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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春。


    鹹陽,秦王書宮。


    韓國、趙國、燕國在短短幾年內相繼隕落,六國已滅其三,秦國兼並天下的滾滾車輪開始向南方傾軋。


    嬴政召集一眾大臣將領商討滅國計劃,很快,滅魏的日程被就被落實下來。


    這要放在一百六十年前,對秦國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無異於碩鼠撞大象。


    魏國曾是列國之中最先強盛而稱雄的國家,那會兒正值春秋末年,戰國初期,韓趙魏三家剛剛分晉不久,魏國第一任君主的孫子魏文侯起用法家李悝(音同虧)進行變法。


    法家出手快準狠,政、農、法、軍連發齊下,效果顯著,魏國很快富強了起來。


    在這次相對成功的變法基礎之上,不久之後又有吳起對魏國進行了強有力的軍事改革,以嚴酷的超高要求訓練出一批精銳步兵,魏武卒。


    魏武卒的選拔過程極其挑剔嚴苛,士伍們穿三層厚的鎧甲、戴著頭盔,要有能拉開開十二石的弓弩力量,每人負重五十支箭矢,持戈佩劍,帶上三天的糧食,每天疾行一百裏(秦裏,約為三十公裏)。


    隻有通過這樣考驗的,才能成為魏武卒。


    當然魏武卒的待遇很優厚,憑軍功獲爵,全家免除徭役,還有良田美宅的補貼,這也使得普通士伍們奮勇訓練,拚了命、擠破頭也要成為隊伍的一員。


    而吳起不光看中個人英勇,絕對的服從、嚴格遵循鐵一般的紀律也是士伍務必具備的特質。


    在這個尤為看中重步兵的戰國時代,能有一支魏武卒這樣近乎現代化標準的特種軍隊,幾乎所向披靡、無人能擋。


    吳起率領魏武卒南征北戰,一路向西攻占函穀關,奪取秦國河西之地五百裏,叱吒中原,無可匹敵。


    然而吳起變法也確實存在一定缺陷,加之魏國朝堂的混亂、戰略失敗、體製落後等等各種各樣的因素,魏武卒的力量日趨減弱。


    再有秦國在商鞅變法後的強勢崛起,這支近乎無敵的軍隊再也沒了往昔耀眼的光芒。


    當初秦國還隻是個縮在邊陲與西戎雜居的落後弱國,被中原諸侯嘲笑為蠻夷,在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之後很長一段時裏都沒能再露鋒芒,甚至讓魏國欺負得抬不起頭來。


    而今風水輪流轉了一圈,曾經不可一世的魏國與昔日衰微的秦國處境互換,不是碩鼠與大象的關係,而是螻蟻與大象。


    魏國在經過短暫的輝煌後逐年衰弱,終於被它的老冤家秦國一點一點侵吞蠶食,現在隻剩最後以都城大梁為中心的一塊巴掌之地。


    “魏國雖小,但絕不可掉以輕心。”王翦嚴肅道,“我軍攻魏時,楚軍極有可能趁機從後方襲擾,為了避免類似的狀況,需得先向楚發兵震懾,而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之後秦軍才能專心對付魏國。”


    王翦的判斷多半準確,在李牧戰死後,世間再沒有一個能與他匹敵的將領。


    他的決策就是攻城指南,他的建議好比戰爭寶典,而他說過的話,完全可以編撰成一套《王翦教你如何滅國》係列參考書,也許還能配上實戰路線的插圖。


    眾將稍想片刻,覺得“參考書”說得對,相視著點點頭。


    李信出列拱手:“王將軍所言極是,末將願領兵攻楚。”


    嬴政當即下令:“李信、蒙武領兵十萬,一月之內擾楚北境,王賁隨後,領兵十萬直擊大梁。”


    將領們齊聲領命。


    王翦上了年紀,在去年攻燕之戰中長途奔襲,騎馬傷了腰背,自那以後便開始退居二線。


    秦國最近幾次的出征都由他兒子王賁領兵,他本人在這種軍事會議上則盡忠盡職地做好一本“參考書”的分內事,提出建議、製定方略、為可能出現的意外做好預判,提前規避風險。


    此時又對著羊皮地圖細細考量,心生一絲隱慮。


    “魏國這幾十年屢遭侵犯,都城也做好了被攻打的準備,大梁地處要塞腹地,城牆是列國都城中最高最厚的一個,即使我軍圍城困守,裏麵的物資糧餉也能供軍民堅持相當長的時間。


    “駐軍圍城,十萬兵圍守若是數月之久,這對我軍來說是非常大且不必要的消耗,萬一齊楚兩國在這期間又生事端,那便會牽製我國軍力,魏國不下,齊楚引戰,我軍難免左支右絀。


    “況大梁城外有著錯綜複雜的水道,河流縱橫,密集成網,亦不便於大軍排兵布陣,圍攻大梁,看似容易,但倘若想快速拿下,必須得想個事半功倍的法子。”


    嬴政聽他此言,覺得很有道理,打是一定能打下的,但大軍每走一天都是巨大的成本和開銷,最主要是牽製了兵力,怎樣攻打才能又快又省才是目前要考慮的問題。


    “那將軍可想到法子了?”他問。


    王翦盯著地圖,緩緩搖了搖頭:“暫未想到。”


    “其他將軍呢?”


    王翦都沒想到,其他將軍就會想到了嗎?當然沒有那麽容易啊。


    大家麵露難色,隻能齊齊看向地圖上的大梁城,一個個沉目凝思,鑿破腦袋想辦法。


    嬴政背起手站到王翦身邊,君臣二人一起看著大梁城外那些彎彎曲曲的線,全是水道,都是來自黃河的支流。


    這些河水要麽繞城而過,為大梁把敵軍擋在外麵,割裂敵人的方陣。要麽穿城而入,為城內軍民提供源源不斷的生活水源。


    嬴政犯難地摸了一圈下巴:他娘的,怎麽這麽多水。


    等一下。


    他靈光一閃,想到四個字:水淹大梁。


    很熟悉,是從哪兒聽到的?


    好像……


    他閉眼仔細回憶起來,翻遍了腦中的每一個犄角旮旯,好幾次幾乎要觸到那個念頭的來源卻又一晃而過,不過沒多久,記憶還是偏愛主人,讓他猛然想起那個叫荊軻的。


    這一年來,國務繁忙且雜,他差點要忘了那個厚著城牆臉皮說自己是“天機”的男人。


    “水淹大梁”這四個字,正是他被蒙毅夫妻帶進宮來的那晚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嬴政受了啟發,眯起眼睛湊近地圖,視線一點點地掃過這些彎曲複雜的、代表水道的黑色曲線,揚手往大梁城上劃了個圈,輕點兩下:“如果引水淹城呢?”


    “引水淹城?”王翦稍頓,隨即眯眼看向地圖,老花眼裏閃著光芒,手指在河道線上緩緩撫過,邊撫邊想邊說道:


    “河……鴻溝……入城之流足有八條,城牆高聳,城內積水可沒過所有屋頂,乃至王宮樓閣……”他指尖停在代表王宮的小方框上,收手看向嬴政,點了點頭,“可以,此計可行。”


    嬴政:“當真可以?”


    王翦沉聲“嗯”了下,又對著地圖比劃道:“隻要將上遊的黃河岔道改道向南,就能將鴻溝水引來,再給入城的支流擴渠,便可使河水經由入城河引入大梁城內,先發製人,不費一兵一卒。


    “也正如當年武安君水淹楚國鄢城那般,縱使楚軍在漢水守備幾十萬兵力,而武安君所帶不過七萬士伍,僅僅派出千人至蠻河築壩修渠,一聲令下,毀壩放水,久攻不下的鄢城瞬成水城,全軍覆沒,隻是……”


    他說著歎了口氣,原本興奮的神采也黯淡下來,輕搖一下頭,不再繼續說。


    誰都知道“隻是”的後麵是什麽意思。


    武安君白起攻鄢的那一役,鄢城城內三十五萬軍民瞬間喪命,多少無辜百姓成為了無情戰爭的犧牲品。


    水退之後,秦軍入城接管,看到的不再是一座城,而是一具具被水泡大的腐敗屍體而堆起的一座又一座惡臭屍山。


    參與那場戰役的士伍如今大多離世或已成老朽,沒人願意提起那城中的可怕景象。


    白起水灌鄢城也是在久攻不下、秦軍陷入困境之後的無奈之舉。


    在築壩期間,他還命嗓門大的士伍在城外不間斷高聲喊話,告訴楚人:秦軍要淹城,百姓們盡快離開。


    當時城內沒人相信,覺得蠻水與鄢城相去甚遠、毫無關聯,怎麽可能說淹就淹?還覺得一定是秦軍使詐,企圖騙他們自亂陣腳,便全都不以為然,結果又怎能想到秦軍居然大費周章引水修渠,uu看書ww.ukanhu.co 結果整座鄢城被大水毀於一旦。


    眼下出現了可以用水淹的相似情況,且已經被秦國擺上了軍事會議的討論中。


    這個辦法不用消磨過多的時間,不用牽扯寶貴的兵力,更重要的,不會出現我軍傷亡,隻要派工兵徭役去挖渠改河道,一招便能滅掉魏國。


    但眼下秦魏還沒開打,沒有陷入當年那樣的困境,不至用此絕招。


    大梁城內也有不下二十萬民眾,加上內外軍隊,就已經超過三十萬人。


    盡管水攻效率高、速度快,可此時貿然選用這麽極端的方法,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絕非優先的選擇。


    嬴政要地也要人,他要的不隻是打敗、戰勝,更是統治。


    一個有野望和雄心的君王,不會是一個隻懂殺戮的怪物。


    沒想多久,他緩緩開口,說出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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