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的電梯指向箭頭。地獄。


    二分之一的概率,老道士沒想到真的讓自己賭上了字麵意思上來看更為凶險的那個選擇。


    這棟大樓之下是最為純正的地陰絕脈,那麽如果這電梯執意下行,最終會通向哪兒?


    別的他不敢想,唯一能確定的是那絕不可能是傳說中的冥府幽都。


    冥界的存在雖然被民間傳說冠以了“地下十八層地獄”的名號,然而其本質卻是平行於陽間的另一個世界,它可能存在著“三途河”這樣一個過渡帶,卻不可能出現入口是在地下這一類的奇怪設定。


    經過一個很明顯的下降過程,緩慢運行的電梯總算是平穩著陸。


    隨著一陣寒意的襲來,即便是門還沒有完全打開,老道士卻依然感覺到了門外浪潮般翻滾的陰煞之氣。


    看樣子所謂的“地獄”指的就是地脈所在,無可否認的是,對於血統純正的通靈人來說,這種地方的確有著和地獄一樣的惡名。


    皺了皺眉後,他微微屏住了呼吸。


    一般來說血統級別越高,對這種隱形毒藥的抗性也就越強。憑他的實力修為雖然不足以來去自如視若無物,短時間內減少煞氣的攝入量,保證身體機製的正常運轉卻也不算太難。


    視野中呈現的是薄薄霧色,而隱隱的霧氣中,幽靈一樣飄蕩的妖物來去如梭。心底的本能指引著老道士放下了眼前這些不足道的威脅,徑直走向了不遠處的光源。事實上這個地方在他的眼中完全不存在任何危險可言,除了空氣中彌漫充斥的地陰煞氣,上了點兒級別的妖物幾乎半隻也看不見。這讓他在慶幸之餘也不由得疑惑,是否真的電梯向上走就是天堂,而向下走就是地獄。


    慣性思維讓他們都認為天堂必然在上,而地獄必然在下。然而事實是已經做好準備迎接一場血戰的老道士正漫步在人影不見半個的地下廣場。


    一樓的電梯間前,鏡妖所說的話模棱兩可。“電梯單向傳送,分別通往天堂和地獄”,至於到達的方向,它刻意跳過了這個敘述過程。


    一絲冷汗開始掛上了老道士的額頭,他開始猜測,如果自己這邊安然無恙,那陸城那邊正在遭遇的到底會是什麽樣的對手,什麽樣的境況。


    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給他時間多想,因為隨著腳步的不斷前移,他訝異地發現,空氣中的煞氣含量正在不斷減少。


    地底會有光源,這件事本身就跟天方夜譚一樣不可思議。尋求光明大概是人類的天性,所以在走出電梯門的一刹那,看見了遠方黑暗中的一點亮光,他就不經意的走了過來,現在想起,倒是純粹的魯莽行事。


    可惜衝動的代價在此時此刻並沒有很好地彰顯,當身邊的煞氣濃度突然降到了一個正常值的範圍,心生疑竇的老道士也總算得到了自己此行的答案。


    精通咒令的他不可能認不出來腳下所刻畫的是什麽樣的陣法,這種鎖靈大陣以地陰絕脈為動力,旨在營造出一個許進不許出的絕對封閉領域。


    古書上沒有相關記載,這種陣法的出現完全來自巫符家近現代以來堪稱符陣造詣最偉大的青年俊傑——張慕言。而之所以在踏足其中的瞬間老道士就反應過來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那是因為前不久他還尚處在這樣一個擴大版的鎖靈大陣中,進不得進,出不得出。


    雖然在人品上存在一些問題,但是無可否認,單就個人造詣而言,張慕言的符陣水平已經足以青史留名。可憐的是這樣優秀的人終究還是不願放過自己,自甘走上了毀滅的道路。


    這個陣法在結構上完全屬於前些日子s市上空那個超級大陣的微縮版,因為以地陰絕脈為運轉動力,所以陰差陽錯下,整個陣法內部所有的地陰煞氣被抽取一空,反倒在這毒霧海洋中留下了一片可供通靈人生存的淨土。


    沒有來得及去思考那個耐人尋味的問題,即m公司的地下為什麽會單獨設立這樣一個小型的鎖靈陣,它的目的是為了封鎖什麽東西,一柄從背後架在脖子上寒芒映射的長劍就間接地將所有的答案呈現在了老道士的麵前。


    很碰巧的是這把劍他認識,和他更熟的是這柄名劍的主人。


    “原來你投靠了這間公司的幕後老板。”


    老道士沒有回頭,嘴角卻還是掛上了一抹嘲諷。


    身後的葉兮搖了搖頭,猶豫再三後還是放下了手中的長劍。


    在大陣籠罩的區域中央,分坐在地上的分別是手腳被縛的秦廣王與轉輪王。如陸城所言,在擄走最後兩位高層的時間內,葉兮並沒有對他們下任何毒手。


    “不是投靠,我隻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理由?說說看,看我會不會同情你。”


    老道士冷笑了一聲,走上前後用指尖四溢的劍光割開了楚擎與轉輪王手腳上的繩索。通冥殿內部的三大話事人齊聚一堂,除了老道士的臉上還帶點神采,其他兩人無一不是滿臉的風霜困頓。


    “我無意傷害各位前輩,把你們全部帶到這裏來,我為的僅僅隻是給冥族血脈保留最後一點力量,以便在最後的時刻來臨之前,還有機會力挽狂瀾。”


    看著麵前解禁的三人,葉兮的臉上並無懼色,仿佛他所做的一切毫無不妥,完全都是理所應當。


    “說吧,你的想法。”秦廣王微歎了一口氣,這一連串的變故已經將他的心推到了風口浪尖,“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昔日的通靈人太子真的能做出這種通敵之事,如果你說你有什麽身不由己的苦衷,那就一並告訴我們。”


    “大劫的真相。”葉兮頓了頓,仿佛是在組織語言,“我知道大劫的真相。”


    “什麽?!”


    這一刻,除了麵色仍舊波瀾不驚的轉輪王,連同老道士在內,所有的人語氣全都凝重了起來。千年流傳的末世劫難,眾所周知的是每一次冥族血脈都會銳減的結果,卻無人知其過程。因為無一例外,除了那幾個應劫而生之人以外,大多數的血脈子弟都會在劫難之中湮沒於風塵。


    沒有史書記載,沒有口口相傳,隻有後輩對於那一場曠世悲歌的無限猜測與想象,以及對未知的事物到來之前的那一份恐懼!


    “天地靈能場的倒轉僅僅隻是表象,我們都知道這種自然現象的發生固然會對冥妖兩族產生影響,但這種影響卻並不致命,更不用說滅族。真正帶來浩劫的是隨靈能場倒轉而蘇醒的強大存在,生來帶著刑罰眾生的能力,而毀滅是他們唯一的意誌。”


    葉兮克製著自己的呼吸,盡可能讓自己的陳述有條理。可以感覺到涉及某個話題時他情緒深處不容抹去的恐懼,這樣的感情隻會存在於某段不願回想的痛苦回憶之前,隻有內心深處極度排斥,才會在光是言語談論時也會呈現出語氣上的不適。


    “說清楚,到底是什麽意思?”老道士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當然不可能聽不懂葉兮話中的意思,隻是這種事不允許開玩笑,能問清楚的話,一絲一毫的信息他也不會放過。


    “神祇。”葉兮咬著牙,直視對方的雙目說出了這兩個字。


    “所謂的浩劫,指的其實是冥妖兩族的血脈鼻祖針對於自身遺脈的一次種族清洗。他們賦予了我們力量,卻並不願意看到我們把這份力量的影響擴大到整個人間。這種行為類似於放養,牧人帶著自己的羊群進入水草豐美的草原,給它們一千年的時間休養生息。而千年屬於一個界限,一旦過了千年,日漸繁茂的羊群終究會因為自身無節製的消耗毀掉整個草原的生態。”


    “所以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種族清洗?!”秦廣王睜大了雙眼。


    “整個生靈兩界的靈能之海就是那片放牧的草原,而我們這群本不該存在的特殊種群就是被牧人們放養在此處的羊群。通靈人們喜歡給自己冠以各種各樣好聽的名號,‘以人類之聲,行諸界正義’,在他們眼中,自己是生靈兩界平衡的維係者。其實在冥神的眼中,我們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寄生蟲。我們無休止地動用靈能潮汐中的力量,一次又一次人為介入破壞靈能場的平衡。於神而言根本就沒有所謂子嗣遺脈的概念,我們隻是不該有的產物,所以這種清洗是那麽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到我們從出生開始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原來如此。”老道士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複雜到無所適從,“那麽你怎麽知道?”


    葉兮苦笑了一聲,並沒有直接回答。


    這一刻,老道士才終於意識到了眼前這個昔日的通靈太子其實姓葉。


    八大家族中大多有一個固定姓氏,但是卻並不絕對。隻是這麽多年來,姓葉的鬼瞳一族卻隻出過一支,而這隻剛好來源於唐月緋的外婆,葉兮的祖母——因為嫁給了一名姓葉的男人,所以從這位唐姓的鬼瞳女子開始,後嗣一律姓葉。


    大概不是這孩子突然的提醒,老道士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起那個曾令一代人為止或膽寒或瘋魔的名字。他的強大足以媲美曆史傳說中的冥君,可笑的是作為冥族史上第一個公開的“異教徒”,他的力量卻不是來自於偉大的冥神。有關他的話題早已成為了通靈人史冊中最大的禁忌,宗族除名已經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行,如果不是鑒於他的不可戰勝,這個魔鬼一般的存在應該早就被封印在地獄的最深處,永世不得翻身。


    “他還活著?”看了葉兮一眼,老道士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有參與陸城搶婚當晚的京都會戰,所以對這件事一無所知。而他身旁的秦廣王卻仿佛早已有了這個心理準備,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中隻有鎮定,沒有波瀾。


    “我們還有最後的機會,在冥神成功降世,並對所有冥族血脈進行抹殺之前,集合最強的力量盡可能挽留住眾多的血裔同胞,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冥君。”葉兮看著他,沒有正麵回答,語氣中確實已經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在我們幫陸城進行血統覺醒儀式之時擄走轉輪王?”老道士突然發問,目光咄咄。


    “因為陸城注定了會是個將死之人。”葉兮冷冷地笑了笑,將手中的長劍插在了地上,“我不能把這個機會浪費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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