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李醫生?”圭多拿著食物走過來的時候,葉良順手拿走一個甜點塞進嘴裏,將聲音含混在喉嚨裏輕聲問道。


    “我當年還在意大利一家高級餐館工作的時候,他是那裏的常客,他經常出謎題給大家猜。”圭多故意把一些奶油灑落在葉良的軍裝上,然後裝作一臉慌亂地擦衣服,順帶低著頭回答道,眼睛警惕地看著周圍有沒有人注意他們。


    “他喜歡謎題,但他更喜歡錢。”葉良想到什麽似的笑了笑。


    圭多壓低了聲音,略顯焦慮地說道:“蘭洛特,喬舒亞在這裏。”


    葉良的瞳孔縮了縮,拿著酒杯的手也不自然地握緊,他盡量控製著音量和表情問道:“什麽?!他被人發現了?到底怎麽回事?”


    圭多把剛才喬舒亞被當做德國軍官小孩,接到裏麵的小屋子裏吃飯的事情說了一遍:“我讓他不要說話,他們還沒發現他是猶太小孩。”


    葉良張了張嘴,他該說什麽?你膽子真是大得可以?


    “你要讓他盡快離開,天知道會不會被人發現?”葉良最後隻能這麽說。


    “我知道,我也在找機會。”圭多老實道。


    “扯淡!”葉良憤憤地低聲道:“別這麽一臉無辜地看著我,你哪一次老實過?嗯?”


    第一次來集中營就敢堂而皇之忽悠德國軍官;偷偷把喬舒亞藏起來,被發現後又偷梁換柱到德國軍官家屬小孩的隊伍裏;帶著喬舒亞去廣播室,在集中營廣播向多拉告白保平安……每一步都驚險無比,踏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


    圭多看著葉良扯了扯自己的領子,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表情就更加無辜了。


    “算了,我一會兒去把他領出來送回去,你繼續在這裏當侍應生。”葉良對上圭多就隻能歎氣,他揮了揮手,像是讓侍應生去一邊去似的。


    然而,葉良還沒有走進小房間裏,就看見一個穿著侍應生服裝的男人走出來,用德語和後勤女兵說道:“這裏有個孩子好像不會說德語。”


    後勤女兵的臉色冷了冷,然後氣勢洶洶地走了進去。


    葉良也立刻跟了過去,隻見侍應生指了指座位上的喬舒亞,女兵剛要走過去,就聽見葉良朗聲用德語說道:“亨利,你爸爸剛說讓你少吃些豆類食物,你的腸胃會不舒服。”


    葉良當著兩個人的麵走過去,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喬舒亞的頭發道:“要吃糖嗎?水果糖,你想要草莓味的嗎?”


    喬舒亞伸手接過那顆顏色粉嫩的糖果,在葉良眼神示意下說道:“danke(謝謝)。”


    “好孩子,要去見你爸爸嗎?”葉良伸出手,握住喬舒亞的小手,朝著女兵和侍應生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喬舒亞走了出去。


    圭多正好在外麵送吃的,看到這裏就猜到出事了,他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孩子。


    葉良帶著喬舒亞走到負責軍備的高級軍官那裏,俯下身湊著對方耳邊說道:“武器庫裏的軍備數量已經降到安全線以下,補給已經晚了半個月了。”


    那位軍官皺了皺眉頭,也湊過去低聲說道:“我們已經發電報催了,過幾天再說。”


    葉良點了點頭,拉了拉喬舒亞的手,後者甜甜地用德語打了個招呼:“晚上好。”


    高級軍官溫和地笑笑,還伸手摸了摸喬舒亞柔嫩的臉龐,關切地問道:“晚上好,親愛的,晚餐吃飽了嗎?”


    喬舒亞的德語還沒到能聽懂這句話的水平,所以他本能地看向葉良,後者點頭。喬舒亞這才軟軟地說道:“ya(是的)。”


    那位軍官似乎想了想,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拿了一塊黑巧克力遞過去,喬舒亞接了。葉良這才說道:“那我先走了,長官,那軍需品的事情明天再說。”


    “再說吧,今晚還是好好享受宴會。”


    看到全過程的女兵和侍應生自然無話可說,他們甚至都沒有這個資格去過問高級軍官的事情,女兵瞪了侍應生一眼,兩個人又接著去伺候那些少爺小姐們去了。


    圭多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差點虛脫。


    葉良離開了宴會,將喬舒亞安全地送回了宿舍,再回到宴會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或者是和家人孩子說話。


    圭多縮在一邊,探頭探腦地折騰著留聲機。


    “你在做什麽?”葉良走到他身邊問道,後者嚇得差點跳起來。


    “你該告訴我一聲是你!”圭多抱怨道:“我在放歌。”


    葉良啊側耳聽了聽,從蘭洛特的記憶中找到了對應的:“《船歌》?”


    “放給我公主聽的,這樣她應該聽得見。”圭多將留聲機的喇叭朝向窗外,對準了女囚的宿舍,悠揚的樂曲在漆黑的夜色中飄蕩,音樂的靈魂不畏寒冷與苦難。


    這簡直浪漫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我第一次見到多拉的時候,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就掉在我的懷裏。”圭多的臉上露出甜蜜而懷念的神色,讓人感覺連心都暖和了起來。


    “我們第一次去劇院約會就聽得是這個,不過當時我們的座位不在一起,我坐在下麵,多拉坐在二樓包廂裏,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她,這個聲音一直在唱啊唱啊的,但是我什麽都聽不見去了。我就望著我的公主,希望她也能望過來。”圭多繼續說道。


    “最後我在她的訂婚儀式上,騎著一匹白馬把她帶走了,我的公主。”


    葉良沉默了一會兒,清清嗓子說道:“聽上去很好。”


    “我知道她媽媽一直很生氣,不肯來看她和喬舒亞,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但我相信她終有一天會原諒我們的,隻要我能讓多拉幸福。來集中營之前,我們正在準備晚餐,多拉的媽媽終於願意來我們家吃飯了,我們很快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圭多歡快的聲音在葉良聽來卻並不好受,圭多是個樂觀勇敢的好人,一個不該遭受這一切的人。


    “你總是做些危險的事情,圭多,如果女囚的看守們發現……”


    “我知道,我知道,蘭洛特。但是人如果沒有希望的話,生活就會陷入絕望。更何況,如果你不享受生命,又何必擁有生命?我希望多拉在哪裏都知道我和喬舒亞是安全的,而且我們很愛很愛她。”圭多認真地說道。


    如此美麗的人生,如此美麗的世界……


    “如果沒有希特勒和納粹的話。”葉良低聲說道。


    圭多抬頭看著他,猶豫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蘭洛特,但我不是在指責你,你是個正直善良的人。但是……這不全是希特勒的錯,你知道。”


    葉良張了張嘴。


    “我知道你會說什麽,士兵們隻是遵守命令,他們是不得已的,尤其是年輕人也被洗/腦了,他們不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但是蘭洛特,殺人是不對的,屠殺是不對的。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他們的媽媽都會教他們這個道理。希特勒沒有拿槍逼著他們殺人,也沒有拿槍逼他們選舉自己做元首,是他們自己選擇這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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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些話後,圭多沒有再說什麽,但葉良知道他是對的。


    盡管因為漢斯的事情,葉良在憎恨納粹的同時也同情著戰爭的另一方受難者。德國為二戰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德國年輕人們不得不為自己的愚蠢殘忍付出一生的懺悔。像漢斯這樣的屠夫是要被判刑的,而他們理所應當受到懲罰。


    可是,葉良卻同情他們,因為他們的理智被納粹操縱,他想開脫說他們是被洗/腦了。他想說,這是因為一戰後,德國的經濟處於冰凍時期,而猶太商人大量擠占了日耳曼人的生意,他們需要錢。


    而猶太人把握著社會大量財富……


    然而圭多說的才是真的,無論任何原因,無論被如何蠱惑,哪怕一個十歲的孩子都知道屠殺手無寸鐵的人是不對的,為什麽他們不知道這樣是錯誤的?


    因為猶太人不是人?他們和日耳曼人一樣擁有一雙眼睛,兩個耳朵,一個鼻子和一張嘴,他們和世界上的文明種族一樣能說會道,有自己的曆史、文化和藝術,他們和德國人一樣會去愛人和被愛,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也擁有善心和慈悲。


    難道他們看不出這是屬於人類的樣貌和人類的智慧嗎?


    但他們仍舊選擇服從上司的命令,選擇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選擇將他們當做牲畜和垃圾,他們選擇做一個劊子手,一個屠夫,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沒人真的逼他們。


    戰爭釋放了人性極惡的一麵,他們將自己受過的苦難責備在猶太人身上,仿佛這就能給自己找到開脫的理由,仿佛這樣他們就能安心期待“美好的未來”,這是極度的自私和軟弱。


    他們必定為自己的選擇和行為付出代價,他們也不值得原諒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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