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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宮劍閣著火,而嬴政在與楚國交鋒的前線督戰,相比之下著火就成了小事,誰也不會用這種小事去煩擾秦王。


    秦王格外重視滅楚一役,為保一次成功,派出的都是朝堂重將,王翦、蒙恬一北一西兩方夾擊,步步推進,已經吞食了楚國北部和西部的大部分國土,不久便要攻至郢都壽春。


    前方勢如破竹之時,卻不知自家後院起火。


    這個“後院起火”隻是單純字麵上的意思。


    劍閣一夜成“煎閣”,大火燒了前半夜,承重的房梁和大柱被燒得焦脆易斷,眼看著整座樓都要垮塌成廢墟,午夜時卻忽然晃晃悠悠地飄起了雪花,積少成多,火勢竟也慢慢地小了。


    荊軻昨晚後於蒙毅兩刻抵達,他其實一直在別處等待,算好了時間裝作剛到現場的樣子,來了便不可避免地與趙高假意寒暄幾句,之後名正言順地接管了無刃劍,緊握在手,寸步不離身。


    午夜過後,鹹陽城裏各個內府、官署又先後來了好幾批人,管宮內財物的少府,管京師治安的中尉,一把手的令官、二把手的丞官,烏央烏央,全是半夜被從被窩裏拖出來的。


    他們聽說劍閣起火,一個個都不敢怠慢,鞋還沒來得及穿好就趿裏趿拉地趕來。


    其實來了也幫不上太多,隻能圍在外圈等雪滅火,相關的官吏都來了,誰再高高掛起地待在家裏,那是官位不想要了。


    好在現場被火燒得還算暖和,士伍們另又起了幾堆小火取暖,枯站一宿除了困些累些,其實也少感寒意,大夥聚在一起聊聊,時間很快過去。


    天色微蒙之時,火苗已然全滅,守衛們魚貫進入隻剩漆黑骨架、氣味衝鼻的樓閣,清點物品,查驗損毀情況。


    還要時刻提防頭頂落下的已經認不出原樣的木構或瓦片,還真有人被當場砸中昏倒的,士伍們便頂著輕盾入內,這才得以繼續進行清理。


    劍閣隻是一座秦王用來收藏兵器的樓,並不是有職能的部門,但既然荊軻被稱為劍卿,也常被秦王召到劍閣來相見,大家便下意識地把他當作是劍閣的主官,諸多等待善後的爛攤子全都排隊等著他來決定。


    糟心事洪水一般同時湧來,一擁而上,荊軻差點被淹死在這些人的口沫裏,他也很懷疑,要是讓這麽多人排成一列長隊,都能排到二裏地外去,那也算壯觀。


    要不是蒙毅和幾位令官幫他分攤,他一個人要忙得轉成個陀螺,公轉自轉、花式團團轉。


    可這事說白了怨不得別人,劍閣的火災,他和蒙毅也有份。


    二人提前猜到趙高會對無刃劍下手,勢必要在劍閣內有些小動作,便命幾處守衛隊率做好了準備,一路給趙高放水,誘使他出手,這樣才能在他與楚國細作接頭時一網打盡,坐實他竊劍通敵的罪名。


    卻不曾想他竟會打出火災這麽招搖的幌子,一把火燒了劍閣來作亂。


    這攤子出乎意料,實在鋪得過大了些,荊軻和蒙毅也一時沒想到,但既然布了網,就不能收空,得看著他繼續走下去。


    可他又給了荊蒙二人一個大大的驚喜、不,驚訝,他居然驚人得警惕,出了宮門又折返,讓靜待捕獲的獵人撲了個空。


    荊軻蒙毅手拉手,編了個漂亮的小竹籃去打水,好不容易撈到個“趙高袖子裏掉出無刃劍”這樣勉強的水花,卻又被他巧舌溜走,真是比泥鰍還滑手,簡直是泥鰍它師祖!


    而眼下毋庸置疑,他倆自知是劍閣起火的隱藏“共犯”,誰也不能說,誰也不好說,還必須為火災負責。


    再多的繁雜事務,就隻能默默忍受,“含淚”喝下一碗又一碗自掘的苦水。


    不過除卻這些意外的當務之急,蒙毅提議,就是按例將趙高送去王獄看押,等待秦王回來定奪。


    這是最正當不過的流程,但並不適用於所有人。


    當著趙高和一眾大臣的麵,荊軻說道:“趙卒史畢竟是王上身邊的人,送去王獄怕是不妥,隻要留在宮中便可。”


    蒙毅使來個“疑惑”眼,荊軻輕點一下頭,要他按這個法子做。


    別的大臣大多讚同,隻有李斯緘默不言,他作為廷尉,其實認可蒙毅的做法,但他敏銳地發現了荊蒙二人之間那微妙的眼神交流。


    朝中皆知這兩人穿著一條褲子,眼下卻公然出現了分歧,一定有什麽原因,李斯決定靜觀其變。


    蒙毅素來信任荊軻,明白他才不會替趙高那個投敵叛臣說話,應該還有別的考量,過後再問便是。


    而趙高對此並未多想,秦王的虎威他打算一借到底了,自己是王上身邊的近臣,哪怕是犯了過失,隻要王上沒開口,任誰也不願得罪,這荊軻也不過如此,必須給他這個麵子。


    之後,趙高就被送去宮中宦官的公廨(官員辦公地和宿舍),蒙毅派了五個兵對他進行名義上的看守。


    他依然能在王宮內除了後宮的外務區四處走動,正常辦差,和其他卒史一起整理文書、歸類各郡奏上來的簡牘以備秦王回宮後批閱,其他生活照常,連軟禁也算不上。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荊軻把劍閣的善後的任務全都交代下去,便與蒙毅登門廷尉府,拜訪李斯。


    李斯年近六旬,雖然形容疲憊、盡顯老態,但眼中依然充滿不滅的熱情,明睿精亮,比之剛剛入仕的二十歲年輕人也不遜色。


    他還沒有做到丞相,他還不能退,體內好像尚有積蓄未發的大量能力等待開采,似乎還能再幹五十年。


    而他的發量也從一個方麵說明了他超高的用腦強度,實在是用力過猛。


    荊軻知道盯著他稀疏的頭頂和搖搖欲墜的發冠看很不禮貌,但眼睛就是止不住地往上瞟,瞟得李斯受不了。


    “等你到了老夫這把年紀,便知什麽叫公務磨人、責任薅發,願你能茂盛而終。”


    他講話總帶酸,對韓非酸,對頭發茂盛的年輕人就更酸。


    荊軻抱歉地頷首:“借廷尉吉言,旁的不多說了,我們此來實有一事相求,還望廷尉相助。”


    “真是難得,堂堂劍卿也會有求人的時候。”


    他說話不刺人就不舒服似的,荊軻也不能由著他刺,溫和地笑笑:“嗬,若不是李廷尉當年派人鍥而不舍地暗中盯梢,在下也做不上這個劍卿,一介小民,又怎會有機會與廷尉隔案而談?”


    即使他來了鹹陽做這個所謂的劍卿,也與李斯沒有直接的接觸,而當年被竊走無刃劍的事,事到如今,看起來著實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而除此之外,李斯便也不知他究竟為何要來找自己,還帶著蒙毅一起。


    “到底所為何事?”他問道。


    荊軻有求於他,不卑不亢地欠身:“在下與蒙郎中絕對相信廷尉是一心為了秦國的忠臣,不然也不會登門商議,現有一事,事關內吏通敵,我二人無意聽到一些談話,但光憑那樣並不能落實罪行,所以需要借助廷尉在城中的耳目的力量,以求更多的人證。”


    “通敵的內吏?”李斯頓時嚴肅起來,目光犀利,“是誰?”


    荊軻與蒙毅對視一眼,接著便道出了趙高與楚諜勾結的始末,包括那一場欲擒故縱的火災和下套失敗的遺憾。


    李斯聽罷,很快反應過來:“所以……你才不讓蒙毅將他關進王獄,是在為他有可能出宮與楚人接觸而提供便利?”


    “廷尉慧識,”荊軻點點頭,“他竊取無刃劍失敗,若是賊心未改,便一定會想辦法出宮與楚人見麵,再重新商議偷劍的事。”


    李斯垂目歎了口氣:“他真的以為一把劍就能改變局勢?今早聽聞的軍報,我軍已經攻至郢都城下,不出一月一定破城,楚國強弩之末、回天乏術,老夫與趙高無甚往來,但也知他是個聰明的,不至在此時做出這般愚蠢的選擇。”


    蒙毅接話:“可趙高不知道戰況到底如何,楚人許了他重諾,他還做著楚國的令尹夢呢,我們來之前已經命人隻對他一人放出了假的風聲,謊說我軍久攻不下,後遭項燕大軍伏擊,戰事難解難分,勝負未知,這便會激他想方設法出宮與楚諜會麵。


    “等到了那時,廷尉的耳目便可派上用場,提前布網,將其一舉抓獲,縱他趙高巧舌如簧也百口莫辯,而王上最是容不下身邊有通敵之人,定殺之。”


    李斯:“趙高隻是一個小小的卒史,關進王獄便罷,等王上歸來再將他定罪,失職、失察、或是通敵嫌疑,王上自會處置,又何須你們大費周章地設計下套?”


    荊軻搖了搖頭:“以趙高的身份與才能,uu看書 ww.ukansu王上未必會狠下心來治他的罪,再說通敵嫌疑沒有實證,僅憑我和蒙毅的揭發並不足夠。


    “若到時再讓他趁機用三寸不爛之舌一嚼,我二人遭到反誣也說不定,而對付趙高,務必一擊即中,一擊即殺招,必須要他死。”


    李斯一怔,猶豫地問道:“你這般置他於死地,是與趙高……有仇?你們從前有過節?”


    蒙毅聽罷,也看了過去,他至今從未問過荊軻為什麽要那麽針對趙高。


    起初以為是因為發現了趙高通敵的陰謀,為了秦國的利益才出手。


    可他對弄死趙高的熱切好像已經超出了法律懲戒足以平息的地步,這麽咄咄相逼,似乎趙高不死他不休,也太不像荊軻一貫對朝堂置身事外的作風。


    除去私仇,確實再想不到更深的緣故,此時想聽他一個解釋。


    而荊軻垂目沉默了片刻,抬眼回看二人,一字一頓道:“趙高不死,大秦不久,他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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