陳正魁陰沉著臉沒好氣道:我盤了三十年的老核桃,沒想到讓他給偷吃了,氣煞我也!


    九叔訕笑:兩個核桃,不至於。


    陳正魁將我們引到了一樓的客廳,問九叔:你們幹了一票大的?


    他是行裏人,也算是北派的高手了,與九叔交情頗深,九叔沒有隱瞞:走了一遍古蜀道,好懸沒折在裏麵。


    陳正魁陰笑:你小子,膽兒夠肥的。


    九叔道:我這夥計中了屍苔,你看怎麽解?


    陳正魁說:這可不好辦啊!


    九叔拱手道:您老在北派卸嶺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走南闖北,神通廣大,肯定有門路。


    陳正魁沒有繼續打馬虎眼:我早年在滇西進龍樓開寶殿,中了水銀毒,用苗藥秘術才得以起死回生,但也是牙齒掉光,頭發脫落,渾身屍斑,落了一身病,別看我外表行將朽木,但也不過四十出頭,要想解他的屍苔,我看也非苗藥秘術不可,隻能配合草藥、蠱蟲,養人蠱,以毒攻毒!


    我小時候就聽過養蠱婆的傳說,她們將毒蟲養到罐子裏,用秘藥喂養,讓毒蟲互相廝殺,最後存活下來的毒蟲,便是吸納了百毒的蠱蟲了,厲害的養蠱婆可以通過訓蟲,隨心控製蠱蟲,能殺人於無形,湘西蠱術更是讓人聞風喪膽,除了蟲蠱,還有藥蠱、屍蠱、獸蠱、草蠱、情蠱等,據說中了情蠱的男子,要是有二心,則會痛苦難當,如百蟻噬心,最後會生爛瘡而死,甚是恐怖。


    九叔聽陳正魁要用養蠱之法給綠雷治病,他悚然道:這能行嗎?


    陳正魁笑道:放心,我養的蠱蟲,都是非常溫順的,不會傷到他的性命。


    屍苔不是普通的病菌,現在也隻能聽陳正魁的了,綠雷被抬到了東屋的一個房間,他早已不省人事,夢囈說著胡話。


    我們將一個老式的木澡桶搬到了房間裏,陳正魁對九叔說:你去買酒,越烈越好。


    九叔道:買多少?


    陳正魁指了指木澡桶:要裝滿它。


    九叔說:要用這麽多啊?


    陳正魁點點頭:不錯,酒精可以快速溶解蠱蟲中的毒和屍苔,其實養人蠱跟泡藥酒差不多,要將他放到澡桶裏泡著。


    九叔走後陳正魁對我說:你跟我去地窖吧。


    我問去地窖幹嘛?


    他說去拿蠱罐。


    我開始緊張了起來,問他要了手套,陳正魁笑了:蠱罐密封的嚴實著呢,蠱毒不會跑出來的。


    他帶我去了後院,打開了一個鎖著的房間,裏麵擺滿了書架,這是一間書房,陳正魁挪開靠北牆的書架,露出了一道暗門,裏麵有一個密室,進入之後,涼颼颼的,開燈後,隻見地上有一個方鐵板,他打開了鎖鏈,揭開鐵板後露出了地窖的入口,裏麵放著竹梯,他拿著手電筒踩著吱吱扭扭的竹梯下去了,我們跟著爬了下去,地窖整體是鴨蛋形的,底部有三十多個平方,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黑罐子,全部是用麻布封口,用麻線在口部纏了數十道,整個地窖裏充斥著濃濃的藥草味。


    我看到靠牆的陰影中,還立著幾個人,用白布蓋著,隻露出了雪白的腳丫子,看著非常嚇人,陳正魁平淡地說:這是我前幾年收的幾具清代蔭屍,快要煉製成人蠱了。


    在古蜀王陵,我也見過蔭屍,可那皮膚皺巴巴的,而看牆邊白布遮的這幾個,怎麽腳丫子皮膚如此飽滿?


    陳正魁見我疑惑,解釋道:蔭屍的確會脫水變成老樹皮一般,但它們已經被秘藥喂養的差不多了,除了皮膚僵硬外,看著跟一般的死屍差別不大。


    我問他:你在家裏養這些東西,不害怕嗎?


    陳正魁說道:其實,養蠱跟養牛羊豬狗差不多,是手藝活,隻要科學養殖,就沒什麽好怕的。


    我感到汗顏。


    他一個個往外挪著罐子,對我說:搬出去。


    我抬起了一個黑罐子,感覺到裏麵有東西在動,頓時掌心都有些發癢了,抱出去趕緊放在了地上。


    陳正魁開始在裏麵往外遞罐子,我蹲在地窖口接,幾分鍾後,三十個黑罐子全搬了出來,他爬出來蓋好鐵板,穿好鎖鏈上了鎖。


    我看著滿地的黑罐子問:要用這麽多嗎?


    陳正魁說:不,這隻是一個療程的。


    我聽後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小心問道:得治多久?


    陳正魁說:一個療程七天,最少要七個療程,效果不佳的話,還得再加兩個療程。


    隨後,我們將所有的蠱罐搬到了東屋,門外有發動機熄火的聲音,我出去一看,九叔買了一車酒,全是用醬釉色大壇裝的高濃度糧食酒,在司機的幫忙下,全搬到了院子東南角的桃樹下,陳正魁的媳婦按照吩咐在廚房生了火,開始溫酒,陳正魁害怕燒過頭了,親自在廚房監督,我和九叔在東屋看守綠雷,他的鼻孔耳洞眼瞼嘴巴裏爬滿了綠色的屍苔,胸口劇烈起伏著,呼吸看起來有些急促。


    廚房大鍋裏的酒燒熱之後,我和九叔動手,用馬勺舀到了木桶裏,一桶桶全倒入了澡桶中,陳正魁搬了樹下的冷酒,往裏麵兌著,他試了試裝滿了大半澡桶的酒溫,點點頭:可以了,把他放進去吧。


    我和九叔戴著手套給綠雷脫了衣服,他渾身跟長了綠毛了一樣,原本烏黑的頭發,都變成了黑綠色,抬著放入澡桶之後,用布條勒在腋下固定在了澡桶邊緣,防止他滑進去。


    “快,打開蠱罐,將蠱蟲與秘藥全倒進去。”


    隻見陳正魁解開麻線揭掉了麻布,頓時刺鼻的怪味在房間裏溢散,他將黑色的液體連同一條黑蛇全倒入了澡桶中,我和九叔對蠱蟲有天生的畏懼,根本不敢亂來,在一邊幫他解麻線,裏麵的秘藥並非都是黑色,也有紅色,青色,黃色,紫色的,裏麵的蠱蟲更是五花八門,有蜈蚣、毒蛇、蠍子、壁虎、蟾蜍等,一個個活蹦亂跳的,我生怕被咬一口。


    很快,三十個蠱罐全部倒空了,但見澡桶中水麵波蕩,蟾蜍呱呱叫,毒蛇嘶嘶響,綠雷的皮膚上趴著好幾隻蜈蚣、蠍子、壁虎。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九叔也是直打冷顫。


    陳正魁拿著一根烏黑的細棍,不斷驅趕著蠱蟲,防止它們蹦出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蠱蟲全醉了,在澡桶裏搖頭擺尾,裏麵的酒混合藥水藥渣之後,變成了黑褐色,除了藥酒的氣息,還有濃烈的腐臭味,聞多了想吐。


    我們輪流守夜,到第二天早晨的時候,蠱蟲全死了,蟾蜍翻著肚皮,毒蛇張著嘴,蜈蚣蜷著身子,蠍子翹著尾,漂浮在藥酒中,腥臭撲鼻,說不出的惡心,我早飯都沒吃的下去,隻啃了一個蘋果,晌午實在餓的不行了,才吃了一個饅頭。


    綠雷泡在藥酒中,他皮膚上的屍苔不但沒變少,皮膚還因為吸入蠱毒,變成了褐色,但呼吸逐漸平穩,也不夢囈了。


    七天之後,綠雷渾身的屍苔越發濃密厚重了,簡直像是穿了一層綠色毛衣,九叔問:這怎麽還越治越嚴重了?


    陳正魁說:這就叫以毒攻毒,他體內的蠱毒不斷增加時,屍苔也會瘋狂繁衍,用來對抗蠱毒,直到形成一個動態的平衡,才會減緩。


    我問道:若是蠱毒一直無法壓製屍苔,那綠雷不就完了?


    陳正魁點點頭:不錯,這是劍走偏鋒的療法,失敗的話,他不是被屍苔吞噬,就是變成蠱人,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一個多月轉眼就過去。


    第四十九天的夜裏,我和九叔再次來到了陳正魁家,他媳婦帶著兒子回娘家了,我們三人正在院子裏的桃樹下說話,隻聽東屋傳來一陣詭異的磔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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