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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刑當天,呂宅就被查封了。


    沒有受到牽連的家人、下人統統被趕了出來,連包袱都來不及收拾。


    呂從革當即將這五十多大大小小全都安排進自己的宅邸,另一邊還要派人去刑場給斷了頭的家人收屍。


    荊軻前前後後地幫忙轉移,保證不落下一個孩子。


    後來孫仲和孟皓還有其他幾家與呂氏頗有交情的,聽說了這事,也放下生意趕來了,幫不上太多,但至少有個人場。


    呂從革家一妻一妾,四個女兒已經全部嫁人,加上各種宅人,上上下下也有三十餘口。


    平時住著很舒坦,可一下多了這麽多人,宅子裏很快擁擠起來。


    剛剛喪夫的夫人們帶著喪父的孩子們擠在大堂哭哭啼啼,下人隻能站在院子裏“等候發落”,沒了主家,今後的日子也不知該怎麽過下去。


    呂氏在濮陽的各業主事、掌櫃全部到場,在呂從革的書房裏坐得滿滿當當,商議呂氏日後的去向。


    荊軻被呂從革留下了,就坐在他案前最近的地方。


    這兩年來,二人雖然來往不多,但呂老夫人喜歡這孩子,荊軻長荊軻短地念叨,呂從革也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此時沒把他當外人。


    商議的當務之急,就是這麽多人何去何從。


    很快,呂從革便有了決定。


    主事或掌櫃家中有需要的,就領走幾個下人。或是看中有誰足夠能幹的,就帶去鋪坊當夥計。


    如果兩邊都沒人要的,就給點錢遣散。


    接著是主人們,呂延有一妻二妾四個孩子,可以暫居家中。


    而其他兩個弟弟在經商上沒什麽本事,納妾生孩子的本事倒是不小。


    鬧哄哄的一大群,全都給安排去了呂家在城北的另一座別院。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呂氏由誰帶領。


    呂從革老了,比呂不韋離世的那年又老了兩歲。


    這兩年為了替守孝的呂延打理家業,操了太多心,頭發花白了一大半。


    想要的無刃劍也落入秦王之手,這輩子便不指望了,能安安生生過完就不錯。


    好不容易熬到呂延除孝,重新接管生意,呂從革終於可以輕鬆一點,賦閑在家看看書、下下棋。


    可還沒半年,呂氏全盤生意的擔子又重重砸回到自己肩膀,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為死去的家人感到悲哀。


    呂從革沒有兒子,這也是他為什麽傾力支持呂延的一個原因。


    呂延的嫡長子呂僅才十歲,正坐在大堂裏哭爹,哪有本事接過家業?


    這孩子聰明伶俐,耳濡目染應該一學就會,眼下隻能等他長大,此前就好好培養吧。


    呂從革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再扛個十年應該不成問題。


    可就怕萬一,必須再多找幾個值得信賴的托付者。


    眼前的主事和掌櫃們都是可以考慮的對象。


    可人一多的話,就容易各懷心思、七嘴八舌。


    沒有主心骨、沒有一個能拍案定板的人,呂氏也會給扯得四分五裂,最後被這些有權的主們事瓜分幹淨也猶未可知。


    但這些人中,無論選誰當那個主心骨,別人怕都是不服的。


    能力不相上下,口碑風評也相差無幾,憑什麽他能當我就不能當?


    鹽、鐵、酒、布、糧、馬、兵器,這些重點生意缺一不可,選任何一個主事出來都會讓其他主事心生芥蒂。


    而且選出的那人很可能會對自己負責的業務有所偏重而冷落其他業務。


    長此以往,必然會導致其他幾項業務的萎縮,而不利於呂氏整體的發展。


    所以選出來的這個人,不僅要能在關鍵時刻代替呂從革為呂氏做決定,還要沒有錯綜複雜的連帶關係,更要考慮到整個呂氏的方方麵麵,不可夾帶私心。


    最重要的,是能在呂僅長大接手家業後果斷放權,不留貪念,別妄想著獨攬呂氏大權。


    這個人……


    呂從革全覽屋內,心裏猶豫不決。


    主事們都是精通業務的好手,也是老謀深算的滑頭。


    中飽私囊的事情不是沒有,但數額不大,影響不深,隻要不是太過分,呂從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呂氏還仰仗他們的能力來賺錢,便也沒有太過嚴厲地去約束。


    呂氏經商,靠的是人治,也沒有可以與法律媲美的製度來管理下屬,隻能靠東家的威信和手段。


    隨著呂從革越來越老,呂僅若還沒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東家來鎮住下麵,那等呂從革不在了,這些老主事難免倚老賣老,定會把呂氏鬧得烏煙瘴氣。


    所以呂從革要選一個在呂氏沒有根基的、不會被主事們影響的人來協助他培養呂僅、帶領呂氏。


    他忽然看到一個人,一個非常年輕的人。


    頗有能力,小有名氣,還跟呂僅關係不錯,深得呂老夫人賞識。


    一個外人。


    “荊軻,”呂從革喊他,“呂家落難,呂氏生意萬不能斷,在呂僅長大成人、正式接過家業之前,你可願助老夫一臂之力?”


    荊軻沒聽見,一直在放空,他還陷在剛才的悲傷情緒裏,呂老夫人說沒就沒了。


    心中大罵秦律無情,怎麽連個重病的老人家也不放過?


    秦律就是這麽無情,反抗它的人都死在它的鍘刀下了。


    “荊軻。”呂從革又喊了一聲。


    他抽了下肩,茫然抬頭:“呂公,何事?”


    呂從革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話,荊軻當場點頭答應:“定然要幫的,凡有力所能及之處,荊軻必將全力相助。”


    他沒深想呂從革的意圖,隻是單純地從表麵上理解為:呂公年紀大了需要人幫忙。


    從字麵上看,呂從革隻是找了個人來幫忙,但又把呂僅這個接班人扯了進來,這就是要讓荊軻和他一起“攝政”。


    嗅覺靈敏如獵犬的老滑頭們聽了出來,呂從革把一個年輕、無關的外人壓到了自己頭上,心中頓生不服,但又不好明說。


    誰也不敢當第一個公然頂撞呂公的人。


    ……


    ……


    沒過多久,呂家的斷頭人全都被帶了回來,一具一具放進剛剛置辦來的厚棺裏。


    才出喪的呂家,不到半年又入了喪。


    門頭掛白,大堂很快變成了靈堂,宅子裏忙了起來,忙前忙後地準備喪義。


    荊軻在呂家一直呆到晚上,uu看書uukanshu.m 回到自己家已是疲憊不堪。


    剛進門,一家人就圍了上來,都聽說了今天的事,非常擔心。


    段然還出去看了,街上亂糟糟的全是人,也沒看出來什麽名堂,又不好貿然去呂從革家打聽,覺得還是直接問荊軻比較好。


    他心情失落,說話都沒力氣,隻簡單說了幾句,又說明天還要去呂家,就徑自走開了,他想一個人靜靜。


    段宅裏,最適合一個人靜靜的地方,就是書房後麵的小竹林。


    荊軻抱膝靠坐在牆邊,難過得出神,沒一會兒就憋不住了,放聲痛哭。


    段靈兒不放心他,一直悄悄跟著,聽見他的哭聲,立馬跑來抱緊他,陪他一起哭。


    他們哭老夫人,哭呂家,哭那些曾和老夫人在一起歡喜和樂的日子……


    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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