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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亂,是掩藏罪行的最好時機。


    趙高趁著劉隊率下樓對付“火人”的時候,在二樓順利開鎖,從秘龕中取出裝著無刃劍的長木匣。


    這樣的動作他曾經重複過很多遍,嬴政對他足夠信任,把鑰匙交給他,每每來看劍,也都是由他取來,即使在光線晦暗、火光閃爍的深夜裏,閉著眼睛都能摸準秘龕位置和鑰匙孔。


    打開木匣稍驗一眼,確認無刃劍的確幾年如一日地躺在裏麵,烏黑鈍糙的劍身在火焰的映照下泛出的血色紅光更加詭秘異樣,審時著這個在不應該的時間裏出現的不應該的人。


    如果無刃劍會說話,或是它體內歐冶子的靈魂真的存在的話,這會兒大概會雙手捧著臉、驚悚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我要被人偷走了啊啊!


    趙高從沒在火光中看過無刃劍,此時隻覺這劍有著萬般鬼魅的力量要噬取人的魂魄,目光險些被吸了進去。


    他猛地晃晃腦袋醒神,使自己脫離那種無端險惡的吸引力,“啪”一聲合蓋,胳膊夾著木匣,熟門熟路地潛出劍閣後門。


    當然,中途還順手擲殺了那個半途掉線、很可能會告密的小內官。


    他一定是死了。


    趙高對自己的身手相當自信,剛才投的那一匕位置準確,勁力迅猛,被這樣的攻擊刺中心髒,沒人能活。


    趙高不光精通律法,寫得一手好字,還是個功底紮實的練家子。


    他曾經的目標是成為一名優秀的車士,進入中車府,作秦王宮內的頂級馭手,為秦王駕車,這可是秦王身邊地位最高的侍者。


    駕車在當時來說是一門高端手藝,家裏要有車有馬,還要能養得起馬,光是硬件門檻就足以把八九成的人擋在外麵,駕馭戰車在春秋時期則是隻屬於貴族子弟們熱衷的競技。


    除去車、馬這樣的燒錢貨以外,更需要馭手有著充沛的體力、敏銳的眼力、迅疾的反應力和準確的判斷力。


    更進一步,倘若想要駕馭秦王的馬車,至少得是百裏挑一的高手,秦王的安危全在他執掌韁繩的兩隻手中,所以必須出自秦王最信賴的近人。


    這個人不光要會駕車,還要能使劍射弩,身懷武藝,兼作秦王的保鏢,而能同時兼備這麽多條件的人,鳳毛麟角。


    秦國尚武,秦王自身體格健碩,能打擅鬥,也必然會欣賞同類的佼佼者。


    如今給秦王駕車的車夫是個老高手,先後為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和他共四任秦王駕過車,深得信賴,也算看著嬴政長大,但現已年邁,打是打不動了,車還可以再駕幾年。


    所以嬴政也急於尋個新人來接替他的位置。


    趙高為了成為這樣的人,很早之前就開始苦苦訓練,通過熟人關係蹭來馬車練習,一點一點讓自己達到車士的要求,隻為能攀到秦王身邊那個重要的位置。


    他外表看似瘦削,皮肉其實緊實有力,沒有一處多餘的贅肉。細皮嫩肉的白淨麵孔之下,是肌肉勁道的修長四肢。


    所以從遠處投擲匕首殺死一個人於他來說並不困難。


    劍閣前殿起火,烈焰一路攀上二樓,布窗已經被燒出一個個大洞,窗欞劈裏啪啦散了架,成為新的燃料助紂為虐,火舌瘋狂躥升,貪婪地吸取甘甜的氧氣,如同掙脫出地牢的惡鬼,重獲新生,猖狂地肆虐人間。


    所有守衛都被調用過去,蒙著浸濕的麵巾,從水缸一桶一桶地接替運水,整桶冰水潑進火場仿若無物。


    杯水車薪。


    木樓,大風,幹燥,幾乎聚集了一場嚴重大火所需要的全部條件,今晚注定是劍閣大劫。


    火勢很久都沒有減弱的跡象,紅光衝天,濃煙滾滾,在這黑雲蔽空的夜晚,半座宮城都被照得透亮。


    不多時,別處的宮衛發現火情,紛紛列隊趕來支援,在劍閣內外跑進跑出,用板車拖來更大的水桶,搬運沙石泥土,在四周傾倒,以此來阻斷火路,把火勢控製在劍閣的大院內。


    樓宇簷角飛揚,燃燒起來竟有了種涅槃飛升的錯覺,場麵亮如白晝,而光明越亮,光線照耀不到的地方,就愈加陰冷死黑。


    趙高就著這片混亂,在牆根和樹林交錯遮擋的陰影下彎身穿梭,沒幾步就出了院門。


    木匣累贅,他便扔掉匣子,把無刃劍貼臂塞進大袖,直抵腋窩,除了不能彎肘,從外麵根本看不出異樣。


    劍閣院外的宮路上士伍攢動,趙高逆著人流,時而停步呼喊著“救火”,時而回頭小跑幾步為他們領路,一邊還幫忙似的說道“某某隊率已經在那兒了”。


    宮衛們未必都見過秦王身邊的趙卒史,但在旁人看來,這就是個急匆匆呼叫援兵的宮中宦官(此“宦”不指閹人)。


    沒人懷疑。


    很順利的,趙高接近了側麵的小東門。


    這是離劍閣最近的一處宮門,他提前觀察過路線,拿了劍若要盡快出宮的話,走這個門是最快的。


    他早早準備好了卒史符節,可以進出王宮,但深夜出宮,一定會被攔下盤查幾句。


    小宮門門洞兩邊架了四盆火,約莫立了二十人左右的士伍,門衛隊率正在火盆邊哈氣連天地烤手。


    趙高放慢腳步,略微調整呼吸,蕩蕩袖子正正冠,把袖中的無刃劍藏藏好,昂首闊步,一臉正氣地走去。


    隊率見來了個人,搓了搓手過來問話:“何事出宮?有無符節?手諭?”


    趙高遞去符節,腦中整理了一下誆騙的說辭,是他冥思苦想了幾個晚上才琢磨出來的,自認完美無缺。


    正要底氣十足地開口,那隊率卻突然把隻看了一眼的符節雙手還了回來,還作揖欠身道:“卒史出宮辦差,可需要車馬相送?”


    趙高一時語塞,準備好的台詞都用不上了。


    他望了眼黑黢黢的宮外,環宮渠黑如死潭,冷風拂麵,遠處伸手不見五指,這種時候沒有車馬實在不方便、也不尋常,而他卻說:“不用。”


    隊率臉上的表情有點微妙,懷疑又恍然地點了點頭,並沒多說什麽,而是讓人弄了一支防風提燈交到他手中:“深夜需要照亮,卒史留心腳下。”


    趙高習慣性地伸出右手去接,伸到一半卻忽然停住,隨即換用左手接過提把,衝隊率頷首:“隊率周到,多謝。”


    幾個士伍移開拒馬放他出宮,趙高昂首,保持自信的氣度,不疾不徐,表現得淡定如常。


    他沒想到隊率會這樣輕信,要是換作別人出宮,隻要偷到符節便可來去自如,便也算是這道宮門的疏漏吧。


    這是趙高此刻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甚至開始設想補救方案。隨即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搖出腦袋。


    不管了,自己是即將要去楚國飛黃騰達的人,秦宮漏洞與己無關。


    憑著獻上無刃劍的功績去了楚宮,不會再隻是一個伺候人的卒史。


    自己這麽有才,該是當丞相的命,叱吒朝堂,呼風喚雨,為君為侯也是必然。


    深得秦王信賴又怎樣?秦王信賴很多人,丞相、九卿、將軍,都是顯赫重臣,小小的卒史努力一輩子也未必能跟“朝臣”二字沾邊。


    而那個荊軻,無功無績,從沒進過學室,從沒研讀秦律,卻能伴王側、教公子,幾與近臣無異,這讓那些腳踏實地讀書、想要從學室步步晉升的學子們情何以堪,這難道不是秦法的不公嗎?


    他憑什麽一來秦國就位列客卿?就憑一把可笑的無刃劍?就憑他神神叨叨地賣弄幾句“天機”?鬼才信咧。


    可王上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王上在要做重大決策之前,都會來詢問荊軻和無刃劍的意見,之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放手去做。


    王的喜好,就是這麽可笑,一句話變擋住了多少人的期盼與願景。


    趙高感到強烈的不公,這麽多年的努力、鑽研和汗水竟還比不過他荊軻的三寸之舌和一把破棍子?


    他要更快地出人頭地,恨不得明天就當上丞相,他還想報複秦國。


    而他從秦國之前幾位封君的經曆中意識到:立奇功,也許是快速上位的一個方法。


    可在秦國的立奇功機會不知什麽時候會來,楚國的卻送上了門,近在咫尺。


    隻要帶著無刃劍,u看書 .uukanshu.cm 效法荊軻的嘴皮功瞎扯兩句,自己仰望許久的地位八成就能在楚國實現。


    過了今晚就可以了,隻要出了這道宮門——


    嗯?等等!


    趙高前腳剛邁出拒馬陣,後腳便生生地往後一頓地,以一種極不協調的動作刹停身子,這種動作上的異樣來自於他心裏莫名的不安。


    左右看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人已站在宮門外,淩冽的寒風直往鼻孔裏鑽,鑽得他鼻腔疼。


    忍痛深吸一口氣,轉身去看,見那隊率在門洞中央挎劍而立,身披火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詭異,悚然,心裏發毛。


    趙高警覺起來。


    太容易了……出宮太容易了……


    不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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