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交織著鋒芒,在無盡的夜空中勾勒出了詩畫般的色彩。


    黑色的千影遇上了寸心所化的兵刃,閃爍於空氣中的片片火花一瞬照亮了兩人如出一轍的麵龐,同樣不帶情緒的表情下,手中的劍已經隱約成為了分辨他們的唯一標準。


    “不差。”


    心魔笑了笑,身後妖氣如注。


    寸心的念化兵刃無懈可擊,無論是進攻還是防禦,隻要劍主的劍心足夠強大,鋪天蓋地的劍光席卷過來完全是滴水不漏。同樣影化攻擊的千影或許在戰鬥方式上略有相似,但是一旦真正交鋒,這種名劍榜上第一和第五的差距就會立刻暴露得一覽無遺。


    但是無妨,手握了絕世寶劍的匹夫不可能天下無敵,正如手無寸鐵的劍道宗師照樣可以殺人於無形。實力的差距無法單靠武器來彌補,血脈的力量也不是眼前的這個廢人想忽略就可以任意忽略。


    加持了妖族皇血的刺客佩劍以最刁鑽的角度滑向了陸城身上的每一處要害,脖頸、肋下,脈門。而用慣了魔劍黑龍後,這種大開大合的劍勢或許使用起來很舒爽,一套連招行雲流水,隻是寸心終究比不了黑龍,沒了魔劍自身龐大的身軀,縱橫捭闔的劍勢隻能淪為一味強攻而不做防禦的代名詞。


    光華匯聚於一點,再作萬千流螢四散。


    反向炸裂的劍光下,戰局中的兩人紛紛後退。


    心魔的臉上帶著笑意,陸城的嘴角卻掛著鮮血。這樣的結局並沒有出乎太多人的意料,氣場的強大與否,往往真的是旁觀者清。


    林嫿的嘴唇動了動,應該是說了些什麽,隻是聲音太小,以至於沒人聽清。


    陸城擦了擦嘴邊,看向了自己無劍的雙手,雙目中一陣茫然。


    “別告訴我你真的天真到以為靠一把名劍寸心就能殺得了我,這會讓我為從你的體內複生而感到羞恥。”


    心魔揶揄了一句,看上去交鋒過後遊刃有餘。


    陸城的心思已經不在於對手說了什麽樣的話,他唯一的情緒隻有心驚。


    他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剛才那一瞬的確有什麽力量在自己的體內等待喚醒,不同於妖皇屍王,更不是百鬼迎親當晚曾曇花一現的冥君之力。這種力量的構成令他如癡如醉,分明無比熟悉,卻始終無法想通出處來源。


    老道士做過這樣一個比喻。


    血脈是一條溪流,而可供運用調動的靈能便是填充整條溪流的河水。


    血脈力量越強,河流的容量就越大,同一時間內能牽動運用的天地靈能量就越強。


    如果把普通人的血脈之力比作小河,無疑他曾擁有過的皇族血脈就相當於一片看不到邊際的廣闊湖泊。心魔的血脈剝離僅僅隻是相當於在一瞬之內抽幹了這片大湖中所有的水,剩下一窪淺淺的水潭,象征的是他冥君血統覺醒之前自身固有的靈能量。


    之所以會在醒來後感到脫力,原因在於原先用來填充整個湖泊水突然間離開了身體。但是靈能儲備會流失,湖泊幹涸後形成的巨大盆地卻不會被填平,這就是他與半年之前的區別。當日複一日的暴雨細流不斷匯入,終有一天,湖泊中仍會蓄滿湖水,這就是冥君再臨儀式百分百會在他身上成功的假設前提——於普通血脈而言,這項工程的重難點在於借助輪回境盤強行拓寬血脈靈能容量,於他而言,恢複成皇族血脈所需的僅僅隻是往原先的湖泊中重新注滿水。


    但是就在剛才那一瞬,他卻分明感覺到了空蕩的湖泊中,一絲水源的律動。


    有什麽全新的力量泉眼般在地殼之下等待著被喚醒,隻要打破岩層的一擊,鮮活的水源便會從地下源源不斷噴湧而出,直到再次蓄滿整個湖泊。


    “走吧,帶著你的人離開這裏。”心魔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今晚我不想開殺戒,尤其是你死了,我怕某個蠢丫頭會傷心地哭出來。”


    他哈哈大笑了兩聲,明明臉上是嘲諷的表情,語氣中卻透滿了心酸。


    不知何時已經幻化成黑貓從密室內走過一圈的年獸叼著口中的《鬼神見聞錄》走出了心魔身後的棗木大門,冷冷地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通靈血脈,緩慢又變回了那頭兩米高的火行巨獸。


    楚江王的表情很冷漠,讓對方把書帶走是他早已許下的承諾,眼見這一幕發生,他這個物主倒是一點不心疼。


    “你人可以走,東西還得麻煩你放下。”


    一旁虎視眈眈的老道士冷哼了一聲,自始至終他對這個妖神的都是抱著一副敵視的眼神。


    “是麽,憑什麽?”心魔瞥了他一眼,冷笑連連,“就憑你?”


    說罷,一道劍影橫掃而去!


    老道士尚未出手,格飛這道攻擊的人是從交鋒結束後便一直沉默到現在的陸城。


    他沒有用劍,用的僅僅隻是隨手而出的一道黑色波紋。


    隨空氣震蕩傳播過後,波紋所及之處,所有的外來力量悉數化為無形。


    心魔眯起了雙眼,在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手麵前一時間無所適從。


    不應該。


    自始至終他的身上未曾泛起過半點稍顯強烈的靈能波動,擋下自己的劍影不難,隻是這麽詭異的路數,讓他一時間吃不透這家夥到底是在玩什麽把戲。


    “讓他走吧。”


    楚江王搖了搖頭,眼下的冥族已經經不起折騰,在他的眼皮下,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點不必要的傷亡。大戰結束過後,這位昔日尚雄姿英發的閻君是真的蒼老了許多,夜黑,所以沒人注意到他鬢角的白發,嘈雜,更少有人聽見他無聲的歎息。


    氣質驟變的陸城站起了身,走到了老丈人的身前。


    明眼人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周氣場前後的變化,說不清楚那是什麽,隻是單從他身上靈能之外特有韻律的波動來看,一前一後,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是霄壤之別。


    “沒有必要妥協,”他看了唐烈一眼,“給我一點時間,我能確保解決這場可笑的鬧劇。冥族的東西不會平白送給外人,在我們的眼前公然帶走《鬼神見聞錄》更是不可能。”


    “就算你能打贏他,我這院中的一幹通靈血脈呢?”楚江王搖了搖頭,“他們是僅有的一點有生力量了,我不想大劫還未來到,身邊的這幫孩子們就一個接一個除名。一本書而已,他要拿就拿去,戰爭教會我這個老家夥的東西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生命的可貴。”


    “為了你這番話,我覺得自己有必要記住‘唐烈’這個名字。”心魔笑了兩聲,轉身跨上了年獸的脊背。


    浴火而行的巨獸如入無人之境般昂首闊步走過庭院,院中人馬彼此相忘,帶著這一份尊嚴換來的安全苟且偷生。


    自始至終林嫿都在低著頭,她知道年獸背上的那個人最渴望的莫過於臨走前她還能再看他一眼。但是沒有這個必要,說出“這個女孩跟我沒有半點關係”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她當然不會分不出陸城與妖物之間的區別。男人的蠢在於自以為是,而女人的蠢在於獨自承擔。


    夜風清冷,吹送著失魂落魄的人匹馬獨行離去。


    陸城取過了進門時所披的那一件風衣,轉身披在了畫鬼無常的身上,卻被對方冷冷拒絕。


    “謝謝。”


    那個本該等這一刻等了多年的女孩用平淡如水的微笑回絕了他的歉疚,推開他的雙手後,順著來時由兩人走過的原路返回了傷心落寞的古城。


    北方的夜終究比南方徹骨,尤其是在這樣的京都。


    “我要知道二十年前這裏發生的一切,從那晚百鬼夜行的路線到事後調查的人員名單,我全都要。”


    麵對著楚江王的疑問,揉著眉心的陸城疲憊不堪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畫鬼無常的反應已經足夠讓他為此抱憾終身。心魔的問題姑且不論,如何在葉天行口中“最後的大戲”到來之前妥當安排好一切,這才是他心中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解謎的過程已經進行到了關鍵時段,而所有的線索卻還始終缺乏一個最終串聯一切的線頭。他怕自己沒有這個心力,在如此龐雜而繁瑣的眾多事物麵前,一一處理完備。眼下他肩上負擔的已經不再是一個人的命運,而是整個冥族的未來。


    在駐守京都的幾位閻君連夜探討之下,一份百鬼夜行的行進圖很快便被草草羅列在了陸城的麵前。《鬼神見聞錄》丟失,第一手資料已經不全。按著幾位記憶各有缺失的閻君提供的微薄信息,抓緊一切時間的陸城籍著最後一晚重走了一遍當年百鬼夜行所過的道路。


    他摸清了路線,也確定了當初的那一班人。


    他從這一次s市的百鬼夜行中得到了冥君血統,而上一次京都的百鬼夜行卻像是什麽影響未曾帶來,連同老道士再內,所有的在任閻君都不存在任何異常。


    所有的構想瞬間中斷,任憑在過往的記憶中一遍又一遍的搜索,他也再無法找出半點可疑。


    “找不到答案是麽?”突然響起的電話令沉思之中的陸城莫名膽寒,未知的號碼,那頭的難以分辨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更是令人深深不安。


    “最後的演出會很快開始,不想錯過的話,你還是盡快回到s市的好。”


    在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中,對方掛斷了這個唐突的電話。


    陸城笑了。


    他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對手的品味。


    這個年頭了還在玩恐嚇電話,就算要逼他乖乖留在戰場,也不必用這種老掉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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